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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四 ...

  •   从这日起,黄九郎留在了浣心斋。他与何子萧日则同行,夜则同卧,哪怕是片刻也不肯离分,不顾一切地享受着这份绝望的甜蜜。
      不出半月,何子萧便病倒了。
      黄九郎眼看着何子萧一日日的枯瘦下去,纵然心中早知结果,但真至此时,也不禁神魂俱裂。倒是何子萧,只要稍有精神,便挣扎着起床,拉着黄九郎一起吟诗作画,谈笑自若。
      黄九郎与何子萧都知道何子萧的病已经不治,伶儿却不知道,自然又惊动了老管家,老管家又费尽周折地请了齐老太医来。
      齐老太医进到房里的时候,何子萧正伏在床畔,声嘶力竭地咳着。黄九郎扶撑着他,为他拍抚后背。
      齐老太医用他虽老却未曾昏花的眼死死地盯了一眼黄九郎,然后才去看何子萧,一看之下,大惊失色,痛心疾首:“何公子,先前老朽叮嘱你的话你难道一句都没听进去吗?你既是一心求死,又找老夫来何益!”
      何子萧好容易咳定了,从黄九郎手里拿过一块帕子,拭了拭唇边的一丝血线,笑道:“老先生莫气,气坏了身子野王可是要找我算账的!我不知道管家又去烦您,若是知道,定不会让您老劳顿这一趟。都是我的不是,老先生,看在子萧是将死之人,原谅我一回吧!”
      齐老太医被他这样一说,倒是狐疑起来,坐下又给他诊了一回脉,然后连连摇头:“气游墟莽,纵是神仙来了,也是无力回天了。何公子,你正当盛年,又是当世名流,怎么就如此执迷不悟呢?”
      何子萧大笑,又咳了起来,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地道:“人生苦短,若不执迷不悟一回岂不是憾事?”
      齐老太医看着他,不知是怜是叹,摇着头离去了。
      这一晚,月上东窗。
      何子萧倚在床边,黄九郎手执玉梳为他梳理着蓬乱的浓发。
      闭目养神良久,何子萧多少有了些精神,开口唤道:“九郎?”
      黄九郎轻轻地“嗯”了一声。
      何子萧的口气里带着些漫不经心:“九郎,我死之以后,你有何打算?”
      黄九郎的手一顿,停了半晌,才继续为他梳发:“我还没想好。”
      何子萧没想到黄九郎会这样回答,愣了一会后低笑起来:“那就好,我原本怕你想不开,抹了脖子,既如此,我就放心了。”
      黄九郎莞尔一笑:“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这么怕疼,是断不会抹脖子的!我若自尽,也会自断经脉……只是,子萧,如果有来世,你还想遇到我吗?”
      何子萧想也不想地答:“当然,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还要去找你,和你在一起……”
      黄九郎叹息道:“今世为我送了命还不够,来世还要受我连累吗?”
      何子萧笑道:“谁教你这小狐狸这般迷人呢?我何子萧纵有九条命,也是要断送到你手里的!”
      黄九郎俯下身,把脸庞靠在何子萧散开着的发间:“如果我陪着你死,那么我们就要一同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纵然可以同时投胎,只怕来世也未必能记得彼此了。可是如果我不死,我可以想尽办法陪你一同共赴幽冥,直到你投胎转世,待你投胎后,我就在旁边守着你,等着你长大,到那时你若还喜欢我,我们就继续在一起,你若不喜欢我了……”
      何子萧插口:“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黄九郎盈盈一笑:“你若不喜欢我了,我也要守着你,看着你娶妻生子,举案齐眉,护着你,直到你长命百岁,直到你寿终正……”
      “哐啷”一声打断了黄九郎的喃喃细语,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击碎了卧房的窗,象一道闪电般刺向了黄九郎!
      黄九郎惊叫了一声,先一把推开了何子萧,才向旁边闪避。
      剑擦着他的右臂过去,淡黄的衣上立时出现一道鲜红的伤痕,何子萧悲声唤:“九郎!”
      黄九郎顾不得伤,纵身一跃,从榻上飞落到地上,剑则在空中打了一个盘旋,追着他又刺了过来。
      黄九郎心下稍安,一边躲避着剑锋,一边向何子萧高声道:“子萧你不要管我,我应付得来!”
