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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天 ...

  •   密苏里州,利尔本。
      昨晚的话题或许有些过于沉重了,今天一早上两个人的交流都甚少。不同于前些天的尴尬沉默,今天的无言大概是出于对彼此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哪点踩到对方的痛楚一样。不过不同的是,他俩的关系也因为坦诚相待变得紧密了些,他们颇有默契地成为了彼此唯一的朋友。
      临近中午的时候,两个人的肚子都发出了扭曲的咕噜声。卢卡斯打开后备箱后表情复杂地沉默了一阵。
      “我们得去一趟超市补给一下物资。面包一个都不剩。”卢卡斯重新钻回车中,组织摸透了他的行车周期,连饭供的也是不多不少,“只不过这次采购东西的方式可能有些极端,你得配合我。”
      歌莉娅扬了扬眉毛:“我没干过小偷小摸的事情。”她举起双手,表示无辜。“嘿!你怕什么,你可是开过枪的人。”卢卡斯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于是他俩把车停到了路边的小加油站里,行动了他们并不成熟的作战计划。为了显得比较专业,歌莉娅还特意戴上了衣服的兜帽,问他有没有墨镜。卢卡斯让她摘下来,“别犯蠢,你这是在暴露自己。”
      卢卡斯先是推门而入,看到便利店的收银员是个年轻女孩时他的心里乐开了花。“打扰一下,”他一闪到柜台前,手肘拄在高度刚刚好的台面上,“我想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卖……”他的目光在她身后的货架里扫了一圈,“打火机?”
      就在他说话的功夫,歌莉娅凭借自己身材娇小的优势躲在他身后欠身溜进货架区,寻找他们需要的水和干粮。
      “有的。”小收银员点了点头,眼瞧着这男孩有点小帅,后悔刚刚没有涂唇蜜。她极力掩盖着自己的中部口音,回身去找他需要的商品。“噢,顺便帮我拿两盒万宝路。”就在她即将转过身来的时候,卢卡斯突然增加了要求。
      歌莉娅的口袋最多只能塞下两个面包,她在心里咒骂这种充气式设计有多占空间。她伸头看看柜台,卢卡斯那边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然后有个主意突然闪过她的脑海,歌莉娅把塑料包装撕开一个小口,挤出了所有的空气,她短暂地进一步思考了一下,面包这种东西只要能吃就好了,形状不重要,于是顺手也把面包压扁了。流水线操作,偷了十多个塞进口袋里。
      “两盒万宝路和一个打火机,还需要别的吗?”小收银员转过身来看看他,用眼神暗示他,是否还需要她的电话号码。
      而卢卡斯满心只有歌莉娅这个白痴为什么动作这么慢,他只能在表面上装着淡定,背地里绞尽脑汁继续想借口。
      他随手一指货架最上排的一盒红色包装的香烟:“可以麻烦你把那个拿下来吗?”小收银员为难地看了看那她勉强能触及到的高度,默默地咽了口唾沫。“没问题。”她答应道,反身开始努力够那盒烟。
      卢卡斯趁这个机会迅速回头看向歌莉娅,疯狂冲她打手势示意她快一点。歌莉娅非常不耐烦地冲他竖了中指,继续忙着把面包压扁,好一会儿才慢悠悠起身顺手拿了几瓶水,她还在酒柜前停了一会儿,挑了几瓶看起来格外漂亮的一起拿走。这个过程让卢卡斯神经十分紧张,他一边用余光盯着她的举动,一边还提防着收银员突然回身。
      好在歌莉娅在收银员的手指尖碰到烟盒前就原路返回溜了出去,卢卡斯这才放松下来。“抱歉,不用拿了。”他说着,把口袋里剩下的零钱抓出来倒在柜台上,“就这些好了,不要找了。”说完边推门走了出去。
      小收银员有些失落地看着他的留下的零钱,漂亮的金发小哥没有收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也没有给自己任何小费,他付的钱甚至还差了两美分。
      ————
      密苏里州,卡拉瑟斯维尔。
      卢卡斯的手机铃声是一首歌莉娅没有听过的歌曲。
      歌莉娅猜想他没有开车打电话的习惯,因为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微微蹙眉瞟了一眼来电显示,一系列小动作表明这个电话来的实在出乎意料。
      卢卡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起,他看看屏幕上密苏里接头人姓名底下跳动的红绿色小电话标志,只思考了一秒会儿,便按下了接听,把它抓到耳边。
      “小白痴,你他妈的到底在哪里?!”对方的声音大到吓得卢卡斯把电话拿开了好远,他疯狂地长按音减键,歌莉娅也被事态的开端惊到了,“按常理来讲你应该昨天就进圣路易斯了,你最好立马道歉然后告诉我是你偷懒耽误了行程马上就能滚到我的面前!”
