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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朱剑飞针(已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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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黑浓稠的天穹翻涌着微白的银浪,隐隐显出风雨雷电,在这座极尽繁华的京城上空携恃着愠怒而来。
在天色下映衬着的青黑的石板坑洼上积着浑浊的污水,长靴践踏,飞溅上黑白的垣墙上。
由楼阁林立的街道转入,深青色的巷口尤为贫苦落寞。然,在这风雨欲来的时候,不知多少杀机早已蠢蠢欲动。
一杯香醇的清茶氤氲了眉眼,不远处的楼台上,神龙低首。
“他要来了。”
楼台上,十多双虎狼之目眈眈投向已不知不觉笼入雨势之中的苦水铺。
起初是细细密密的雨丝,不久之后逐渐变大,而后就成为了划不开的雨幕。
雨点如连珠碎开,狠狠击打在低地的坑洼之中,如同雷子炸开。
而在这片雨中,万物都显得那样迷茫而脆弱,一灰一白毫无征兆地闯入这一方杀局,似无所觉地躲入苦水铺,站在屋檐下避雨。
他们仿佛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避无可避地要被卷入即将来临的厮杀。
“大白,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在看我们?”
穿白衣者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优美的脸。
他眯着眼睛,远远比同伴要警惕和有经验得多。但此时此刻,却也无法预知太多。
二人望向雨幕,只见雨幕之中缓缓走来一个红衣青年。
那青年手持一把油伞,雨珠子顺着伞檐而下,却能够轻而易举地打湿他的衣服,红衣白裘,但衣服的下摆早已被浸湿,叫那青年显得有些狼狈。
红衣青年迎面而来,在他们不远处停下,然后站在了屋檐下。
他收起雨伞,将雨水抖落在地,在脚边滴滴答答积起一片水滩。
青年抬起头来,完完全全露出俊美的面容。眉骨挺立之下,是一种看起来却仿佛不久于世的病态。
一阵风吹来,那人忍不住开始咳嗽起来,咳得有些惊心动魄,似乎下一秒便可以咳出血来。
“这位兄台,你还好吗?”
少年模样的避雨者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和担忧。话音刚落,两双漆黑的眼睛对视,一者深邃峭俊,一者清澈见底。
“多谢阁下关心。我这病,乃是陈年痼疾了。”
“阁下似乎并非京城人?”
红衣青年的询问并不显得突兀,那少年攸然一笑,欢快道:“我叫王小石,石头的石!我和白兄都是初来京城。”
他口中的白兄,即是身边那个身材纤长挺拔,轮廓峻刻,优美好看的青年人。相比之下,这青年人就寡言少笑得多,态度冷淡,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两位若是避雨,这个地方恐怕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王小石欸了一声,疑惑道:“这是为什么?”
红衣青年轻轻笑了笑,病容也鲜活了许多,苍白的唇微微勾起,是几乎没有的弧度,而眸中是化不开的墨色:“这里很危险。”
王小石眨了眨眼,没有注意到身后白兄猛地冷下来的目光,而是继续追问:“可兄台不也是在这里避雨吗?”
“我必须要来。”
红衣青年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笑。
白兄向前踏出一步,看向红衣青年:“阁下可否告知,此地究竟有什么危险?我们也好早些离开。”
红衣青年摇了摇头,湛湛的目光移到远处的楼台上,也渐渐变得锐利而且冷寂。王小石察觉到面前的红衣青年气势猛然变了,就如同一把出鞘了的刀刃,锐利诡谲。
一瞬间,天地变色。
四周的垣墙内瞬间冲出数十个身着黑衣的杀手,若非早已伏击多时,是根本无法将几人层层包围在其中的。
只是这些人藏得太过隐秘,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办法未卜先知,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这是很早就布好的局,一个杀局。
王小石还未说什么,那红衣青年已飞身冲入雨幕。他心中震惊,只见红衣卷成漩涡,与黑衣雨幕缠斗,穿梭冲动,几瞬之间竟就杀人无形。
“好厉害的刀法!”
王小石不由得惊叹道。
他看向一同结伴而来的白愁飞。白愁飞不似他这般初入江湖,虽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一方都城,但若认不出那把刀认不出那刀的主人,岂不是白白闯荡江湖这么多年?
这刀略短,略一看去便发现那刀身绯红,刀锋几近透明,美得惊人。而那人刀法凄艳诡谲,迅速而又凌厉,虽然并非大开大合的阳刚劲道,一看却是极阴至柔的要诀。
这样的刀,这样的刀法,天下难道不是仅一人独有?
“梦枕红袖第一刀!”
绕是白愁飞,也忍不住有如此惊讶的表现,那双冷淡的眸子也攸地窜起一簇火苗。
二人观战之时,王小石首先注意到从垣墙之间射出一支暗器,他骇然道:“小心!”
