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极涯洞(捉虫) ...
-
“秦惜,醒醒。”
“快醒醒,秦惜。”
无边无垠的黑暗里,那道声音锲而不舍地唤着她的名字,而她在久远的忆海中漂浮不定,始终不得清醒。
“你叫什么名字?”
雨水连珠般砸下,啪嗒啪嗒打得脑门泛疼,她睁开眼,却见一个银发如瀑的貌美男子蹲在跟前,眉花眼笑地问她话。
她半点不受男子周身弥漫的和善气息干扰,反客为主地问:“你又是谁?”
银发男子呵呵笑了声,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脑袋,好声好气道:“吾名桑荼,这下你可以说出你姓谁名甚了吧。”
桑荼的手干燥温暖,不,他浑身都是暖和的,雨水一滴都打他不着,仿佛怕极了他,纷纷给他避开了一小处区域似的。
不像她,整整一个落汤鸡。
于是,她皱紧眉头,想起了脑海深处常有人在她耳际轻声呼唤的名字,没好气地回道:“秦惜,我叫秦惜。”
“惜者,痛也,知痛而方惜,是个好名……”桑荼嘴角微扬,笑同深山老林里奸诈狡猾的老狐狸,循循善诱道,“往后,你就跟着我了可好,我教你通天的大本领,做那人上人,行不必走,腹无谓饱与饥,点气即为兵,生死不由天,无衰老,无病痛——”
“要我跟你走,也不是不可以,”秦惜打断他滔滔不绝的一番言论,湿漉漉的指头直接指了指周身紫电滋滋缠绕的法阵,“但你总得把我从这里面安稳带出去吧。”
这玩意打在身上老疼老疼了,她很不喜欢。
桑荼愣了愣,随即眉眼弯弯,温声道:“好,没问题。”
话讫,一个榧子轻打,果见法阵消散。
她惊奇地扫荡一周,桑荼拉起她的手,往外步出,问:“你很怕它?”
秦惜知道,“它”是指紫电。
她昂起下巴,雨水大得顺着脸廓下成了雨帘,睫毛湿润,视野却无甚模糊,黑眸清清楚楚地望着桑荼俊郎的面容,理所当然道:“自然,你不怕吗?”
桑荼又是一笑,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语,“旁人兴许怕得,但你不该怕它的。”
后来,直至桑老头身归混沌,她仍怕极了那象征着浩浩天威,一劈一震,地动山摇的雷电。
故桑老头健在的时日里,每逢晋阶,她总得暗地里谨小慎微,面上分毫不显,省得桑老头一副不理解、看不惯的模样,又一把将她丢进雷坑里,反复忍受烧炙的痛苦滋味……
“秦惜,天亮了,太阳晒屁|股了,快醒醒!”那声音逐渐变得暴躁如雷,“睡什么睡,起来修仙!”
碎金流淌的溪流里,玄衣少女血迹斑斑地躺靠在圆大的石墩上。
少女面颊红润,银光蝴蝶伫在此处,用一半蝶翼不住地拍打着她,试图尽绵薄之力,将之从梦境中拉扯出来。
拍着拍着,它累瘫在了少女的脸颊上,从而错过少女微微颤动的睫毛。须臾,少女双眸露现,茫然凝望不远处隶笔大书的三个黑体字,“极涯洞”。
秦惜眨了眨眼,舒开双手,极具舒适地欠了下伸,随后爬起身来活动活动肩骨和掰掰脖颈。
银光蝴蝶兴高采烈地飞舞着,犹在欢呼她的苏醒。
做完这些,秦惜瞑上双目,用神识探寻了一下紫府内的元神,果不出所料,俨然精神抖擞的模样,甚至死前受到的损伤,似是恢复了些许,同时断裂的脚筋与手筋得到了重塑,使得身体的坚韧强度也提高了不少。
原先,经铸体与斫木一月后,她躯体的强化程度可以匹敌筑基大圆满的修士。
现在,若与金丹初期的修士相较,不输分毫,反胜一筹。
确定身体各方面均属无恙后,她旋身环视周遭环境,右侧是一面布满岁月痕迹的石壁,石壁光滑平整,不易攀登。
左侧是一片深林,昏黄的日光斜射进去,仅能瞧清前面的路段,里头黝黑难辨。
后头有一方幽深的洞穴,溪流正是从中缓缓流出的。
“秦惜,秦惜。”
梦境里的声音急切地反复呼唤她,秦惜省得,那把剑确凿藏在了这里,只是不知是在洞穴中,还是深林里。
银光蝴蝶飞回了眉心,她举步逆流而上,决计先从洞穴搜寻,洞口约堪堪足一人通过,瞧着不像修士的洞府,委实狭窄得过分了。
弯身入得洞穴,伸手不见五指,常人于此,寸步难行,修士倒不受困扰。溪水空灵的流动声如鸣佩环,叮叮咚咚响彻耳际。
秦惜行去几步,一滴水珠打落在头顶,冰凉冰凉的,使人神志蓦然一 清。
她黝黑发亮的两目向四周滴溜溜转动,瞥到墙侧置有一盏照明灯,毫不犹豫地举手一旋,整个洞府大小一览无遗,俨如一副巨型花瓶的模样。
溪流流淌中央,两旁乃平整石板,石板上蒲团沿两字对齐排开,统共十六座,座座背面镌有男男女女的画像。
个个模样栩栩如生,神态活灵活现,或老或少,或冷或笑,嬉笑怒骂者兼有,还有端庄严肃者,他们均着一领道袍,手执一柄形状不一的宝剑,显然皆为剑修修士。
秦惜心中生起一丝怪异,求是山虽以剑修强者著称修真界,然并非十足十的剑宗,此间何以惟有剑修画像。
怀揣着疑惑,她一一瞧了上去,顿时怔了一怔,急睁目仔细辨别。
最上端居中另设有一座蒲团,蒲团背面的画像是名着玄青道袍的坤道,手中所执横看竖看都像极了一把朴实无华的木剑,剑身修长,剑柄依稀刻了两个蝇头小字,具体字样不得而知。
坤道墨发齐整高束,不留一丝虚发,发端横差一支雕花木簪,如此简朴的装束,面容却是美艳动人,奈何神色淡若一株冰雕玉花,委实教人望而生畏,不得不敬而远之。
秦惜的目光主要聚焦在坤道发端的木簪上,那木簪与梦境中那位坤道的雕花木簪别无二致!