      何子萧惶急地看着他在室内狼狈不堪地闪避着那柄飞剑,臂上伤处洒下的鲜血飞溅到四处,不由得又痛又急,可是偏偏身上没有半分力气,只能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千钧一发之际,何子萧心中忽然一动,向外高喊:“齐野王,你给我住手!”
      一声冷哼,一道人影出现在室内,只微微一抬手,那已又将黄九郎左肩刺伤的锋利宝剑便到了他手中。
      黄九郎按住肩头不住涌出鲜血的新伤,向何子萧惨然一笑,心道:子萧,看来,我要走在你前面了。
      何子萧又气又恨又急于讲话,却一下呛咳起来,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背过气去。
      黄九郎与齐野王都焦灼地望向他,同声唤道:“子萧!”
      齐野王一怔,不由得看了眼黄九郎。
      黄九郎趁机冲向何子萧,何子萧一边咳一边伸出手去拉他,齐野王看着他们两个,有些呆怔,手上的剑探出一半,终究没有刺出来。
      何子萧拉住黄九郎,教他退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挡住他。
      黄九郎则不顾一切地为他抚背止咳,手上的血染了何子萧一身。
      何子萧好容易咳定了,瞪着齐野王:“你若想杀他,先把我杀了吧!”
      齐野王也毫不示弱地瞪着何子萧,一字一顿地道:“何、子、萧,你、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何子萧冷冷地道:“这不必你说!”
      齐野王用剑尖一指黄九郎:“他就是罪魁祸首,你知道不知道?”
      何子萧依旧冷冷地道:“这也不必你说!”
      齐野王无法置信地问道:“你明明知道他是狐狸,他就要害死你了,竟然不要我救你?”
      何子萧苦笑着问道:“你救得了吗?”
      齐野王瞪了他半晌,泄气地道:“救不了……可是,最起码我能杀了他为你报仇!”
      何子萧疲惫地道:“当初九郎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我结果了,是我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你为我报的哪门子仇?你以为九郎跟了我,便不委屈吗?”
      齐野王气得手都抖了:“何子萧,你枉自活了三十几年,竟然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也不懂吗?如今是你要被妖怪害死了,我来帮你报仇有错吗?我接到伯父的信,抛下了一切,日夜兼程地往回赶,想着我早一刻回来,你就多一分活着的希望,结果我做的这一切竟皆是多余!我这是何苦来哉!”
      听他说完,何子萧不由得叹了口气,口气也软了下来:“野王,你为我做的,我很感谢,但是,请别伤害九郎,我有今日,是心甘情愿的,九郎待我的好你不会明白,我纵然为他再死一回也欢喜。我不想在临死之前还要失去你这个兄弟,可是,如果你再向九郎动手,那么就算我死了,我也要和你割袍断义,从此不共戴天!”
      齐野王看着已自行包扎上伤口默默立于何子萧身后的黄九郎,恨得牙都痒了:“真不愧是狐狸精,何子萧这个傻瓜,就差一口气了,竟然还在为你神魂巅倒!”
      黄九郎不动,不语,置若罔闻。
      齐野王又与何子萧僵持了半晌,这才悻悻地收了剑:“何子萧,把手伸出来,让我给你诊下脉!”
      何子萧没好气地道:“我都病得要死了,手就在那里,你要诊便诊,还伸它做甚!”
      齐野王磨牙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怎么偏偏尽说这些欠揍的话?你要是还好好的,我非得让你满地找牙不可!”
      何子萧惨然一笑:“我若还能好好的,就挨你一顿老拳又如何!”
      齐野王不语了,坐在床边,为何子萧诊脉,过了半晌,收回手,一语不发。半晌,
      重重一拳捶到床上,颓丧地道:“为什么又是这样?静言也是,你也是……你们两个都还这么年轻,都没有早夭之相,为什么……”
      何子萧惊道:“静言?静言怎么了?他不是在京城里做官做得风光得意吗?”
      齐野王长叹一声道:“静言一个月前给了我一封书信,吕凉王反了,他被牵连,眼下正待罪在家……他之前参过秦相,秦相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接到信后为他卜了一卦,结果是……虽生犹死……”
      何子萧冷笑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静言他也算求仁得仁,日后流放也罢,夭亡也罢,他既怨不得天,也怨不得人,又何尝不是最好的结果?”
