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永远 ...
-
依旧是那张带着三分俏皮的娃娃脸，点缀着简单发髻的一抹青丝，一杆朝气蓬勃的翠绿修竹，还有那最为熟悉的淡淡雪樱花香，最重要的是那一身和漫天雪际融为一体的雪白鲛绡。
眼前这位才是那个的的确确在一千多年前将奄奄一息的小叫花子捡回去的人，予君之命，授之以术，李诗酒抬头，正对上来人一双带着三分惊慌三分迷茫的明眸星目，复又垂下脑袋，死死地将人抱紧。
“嘶——”江南雨被这骤然加大的力气勒得很是不自在，半嫌弃半恼怒地轻轻推开他，孽徒，别以为撒个娇就能让为师不追究你的愚蠢行为了。
“师尊！”李诗酒泪眼婆娑，刚被扒拉开又赶紧上去将人圈住了，抽泣不止伤心不已，鼻涕眼泪毫不客气地尽数黏上雪白鲛绡，江南雨忍了又忍，最终看在自家徒徒哭得这么肝肠寸断的份上，没忍心再把人推开，甚至配合地轻轻安抚他的脊背。
“师尊。”李诗酒像只得到了主人眷顾的小疯狗般渐渐平静下来，只是依旧将那人抓得紧紧的，生怕再一松开又是一眼千年。
“嗯？”其实江南雨被他这一出整得有点心虚，记忆中的那个孩子自从被自己捡回来都是一副隐忍坚强的模样，还从未这般失态过，莫不是自己刚刚留下的那段话，对这孩子造成了这般大的打击么？
在另一个时空里算出自家徒弟浩劫将至的南雨仙尊一路狂奔，随意敷衍了两句就把那位刚养大了的小徒弟撇下了，毕竟这浩劫不在当下这个时空里，如今的他是绝对安全的，而且看来这里的徒弟也还算平安顺遂，也不枉她千里奔袭了，就算刚刚看上去他真有点什么不好的趋势，眼下自己既然来了，就一定会保住他。
忍无可忍，江南雨还是一把将赖在自己身上哭个没完没了的小徒弟拉了起来，看着那满眼委屈地眼神又忍不住心疼，又不想上手，于是就破罐子破摔地攥起袖摆来替他将花脸擦了，擦干净了一看，果然绝世无双还是得我徒弟啊。
“行了，别嚎了，为师没有多的衣服帮你抹泪了。”
“噗——”再次看到那张熟悉的傲娇娃娃脸，李诗酒忍不住笑出声，不是因为觉得好笑，而是那种来之不易的开怀大笑，整整一千多年，久到自己都以为再也见不到这张脸了。
“师尊，我……”李诗酒欲言又止，憋了一肚子的话什么都想说什么都想问，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独自一人守在雪樱山上的那千年岁月里，他想过千万种再次见到师尊时的说辞，在心中准备好了千万套寒暄暖语，此刻却都化成了几行清泪，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无语凝噎。
江南雨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徒弟心里暗暗叹气，男孩就是不能惯养，否则就容易养成娇滴滴的姑娘，一边内心无力吐槽，一边还是随心地主动将人揽近拍了拍。
“师尊，酒酒好想你。”
“嗯。”
“师尊，酒酒以为你不要我了。”
“哦。”
“师尊，你……你这一千多年到底去了哪里啊？”
“哈？”
拍到半空的手突然僵住，江南雨内心慌了一瞬，赶紧反应过来继续安抚怀里的小奶狗，可心跳却不由得加速乱跳。
一千多年？已经一千多年了？这两个时空竟然隔了这么久，而且看架势眼前这小徒弟，居然真的等了自己一千多年？
内心慌乱，跟着手上的动作也没轻没重，重逢的惊喜过后便是慢慢的惊悚，李诗酒一阵后怕，又将人抓紧了几分，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变动，再也忍不住，倏地坐直了身子，委屈巴巴地哭出了声。
“师尊，你告诉酒酒，你到底为什么突然不要酒酒，还骗我等雪樱花结了果子就会回来，可酒酒一直在山上等了足足一千年，雪樱花从未结过果子，你再也没回来过……”
李诗酒心里疼得难受，一想到自己在绝望与希望交织中日复一日守在雪樱山的时候，连心尖都在滴血，如今想想，他再也过不下去一天那样的日子了，可偏偏，自己当时是怎么熬下去的，就那么苦苦地守了一千年。
江南雨的心尖也开始滴血了，于她而言，她才刚刚跟另一个时空里的徒弟告别，到了这里就见到了现在的徒弟，可却想象不到，对眼前的人来说，这中间已经隔了足足一千多年。
一千多年是多久呢？江南雨不知道，仔细算算她自己连百年都没经历过，从她把这孩子捡回来到养到现在，也不过区区过了几十年，可这个傻徒弟，就为了这几十年的师徒情谊，赔上了自己的一千年。
甚至，还有接下来的千万年。
江南雨不敢再想了，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明显成熟许多的少年，一点一点地帮他梳理额前的碎发。
她的小徒弟，都长这么大了啊。