      卢卡斯张了张嘴,试图打断他的上司,但是理所当然地失败了,听筒里仍旧传来喋喋不休的咒骂:“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明尼苏达那边的情况有变,你要是不快点回来的话会给整个组织都带来麻烦的!”
      “哦。”卢卡斯在他换气的空隙时间中插了一嘴,尽量显示出他语气中的漫不经心。
      对方愣了一下:“哦?你就这个反应?!你是不想干了吗?你觉得放弃这么好的赚钱机会自己去上街乞讨来的实在?”
      他们的对话空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歌莉娅以为其中一位已经挂掉了电话。直到卢卡斯深吸一口气,给了对方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抱歉,我要退出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这个混蛋,白眼狼,你他妈在说什么是不是把那些货都自己嗑了?退出?!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猪脑子里是怎么想的?”对方被他的话气炸了,卢卡斯把电话举在空中,以保护自己的耳膜不被穿孔。歌莉娅同情地与他对视了一下,他苦笑着耸了耸肩。
      “我不会再运货了,仅此而已。”卢卡斯解释道,“我越过圣路易斯向南开了。”
      “小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对方的语气突然低沉下来,但怒意丝毫没有减少,“我劝你小心点,你怕不会是忘了你亲爱的老哥的下场吧?你知道一旦跨进来你就永远也不可能逃开干系,你们哥俩都从组织得到了好处,钱,或是别的什么,我们这儿可没什么见好就收,你要是想背叛,一定很清楚下场是什么。你一定还记得你的家人死的有多痛苦,我警告你,如果你胆敢做任何对组织不利的事情,他们的痛苦会加倍地在你身上重演!我们会把他们从坟墓中掘出来做成万圣节酒吧前的旌旗和靶子供游人玩乐,相信我,我们还会找到你,用一万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他们提到他的亲人时,卢卡斯的眼神变了。“有种你就试试吧,你们这群毫无人性的畜生。”
      然后他摇下车窗,一甩手把电话扔了出去。
      ————
      陌生的环境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卡特琳娜拒绝接受任何形式的药物与心理治疗,她张牙舞爪地坚持说自己好得很,很不配合地把值班护士咬伤了。于是他们只能暂时把她送回了家,派专人看护,打算过几天她情绪稳定下来后再定期派社区的心理医生去看望她。
      案子那边,明尼阿波利斯的毒贩招供后,进展变得快了很多。那辆经常出现在镇子里的密苏里吉普车的确不是什么亲戚人士,警方在公路行车记录里找到几辆来回往返两地的可疑车辆,只不过具体车牌号还不得而知,不过好在范围缩的很小了。圣路易斯的警局效率高得让人难以置信,他们或许是之前一直怀疑那个贩毒总部许久但一直没有找到可靠证据,这次给他们来了个突然袭击。
      歌莉娅的案子悬而不决,他们觉得她是搭便车离开的,但再就没了别的猜测方向。虽然动机在人性上存在着解释的余地,但是怎么说她也亲手杀了人,艾特金当地警方的一只小队在附近的居民区和加油站以及宾馆问了个遍,有几个人说见过一个五英尺上下的黑头发姑娘,甚至一个更有信息量的线索是,她跟一个金发小伙子坐了一辆密苏里牌照的吉普经过。
      于是他们惊愕地断定,两个案子有着惊人的交汇点所在。
      ————
      天黑时他们抵达了州界碑,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上印着醒目的大字:欢迎再来阿肯色州。
      他们把车停在公路边,下来伸了伸懒腰。歌莉娅说想去河边坐一坐,于是卢卡斯拿上了他们在超市里抢到的东西跟着她顺着河岸寻找有没有适合坐下的地方,可惜这儿可不是什么富有情调的风景区,不会有什么精致的铁艺长椅,只有简陋的破旧栏杆。
      “杰克丹尼?我真想不到你还顺手偷了它,是谁告诉你我最喜欢这个牌子的酒的!”卢卡斯打趣道,他手法熟练地把酒瓶在铁栏杆上轻轻一磕,瓶盖应声而启。
      歌莉娅嗤之以鼻:“不客气。”她向他伸出一只手,“给我尝尝。”
      “干嘛?小丫头片子成年了吗就想喝酒?这都是我的,别想跟我抢。”卢卡斯把酒瓶举得老高,没脸没皮地笑了起来。
      “滚吧你!”歌莉娅冲他的侧腹部打了一拳,“再过不久我就要死了,管我成不成年。再说你不也没到二十一岁?”“胡说,我今年刚满二十一岁!”卢卡斯从裤兜里掏出一本假/证/件,在歌莉娅眼前炫耀似的晃了晃,“要不然我怎么敢管便利店前台要香烟买?”