      齐野王也冷笑道:“听起来你比我看得还通透,原来该教你去学道才是!”
      何子萧欲待反唇相讥,想了想,又颓然作罢,只问:“静言那边,你就没办法化解了吗?”
      齐野王无奈至极:“我能看透生死,能斩妖除魔,可是,对官场却是一无所知,静言的麻烦,与命数无关,我想改变什么都无从下手,而且,就算我豁出命去杀到京城,我一个人,又怎么能在秦相的大军手里把静言一家十余口救出来?”
      何子萧“呵呵”笑了几声,笑声惨淡,毫无笑意:“看来,人终是不能跟天斗呵!”
      齐野王忽然想起一事:“伯父说你跟他讨要过先天丹,你要来做什么?是不是……”他冷冷瞥了黄九郎一眼,意有所指。
      黄九郎道:“确是因家母身患重病,需要借助先天丹,我才央了子萧代为求取。”
      齐野王霍然起身,长剑遥遥指着黄九郎:“被我问出来了吧?你是不是因为想索要先天丹才来纠缠何子萧的?说!”
      黄九郎脸色本就惨白,这时已苍白如死,半晌方惨然道:“是。”
      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就算何子萧会伤心,他也只能如此回答。
      齐野王冷笑着向何子萧道:“我和你说过何来?妖就是妖,又怎么有什么真心真意?他必是处心积虑想要先天丹,却进不得齐氏医馆,所以才想出此计!满城里谁不知道你我是过命的好友?他本就有心而来,刚好我返回师门,而你又来到了这荒郊僻壤……”
      何子萧垂眸,缓缓问道:“九郎,是吗?原本你就是想从我这里得到先天丹?如果不是我认得齐野王,你我本不会相遇、相识?”
      黄九郎低低地“嗯”了一声。
      何子萧抬头向齐野王一笑:“原来,野王你竟是我与九郎的红媒啊!”
      齐野王手一软,手中的剑差点跌落:“何子萧,你真是无药可救了,难道到现在你还在相信他是真心待你?你为了他死了也无怨无悔吗?他是骗你的,狐狸天生就会惑人之术,他存心教你为他神魂颠倒,然后再来骗药,骗了药还不够,还想要了你的性命!你……你的聪明才智都到了哪里去?亏你还是什么当世才子!”
      何子萧轻叹了一声,道:“野王,九郎的娘已经去世了,我先后共求了六剂先天丹,他娘用了三剂,九郎拿了第四剂回去时已然用不到了,又还给了我,所余三剂,都在那边柜中抽屉里。”说到此处,他又向九郎道:“最后一次求药时,齐老先生共给了我三剂,我怕你得了三剂药从此再不来看我,故而藏起了两剂,好迫你实现那三日之约。”
      黄九郎微微挑了挑唇角,算是一笑。
      齐野王怔怔地立在那,看看何子萧,再看看黄九郎,一片茫然。
      何子萧叹道:“野王,把你的剑收起来吧,我们好久未见,你与我好好的说说话不好吗?我已是将死之人,有今朝,没来日,你就没什么话想和我说?”
      半晌,齐野王讪讪地收起了剑,重又坐回床头,粗声道:“有话就交待罢,我能替你办的必然替你办到就是!”
      黄九郎听至此,不待何子萧吩咐,便抽身走出了卧房,可是,心中终究放不下何子萧,换了件衣裳,稍事打理一下,守在了门外。
      齐野王从卧房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黄九郎忙自门缝向内看去,何子萧仰卧在床上,胸口仍在微微起伏,这才松了口气。
      齐野王见他如此,不禁也微微动容,在他身畔站了片刻后,沉声道:“你跟我来。”说着,当先走进了书房。
      黄九郎唤了伶儿去守着何子萧,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地跟进了书房。
      大约半个时辰后,伶儿惊慌地呼叫声惊动了书房中的两人,齐野王与黄九郎奔到卧房时,何子萧已气息奄奄,看到黄九郎,他勉力地拉住他的手,断断续续地道:“九郎……即使到了今日,我仍不悔当初遇到了你……为你而死,我心甘……情愿……”
      说至此,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溘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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