下意识地抓过他的手腕，心疼得眉间一跳。
“酒酒的仙缘很好，何时渡劫的？”
“师尊走后没两年。”
李诗酒如实回答，他本就愿意听从师尊教导，修行速度飞快，师尊刚开始走得那两年，虽然心里害怕，却仍然比以往更加刻苦，为的就是想让师尊一回来就能给她个惊喜，只是后来惊喜来得太早，不见到师尊一面的李诗酒绝不死心，于是就在历经八十道天雷锤炼之后，堪堪在最后一道雷劫劈下来之前躲开了。
八十一道雷劫少一道，不管你是扛不住还是没劈到，都注定错失仙机。当然这其中也分几种情况，确实是因为道行虽够却没有仙缘的，就不会有第二次渡劫的机会，这一生都只能留在凡间做个散仙；而有仙缘却因为意外不能算渡劫成功的，包过李诗酒这种故意避开的，日后还是有机会再次飞升的，但显然，一千多年过去了，李诗酒成功放走了每一次机会。
“那缘何不肯飞升？”江南雨用着曾经教导小徒弟的语气问道。
李诗酒垂眸不语，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被师尊训了就是自己做的不对。
问完江南雨就后悔了，早知道这孩子执念这么深，就该在临走之前乱发一顿脾气随便找个理由把他逐出师门算了，一千多年啊，江南雨又想到刚刚被自己撇在另一个时空里的那位，心里又悔又疼，可仍不后悔自己来到这里的决定。
“酒酒，你看着师尊，师尊知道是自己不好，害得你吃了这么多苦头，师尊知道错了，你原谅为师好不好？”
江南雨轻抚上他的脸颊，将人强行抬起头来。
李诗酒刚强行憋回去的泪水又要涌出来了，但对上师尊的坚定温柔的目光，还是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只要能等到师尊，一千多年又有什么关系呢，比一千多年更可怕的，是永远。
江南雨眼角泛泪，斟酌半晌，还是下定决心道：“你原谅了师尊，就要听师尊的话，师尊现在要你快些离开这地方，出去后找到机会就乖乖飞升离去，你可……”
“我不要！”李诗酒斩钉截铁，不知为何从她的话语里察觉出了一丝不妙，赶紧拒绝道。
“我要师尊跟我一起走，再也不能丢下酒酒，师尊答应我，我就和师尊一起走。”
江南雨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孩子大了也不好骗了，面对着可怜兮兮的小徒弟，她也不忍心再编出别的话来。
“酒酒来这里，可是为了找为师呀？”突然的灵光一现，强行转移话题，把适才还态度坚硬的徒弟问了个正着。
“为师知道酒酒刚刚是想要做什么，也知道外面正发生着什么，可为师知道，无论外面天翻地覆，都与酒酒无甚干系的，酒酒之所以这么做，是有重要的人要守护，对不对呀？”
李诗酒突然懵了，倒不是因为师尊一下子就猜中了自己的心思，而是隐隐地察觉出师尊的目的，愈发觉得大事不妙。
“乖徒徒，跟为师说说，自从师尊离开以后，都遇到了什么重要的人呀？”
李诗酒抿抿嘴，抛却那些不安因素，自是很愿意跟自家师尊好好唠唠嗑的，于是就事无巨细地将自己后来的一切娓娓道来。
江南雨听得认真，记得也认真，知道了自己走后那一千多年里小徒弟过得有多不容易，也知道了他来到这个时空后见到这里的自己后有多喜悦，虽然前期坎坷，可后来因为有个世界最好的师兄在，又过得有多幸福，江南雨微微点头，自己这一趟，来得真是太值了，他的小徒弟，就该过这么幸福的生活。
“我当时好怕师兄真被那萧大小姐抢了去，又想起师尊您教导我凡事都一定要去努力争取，所以我当晚就撒娇耍赖地逼着师兄发誓只能娶我……”
“噗——”江南雨忍不住笑出声，欣慰地摸了摸小徒弟的脑袋，真好啊，她的酒酒以后除了自己还有别人疼了。
李诗酒越讲越兴奋，甚至开始讲到把自己心上人带来给师尊看看云云，只是可惜……
李诗酒偷偷看着她的脸色，最后吐出了句可惜师兄怕冷，肯定不能来这么冰天雪地的地方。
“那酒酒呢，怕不怕冷？”江南雨突然问道。
“自然不怕，我有师尊的冰中火啊！”李诗酒傻憨憨地笑笑，殊不知自己的小算盘早就被师尊看了个透彻。
两人都舍不得彼此，却都期望对方是留下的那个。
“酒酒，你知道吗？师尊真的没有骗你。”江南雨突然正色道。
“哈？”
“师尊说过的，等雪樱花接出了果子，师尊就会回去了。”
“……”
良久的沉默，下一刻，李诗酒突然上前想要抓住她，却被酝酿许久的江南雨率先出手，一掌将他打出老远的距离。
李诗酒慌乱中迅速爬起身来，却眼睁睁看着师尊站在冰源之心中央，翠绿的高竹一圈圈迅速将她围了起来，李诗酒眼看着那人就要彻底消失在自己视野中，拼命地朝竹林冲去，却被死死地挡在外面，直至再也看不见那人的脸。
“师尊！”歇斯底里地一声呼喊，再也没有回音。
比一千年更可怕的，是永远。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