同时,他的手已经握上了背着的剑的剑柄,仿佛下一刻就会冲入战局。
苏梦枕恍若未闻,却只听空中传来兵戈相撞的呯呯脆响,一道寒光截道而来,竟在模糊浓稠的雨幕之中就这样精准无误地将那暗器击出。
下一刻,朱红小箭自雨中划破帘幕,呈线型射入了暗器发出的垣墙之中。
一道人影迅速飞身而来,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苏梦枕身后。
那是个相貌极美的青年人,紫衣深带,文武双袖。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持着墨色油伞,温柔而又周全地将苏梦枕护在一方墨伞之内,自己的半边身子却很快湿了。
他出现得那样及时,又好像是什么洪水猛兽、瘟神煞星,那些杀手一见竟有发出畏惧的暗叹声,连连后退。
再眨眼间,那青年人左手手腕一转,甩手一抖,一卷飞针散入半空,将那些杀手打落在地。
文袖朱红短剑出鞘,他冲入人群之中,开始了屠戮。
不过一会儿,地上便都是尸体,雨水无情地肆虐,血水横流。
狄飞惊从不远处的楼台赶来了,只剩下一地手下的尸体。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本是天下极有名望和声势的帮派,盘踞京城,明争暗斗已有多年。
这样的斗争和损失其实早已不足为奇。但狄飞惊还是微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头,无法昂起的头只能看见青年人的衣摆,却也无法阻止他眼底露出冷意 。
“我实在没想过,你竟能连夜赶回来。”
狄飞惊的语气很平淡,甚至有些轻柔。但很显然,只是因为他风度卓然,浑然自成罢了。
王小石和白愁飞看向站在苏梦枕身后的青年人。他的大半张脸遮挡在伞檐下,看不清楚表情,但却奇怪地能让人知道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苏梦枕的身上。
“咳咳…咳咳咳咳”
苏梦枕已压不住自己的咳嗽,他脸色发白,细看还有些发青。但又不仅仅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眼前的青年人而生出无奈。
他察觉到身边人本就不好的情绪不虞到了极点,咳嗽之间,苏梦枕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抚着。
“兄长今日所受一切,来日我必亲上六分半堂讨回来。”
青年人声音如落珠击玉,如冰棱之裂,语速不快不慢,嗓音有些难藏的沙哑,语气又怒又沉,如重锤而下。
狄飞惊目光微冷,但勾了勾唇角,锋芒无声收敛,并未说什么。
王小石看着狄飞惊与手下人离去,就连遍地的尸体也被一并清理挪走了。
他忍不住走过去,恰揉皱了面前一幅和谐的画卷。“阁下竟是苏梦枕!”
苏梦枕微不可见地颔首,眸间溢出几分还未消逝的暖意。
“兄长,你身子不好,不如早些回去?” 一道声音轻轻响起,温润之下仔细一品却并没有几分暖意,淡淡的,如水的。
苏梦枕转头眉头微蹙,目中却隐隐泛起一丝宠溺的笑:“不可失礼在前。”
说罢,又看向白愁飞和王小石。
白愁飞侧目打量站在苏梦枕身后的人,身形高挑,但比苏梦枕稍矮了些,一袭紫衣黑衬。
观他身手,确算得上是江湖上极为数一数二的才俊,却又与苏梦枕情义极深的模样。
那人将伞往苏梦枕面前递了递,恰好仰面看来,完全露出那俊美温顺的面容。
“在下白愁飞,久仰金风细雨楼楼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闻名不如见面。”
四目相对,同是深邃漆黑的双目,一样蛰伏着不能轻易暴露的情绪。措不及防地,白愁飞一时晃了神,但下一刻已掩饰下来,望向苏梦枕。
只是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明白了,他们之间是那般相似,仿佛灵魂之上有了某种轻微的相契的震动。
苏梦枕点头,亦是报以回礼,他未闻身后人说话,也未曾有责怪礼数不周之语,而是面上带笑,将青年往前揽了些,道:“这是我二弟,易辰安。”
易辰安这才好像有了灵魂,抬头看向王小石,目光微动,落到白愁飞身上,顿了片刻,又重新移到苏梦枕身上,眼神恢复神采。
“兄长,回去吧?”
易辰安催促又起,绕是王小石也知道再说下去恐怕有些不大好了,而且观苏梦枕的脸色,的确是苍白更甚。
苏梦枕深深叹了口气,向白愁飞与王小石抱拳歉意道:“我与家弟便先告辞了。”
易辰安听到满意的回复,这才分了点儿眼神给白愁飞和王小石。
他神情微动,露出礼貌的温和的笑意:“多谢二位体谅。”
说罢,轻轻敛目,笑意蓦然散去了,看向街头已经在雨中停留等候许久的马车,提醒道:“兄长,车已经备好了。”
易辰安仔仔细细地,将苏梦枕完完全全地保护在一方伞幕之下,一双眼睛看着苏梦枕的侧脸,又分神注意地上的坑洼积水,以免让它们弄脏了苏梦枕的衣摆。
坐上马车,苏梦枕这才有机会好好看看事无巨细地正帮他掖整软枕的青年。
“你受伤了?”
青年娴熟的动作一滞,抬眼看向苏梦枕,眉眼间一派无辜:“兄长在说什么?”
苏梦枕叹息道:“且不说我这般了解你,再说,血腥味这样大,我向来闻惯了药味儿,其他的味道,我一闻就闻到了。”
易辰安倾过去的身子往后仰了些,垂目解释道:“不过是六分半堂的一些小喽啰,急着回来,所以出了些差错。”
他姿态端正,神态又是心虚极了的模样,纵使表情淡淡的,也叫苏梦枕一眼就看出了。
“此次苦水铺,雷恨本应在那儿,但他却没有出现。我想,应该是在半路上被你拦截了。”
易辰安沉吟片刻,颔首低眉:“我若早知此次狄飞惊也来了,便不会和他耗那么久。”
苏梦枕闻言,似乎便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受伤。
像他这样的实力,那样灵活的身手,纵使雷恨带了那样多的手下也难以伤了易辰安,更何况是携带飞针和短剑的易辰安。
“伤在哪儿?”
易辰安见他并没有生气,松了一口气,回答道:“在肩胛处。”
苏梦枕的目光停留在他打湿了的大半个肩胛上,蓦然语气一沉,“回到楼里,我亲自给你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