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尽卿卿又一生》卓羽寒

47、四七

　　邢云看着三人，眼中闪过一道诡秘的笑意，口中却格外尊敬地道了声“请”，仿佛为解众人心疑似的，当先走进灵堂。
　　柳静言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
　　黄九郎与沈忱交换了个眼色，黄九郎当先跟上，沈忱则着意落后数步，留神打量着四周。
　　三人在邢云的引领下在抚公灵前祭拜之后，邢云道：“黄公子，相爷临终留下遗命，把玉人楼中的一切都赠与公子。楼中物品，邢云均已打点好，只是不知公子目下居于何处，所以未能送去。”
　　黄九郎心中一恸，低声道：“不必了，玉人楼中的物品件件都是稀世珍宝，还是留与夫人安置吧。”
　　柳静言心头不知是何滋味，抚公与他当日何其相似！可是，抚公又是何等大度，明知自己是因九郎而死，却至死尚记挂着安置好黄九郎，而自己当日却未曾想过自己死后九郎又当如何……
　　难怪九郎会为抚公动心……
　　想至此，他不禁偷眼去看黄九郎，黄九郎正怔怔地望着抚公的灵位，眼神中流露出万千感慨。
　　邢云眼神复杂地望着黄九郎，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黄九郎一怔，望向他：“邢总管可是有话要说？”
　　邢云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向外厅的诸僧瞟了一眼。
　　黄九郎心中一凛，就在此时，众僧蓦地提高了梵唱之音，黄九郎身子一震，只觉脑中一波波晕眩袭来。
　　难道，这些僧人竟是相府请来收他们的不成？
　　耳边传来沈忱焦灼的声音：“九哥，此处必有后门，快带静言从灵堂走！”
　　黄九郎强忍眩晖向沈忱看去，沈忱已亮出一柄长剑，挥舞着抵挡众僧围成的圈中飞出的道道金光！
　　黄九郎一把抓住仍在发呆的柳静言，跌跌撞撞向灵堂后走去。
　　沈忱说得没错，他还记得，灵堂所在的内厅确有一个侧门可以出入。
　　可是，刚一转过灵台，两个人的脚步就定在了那里。
　　一只巨棺赫然横在那，棺盖敞着，棺身上到处都是暗红色的符字。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巨棺上散发出来。
　　黄九郎看不懂那符字，可心里愈发沉甸甸的，周身上下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那种身临险境的直觉教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是，他眼下无路可退，而身边还有柳静言。
　　他死则死矣，可柳静言却不能死！
　　一咬牙，黄九郎向前走了两步，向棺内望去，然后一呆。
　　棺内有棺，内棺的盖亦敞着，抚公一身红袍，阖目平躺于棺内，清瘦的面庞上流淌着诡异的青色。
　　阻住去路的竟是抚公的尸身……
　　柳静言回头望望沈忱，再望望前面的巨棺，惊惶地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九郎咬住唇，松开柳静言，心中默默地道：“相爷，九郎再一次对不住您了，只望这是最后一次罢。”然后凝起身上残功，一掌击向巨棺。
　　他虽然功力无几，但凭单掌之力击动巨棺，移出一条路来通过还是没问题的。
　　一掌击去，巨棺一抖，接着，棺上符字绽出一片暗红的光芒，红光反击回来，黄九郎立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仆倒在地。
　　柳静言急忙扑上去，扶住他，焦灼地问：“九郎，你怎么样了？”
　　黄九郎顾不上答话，只定睛向那巨棺望去。
　　巨棺上的红光没有因为击退了黄九郎而消失，反而愈来愈浓，愈来愈亮。
　　黄九郎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本能地知道情况不妙，勉力站起身来，拖着柳静言向沈忱那方奔去。
　　沈忱此时已被众僧围在中间，虽然左支右挡，奋力拼杀，却无论如何也冲不出圈子。
　　见黄九郎与柳静言奔回，众僧中立即分出了三人来拦截他们，其余的僧人极默契地继续围成一圈，将沈忱困在圈中。
　　黄九郎一咬牙，也亮出一柄长剑迎头一剑刺向来得最快的那僧人，那僧人一笑，以臂相格，只听得一声金玉交鸣般的撞击声，黄九郎气血翻涌，剑几乎脱手，连退了三步，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柳静言急忙扶住他，黄九郎半倚在他身上，惊诧至极地望着那僧人：“金钢不坏之体？”
　　那僧人冷笑道：“功力尽损、死路一条的一只小妖狐，竟然敢与本座过招？可笑啊可笑！”
　　黄九郎心中绝望，嘶声叫道：“抚公是我害死的，你们要收要杀，尽管冲我来，放了柳静言与阿忱！”
　　那僧人轻轻一笑，面上神情不屑中又带了一份怜悯，正启唇想说什么，内厅却传来一声巨响！
　　黄九郎和柳静言惶然回头，只见方才横在内厅里的巨棺及灵台都已粉碎，一个红色的身影僵直地立在一片狼籍之中，一动不动。
　　那……不是抚公的尸体吗？
　　难道抚公竟然……死而复活？
　　柳静言面无人色，全身发抖，紧紧抓住黄九郎的肩头。
　　黄九郎较他要镇静，可是当他看清抚公那闪着红光的双眸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有僵尸才会有这样一双眼……难道，抚公竟然变成了僵尸？