据梦境中坤道挥出的剑意推测,她的实力绝对不俗,兼之洞穴中剑修的排位,她居上首,身份显然不是一方峰主,便是求是山掌教。
求是山的坤道掌教,她所知的共有三位,无一是这位,如此出类拔萃的人士,岂会默默无闻,只怕……
殷坞说的那一席话在脑中响起,秦惜暗忖:只怕是一段不能为人所知的过往罢了。
进了洞穴依然追溯不得溪流的源头,若想追溯,神识得从蒲团下方的洞口穿梭而去。
秦惜对此不起兴趣,欲折身出洞,转眸时无意与坤道一双栩栩如生的丹凤眼相对了下,那双漆黑的眼珠倏亮红光一瞬,她顿时犹若被摄魂了般,呆了一呆。
“叮叮当!”
腕骨处,苏泽送她的守灵锁玉铃铛清凌凌响起,她的神志眨眼清醒,胸腔却是一阵烦闷。
视野之内一团黑雾拢起,壁画上的人物竟一一活了过来,率先复活的那位坤道,她眉目一凛,淡声问道:“来者何人,为何擅闯求是山禁地?”
语音虽淡,威力并不小。
秦惜方好上不久的识海再次震荡,对方实力之强大,远远高于她,是大乘期高手,抑或渡劫期的大能?
“慈玄师妹,这丫头好生奇怪,无甚修为,神识强度却强悍如斯,竟能生生顶住了你的三成威压。”左侧右手负了把青光剑的俊美青年眉梢一挑,讶异出声。
只有三成!
秦惜额际冷汗淋漓,喉中一股腥甜味生起,她咬牙忍了忍,脑袋光速运转,急思逃困的方法。
“管她奇不奇怪,擅闯禁地者,格杀勿论!”俊美青年对面,一领黄色道袍的老者手中利剑亮起,凶相毕露,阴森的杀气隐隐冒出。
秦惜腕骨的玉铃铛还在发作,一闪一烁,紫府内的银光蝴蝶躲在了元神小人背后,照为数不多的几次关键时刻而言,它安静异常。
“守灵锁?”慈玄冰冷的目光凝在她的腕骨上,仍是淡淡的口音,“手戴守灵锁,身怀为魔元,倒是有趣,你来此是为了他吧。”
“既是魔界之人,当诛!”
慈玄劈手木剑一掷,溪流急湍,水声浩浩,水花飞起,木剑在水花中刺来。
带飞的水花一滴掷在了眉心处,她眉棱皱起,喉间的腥甜再也按捺不住,噗一声喷出了口,格挡在胸前的双臂衣袖破碎,皮肤皲裂,血丝纵横。
剑端离她的眉心越发逼近,眉心亦然暴出条条血痕,血水徐徐划下,模糊了她的视野。
“嗒!”
千钧一发之际,洞顶一滴水珠再次打在了她的头心,那把剑的声音幽幽传至识海之内,“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若要辨个虚实实虚,灵台当守清明。”
秦惜顿悟,沉下心境,松开双臂,浑然不怕木剑的杀气之势,冷声道:“魔界之人又如何,尔等以正派人士自居,一个两个俱是魔气环绕,张口闭口打打杀杀,简直可笑至极。”
说着,她任木剑纵穿眉心,无所畏惧。
慈玄双目钉在她身上,语声淡淡:“你倒是胆大如斗,难怪它会选择你,你走吧……”
话音刚落,秦惜睁开了双目,恍然发现自己仍躺在石墩上,银光蝴蝶在空中心急如焚。
她抚着眉心,愣愣坐在溪流里,流水淌过躯体,她背脊发凉,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虚境还是实境。眉心忽而直钻心底,仿若确有一把木剑刺穿过这里。
她低头顾影,清澈的溪水隐隐约约照映出她苍白无色的面容,眉心之处竖着一条鲜明的血痕。
“秦惜,我在这里。”深林中,剑灵的声音在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