      然后他们俩都笑起来,卢卡斯把手中的酒递给她,自己重新开了一瓶。歌莉娅第一次喝酒,仰头灌了好大一口,酒精在她的喉咙里滑下去,辣的她把鼻子皱起来。“好难喝!”她简短地评价道,真的难以理解母亲为什么天天把酒当水喝。
      “谁让你喝那么急了。”卢卡斯嘲笑她,“你要慢慢来,一口一口喝。你知道品酒吗?”歌莉娅嗤之以鼻地摇了摇头:“这玩意好像辣椒水,有什么好品的。”“人是能从酒里喝出故事的。”卢卡斯正色道,“打个比方,有些人听歌会听哭,因为只要你仔细用心去听就能感觉到歌词在唱自己;有些人看书会哭,因为在所谓的两行间空白的地方找到了共鸣;品酒也是,什么事情都是,每个人都能找到一种承担自己情绪的载体,是只有自己才能品懂的。”
      歌莉娅似懂非懂,她思考一阵什么东西是自己才能品懂的,可是没想出来答案。两个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歌莉娅远眺河对岸密西西比州的点点灯火若隐若现。
      “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这里才叫做密西西比呢。”歌莉娅提问道,“既然它从艾塔斯卡来,为什么不以它的出生地命名?”
      卢卡斯被她问得一愣,想了想才回答说:“要我说的话,大概是因为在这里密西西比河才能真正展现出它的生命力吧。在明尼苏达它只是涓涓细流而已,而在这里,在接近入海口的下游才能看到它的波澜壮阔。”
      “这是它的盛年所在。”歌莉娅若有所思道,“可再过不远它就要消失成为墨西哥湾的一部分了。”
      “这让我想起一句话来:‘生命在攀登到顶峰的时候迫近死亡。’从前觉得它毫无道理可言,现在我们聊到的这个话题可能就恰巧印证了它吧。”
      歌莉娅点了点头,不自觉地在内心中重复着这句话。她有一种感觉,在她短暂的生命中,从未有过如此肆意的畅快。每一天她都从未知中醒来,毫无准备地面对接下来的时间,而每一天都在接受惊喜。枪杀案的确是她人生的转折点,但是确是相反方向的那种转折,并非跌入谷底,她觉得自己开始起飞。无论是精神,还是思想,一些从未困扰过她的生命哲学慢慢迎刃而解,她的世界照进光芒,绝望并非一个贬义词。她知道自己在被推着走向悬崖边,越爬越高,再过不久她就要狠狠摔下,但她丝毫没有感到恐惧,享受这段放荡的快乐让她把死亡都抛在脑后。
      “而且,如果叫做明尼苏达河的话多别扭啊,你试着读读看。密西西比河,明尼苏达河,或者艾塔斯卡河……真的好奇怪。”卢卡斯自己念叨起来,索性摆了摆手,“哎呀,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为了区分而产生的简单代号而已。”
      “的确如此吧。”这是另一个问题了,歌莉娅虽然还没有完全弄懂,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你知道吗,墨西哥很不错。”只间隔了十几秒,卢卡斯突然说道,“我喜欢那里的人们。”“噢,没错。”歌莉娅附和道,“到处都被自由与风情笼罩,它的气氛让每个人都浸染在无拘无束里,最棒的是,在那里我可以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房租很便宜,邻居都热情好客,没人在意我的过去如何。等到了墨西哥,我打算顿顿都吃塔可,或者在街边开个餐车,只卖塔可。”毕竟他们都喜欢塔可。
      “这听起来很棒。”卢卡斯说道,“你可以把摊子开在瓜达卢佩,圣母大教堂的广场附近很好,游客的钱都很好赚。”
      歌莉娅拒绝了他的建议:“不,我要开在小城市的街边,清静点就再好不过了。”
      “噢,好吧,那也不错。等我送货偶尔经过你的餐车的时候,你要保证以友情价卖给我,记得多加牛肉酱。”“尽量吧,可能我到时候就不记得你了。”歌莉娅耸了耸肩,又喝了口酒。卢卡斯知道他在开玩笑。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话,你会是什么样子?”歌莉娅突然问道。
      “我?”卢卡斯承认自己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摸了摸下巴,“大概会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吧,找份坐办公室的稳定工作,结婚生子,每个节假日驱车回家跟父母团聚,像个无趣的普通人一样度过无聊的一生。你呢?”
      “去个好学校,不要结婚,不要小孩,将来在别的国家生活,哪怕别的州也好。”歌莉娅不假思索,“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在家待一辈子,反正我的人生似乎也在计划之中吧,逃离明尼苏达。”
      “你好像真的很喜欢独居生活。”卢卡斯打趣道。
      “无依无靠的好处就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束缚住你。”歌莉娅笑了笑。
      卢卡斯点点头,举起手中的酒瓶:“敬孤独。”
      “敬孤独。”歌莉娅回应说,她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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