　　……怎么会这样？
　　拦截他们的三名僧人亦都望着抚公，神情异样。
　　邢云惊喜的声音传来：“相爷！相爷您、您……真的复生了？”
　　抚公僵直地转过身，瞪视着邢云。
　　邢云也害怕，可是仍然大着胆子道：“相爷，我是邢云啊！”
　　抚公眼中红芒一闪，猛地冲了上来，抓住了邢云，一口咬了下去。
　　邢云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
　　黄九郎心中一动，带着柳静言奋力向抚公奔去，抚公迟饨地从邢云血肉模糊的肩头上抬起头，茫然的盯着二人。
　　看抚公如此情状，想必是刚刚化身僵尸，灵智未开，选择从他身边冲过，虽然危险，却是个可趁之机！
　　可惜，黄九郎算漏了一点，他固然是身无余力，柳静言胆战心惊之余更是手足无力，奔了几步，柳静言便一个踉跄绊倒在地，连带着黄九郎一同跌倒。
　　抚公松开了已昏死过去的邢云，血红的眼专注地盯着柳静言，从一口被血染红的牙中探出一根红舌，舔了舔唇边的血渍。
　　柳静言心胆俱裂，骇到一动不能动。
　　黄九郎瘦削的身子移了过来，挡在了柳静言身前。
　　抚公呆滞的眼光又被黄九郎和他身前襟上那大片大片的血迹吸引，嘴唇不自觉地向上咧起，两根尖锐的獠牙露了出来。
　　黄九郎口唇尽量不动地道：“静言，你快振作起来，我挡住抚公的时候，你就向前冲，冲过去右拐便是门，去找齐先生，让他带你走，听到了没有？”
　　柳静言狠狠咬住了自己下唇，半晌，哽咽地问道：“你是要用你自己去喂抚公，好放我一条生路吗？”
　　黄九郎一声苦笑，道：“我欠抚公一条命，死在他手上，是我的宿命罢。”
　　柳静言未语，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九郎，你为了我去死，尚要为我准备一个可以不用被良心谴责的理由吗？
　　九郎，我怎么配得上你这样的爱？
　　黄九郎那声苦笑，激得抚公身子一震，抚公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接着，扬起双手，向黄九郎扑来！
　　黄九郎大喝一声：“走！”弹身而起，向抚公迎去。
　　比他更快的，是柳静言。
　　“子——萧！”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引得激战中的沈忱不顾一切地回头——柳静言与黄九郎都僵直地立在抚公面前，抚公的一只手插透了黄九郎的左胸，另一只手插透了柳静言的小腹……
　　沈忱发出一声近乎疯狂的尖叫：“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赶尽杀绝？”
　　众僧无语，攻势愈急。
　　尽管身上一阵阵痛楚，可柳静言依旧绽出了一个笑容。
　　“九郎，我不能陪你一起生，可是，我总能陪你一起死罢？”
　　黄九郎眼角流下一滴泪，一咬牙，手中长剑探出，刺向抚公。
　　抚公暴怒地大吼一声，扔了柳静言，抓住黄九郎的长剑，只微一用力便握在手上，又向后一扔，接着，抓住了黄九郎握剑的肩臂……
　　一声嘶吼，热血迸出，淋了他一头一脸。
　　黄九郎那碎裂的染血的黄衫如片片落花般飘落下来……
　　一声怒吼响起，是听到那声巨响的齐野王终于冲进了灵堂，却正见到那惨烈的一幕！
　　沈忱长长地绝望至极地嘶喊了一声：“九哥……”然后被众僧击倒在地，为首那长寿眉垂的老僧一掌击在她头顶，白光一闪，沈忱化身为狐，那老僧拎住便走。
　　齐野王追之不及，只得先扑到奄奄一息的柳静言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柳静言一直呆呆地望着低头大吞大嚼的抚公，半晌才似哭似笑地唤了一句：“九郎……”
　　齐野王放下柳静言，盘膝坐定，拿出一只玉盒，拈动法诀，喃喃念颂了一段咒语后，大喝一声“收！”
　　一道黄光飞入了玉盒之中。
　　柳静言被这黄光吸引，又喃喃唤了一句：“九郎……”
　　齐野王点头道：“九郎的魂魄已被我收到这玉盒当中。”
　　柳静言惨淡地一笑，费力地伸手，抚了抚那玉盒。
　　齐野王静静地看着柳静言不语。
　　柳静言喘了口气，道：“野王，你一定要帮我救出阿忱，替我告诉她，来世，我再报她的一片深情。”
　　齐野王点头，柳静言又道：“你不要收抚公，九郎不想他死。”
　　齐野王再点头。
　　柳静言顿了顿，道：“你说，我和九郎还有来世吗？”
　　齐野王不语。
　　柳静言苦苦一笑，低声道：“若有来世，我希望九郎莫要再遇到我，我……不配他，我辜负了他……”
　　齐野王嘶哑地道：“你方才已把来世许给了沈忱！”
　　柳静言瞪大了眼睛看他，突然笑了：“我就要死了，你竟然还要寒碜我？齐野王……你，你便是这么、这么待我、我的吗……”
　　齐野王也一笑，可两滴泪却滴落到了柳静言的额上。
　　柳静言敛了笑，低声道：“我欠九郎……生生世世……”
　　说完最后一个字，柳静言阖上了眼，眼角滑下一滴泪。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个三个晚上，所有的雷都放在这一章了，所有的人都死在这一章了，九郎的故事至此真的结束了，那么，四十八章，便是大结局吧！
我争取明晚奉上。
谢谢亲爱的朋友们陪我走了这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