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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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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虚剑刺入秦惜胸膛的那一刻,欢呼与腥甜齐涌而来。
仙门子弟大喊“快哉”的话语充斥耳畔,秦惜嘴角勾出一抹冷笑,魔元溃散的痛楚侵袭了周身,她在不断坠落,胸口盛开的血花,迅速侵染了蓝布长衫上细线勾勒的银梅,红艳至极。
瞳孔里,青年手执一柄仙气缥缈的长剑,挺立在不死城上,身上素衣纤尘不染,墨发飞扬。面上神情似悲似悯,又似冷漠无情,静静地俯瞰她,那双漆黑温润的凤眸仿佛在问,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秦惜攥紧拳头,眸中窜起两团怒火。
什么狗屁求是山掌教,不过趁人之危的小人一个。若再给她一次机会,看她不踏平整座求是山,一剑捅死这狗贼,教他跪倒在自己身前磕头认错!
想着,欢声笑语渐渐远去,耳际是不死城下红海波涛汹涌的怒号声,仿若在愤怒她的无能,使得建立了数十万载的魔城,被仙门狗贼毁于一旦。
最后是“嘭”的一声,她直坠入了红海,无边无际的血色吞噬而来……
一代魔尊就此丧身于魔界不死城下的血海之中。
整个修真界张灯结彩,歌颂求是山新任掌教无问道尊的丰功伟绩,庆祝魔头修月大快人心的死讯。
魔尊修月死后的第七日,旭日东升,鸟雀呼晴,求是山的紫鸢纸鸟降临扶苏城秦氏府邸。
秦春雪扬手一挥,纸鸟化作几段文字飘于半空:秦家主安好,先掌教虽逝,桃山之约如旧,四月初四新弟子选拔大会,各峰主于求是山恭候秦家小友光临。
“娘,这是邀请我们去求是山参加新弟子选拔大会吗?”黄衣少年看不甚明白地扭头问向秦春雪,“求是山弟子除却魔道中人,谁都可以参加,这封邀请函难免多此一举了吧。”
秦春雪冷冷一笑:“人家邀请的哪是你姐弟俩。”
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秦瑜眉头一皱,忽而脸色惊变,“莫非是后院那个白痴不成?娘,秦惜那白痴以后岂不是要成为求是山弟子了!”
“谁知道,”书信意欲不明,秦春雪猜不透其中含义,只是瞪了身前这小祖宗一眼,恨铁不成钢道,“求是山开山在即,你怎么就没一点你姐姐的勤奋呢?整日游手好闲,不思进取!”
秦瑜心里装着事,一听此言,脚下立马开溜,边跑边叫:“晓得了,晓得了,娘,我这就去加把劲,努力突破练气五层!”
少年走后,秦春雪眸光凝在“桃山之约”四个字上,半晌,扬手挥去,文字消散在空中。
“哪个宗门愿意收一个没有灵根的白痴做弟子,自然是天才更受瞩目,都姓秦,收哪个不是收?”
想罢,她嘴角轻轻一扯。
秦瑜从秦春雪院子里拔腿跑出,面上稍带几分恐慌,还有三日便是求是山每年一次的新弟子选拔大会,那小白痴尚未苏醒,不会是死了吧?
七日前,他偷溜出去与狐朋狗友玩乐。傍晚归来,路过小白痴的木屋,瞥见她撅起屁|股趴在池塘前摇头晃脑的,不知在做什么。
一时脚痒,就跳下屋檐,把人踹下了池塘。
池塘水不深,只到小白痴的肩膀处。
小白痴扑腾的样子颇有趣,他兴起了玩心,把她的头摁了下去。跟摁水瓢似的,蛮好玩,就多摁了几次。
哪晓得,这小白痴如此弱不禁风,躺了好几天仍不见醒,亏他塞了一瓶的灵丹妙药。
秦瑜停在一间木屋前,摸出早上刚从他娘那顺来的回春丹,一脚踹开大门,灰尘刹那间迎面扑来。
他挥了挥手,却闻到一股浓郁的霉臭味,顿时嫌弃地捂紧口鼻,走了进去。
木屋背阳而立,光线本身不足,窗牖禁闭,屋内又十分逼仄,一张床榻,一副桌椅,便把它占得满满当当,霉臭味更是无处可去。
榻上传来微不可闻的呼吸声,躺上面的少女面容苍白无色,秀眉紧蹙,唇瓣干涸微启,嘀嘀咕咕地听不清在说什么。
“小白痴有反应了?”
秦瑜眸中射出欣喜的光芒,放下双手,疾步走到榻前,忙不迭伸出手,有模有样地试了试少女额上的温度,“不,不烫了?!没枉费小爷牺牲那么多灵丹妙药,温度可算是恢复了正常……”
话音忽而一顿,他面色沉了下来,嘴里骂骂咧咧:“好你个小白痴,害得小爷几日来提心吊胆,觉也睡不好,连蛐蛐都斗输了,连日被那帮家伙嘲笑……”
哪来的小鬼,好吵。
秦惜眉头微拧,意识正从奇怪的梦境中渐渐苏醒。
“真晦气,怎么一碰着你,小爷就这么倒霉呢!”
想起那瓶只有几粒,却贵到花去他一月灵石的丹药,秦瑜心里就气闷得紧,一杯陈茶水当即泼了上去。
“啪!”
秦惜只觉面上一凉,竟有些冷,她猛地睁开双眼,怔望虚空,脑袋里回放出她在不死城丧命的画面,念头浮出心海,她没死?!
她愣愣扫视四下,寒酸又熟悉的小木屋,梦境里小女孩的大部分时日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所以,她现在是小女孩了?
是夺舍,还是——不,不可能是夺舍,凌虚剑下元神封锁,逃无可逃,谈何夺舍。
那——
“醒了!”侧边恶声恶气的声音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
秦惜这才瞧向一身华服的俊俏少年,少年生就一双桃花眼,瞪人自减几分戾气。但梦境中,他的所作所为着实可恶至极。
秦惜后知后觉问道:“是你,泼的茶水?”
话音出口如乌鸦鸣叫,莫名多出一分阴沉的意味。
秦瑜瞳孔剧睁,预备放茶杯的手僵住,愣愣望着瘦弱的少女直起上半身,病白的面上,双眸乌黑有光,不似往昔的呆滞。
敢泼本尊茶水的,他是头一个,秦惜步下床榻,袖下双手紧攥,徐徐走近傻愣愣的少年。
“啊——”
秦瑜扔下茶盏,拔腿就往外跑,嘴里直嚷嚷,“娘,阿姐,小白痴恢复正常了!娘,阿姐,小白痴恢复正常了!”
秦惜眉头一跳,忍无可忍地飞身一脚踹向奔至门槛的少年,只听“砰”一声巨响,少年砸在了屋外的一株庭梧上。
叶子哗哗落下几许,覆在他身上。
秦瑜痛得大呼小叫,面目扭曲地爬起身,刚站稳,没来得及整理衣着,便见少女顶着一头乱蓬蓬的枯发朝他走来,周身蕴藉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平静感。
少女十一二岁,个子与同龄相较瘦小得多。
秦瑜比她小了一两岁,也比她高出一个头,此刻却可耻地生出几分畏惧。
想起方才那一脚,秦瑜不由悄悄摸了摸臀部,登时痛得五官乱飞。向来跋扈惯了,他怎能忍得下这口气,指着秦惜的鼻子,怒道:“小白痴,你胆敢踢本少爷,活不耐烦了是不是!”
秦惜的拳头又硬了硬。
世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来都是信口胡诌的。她,魔界年纪最轻的一代魔尊,遭小人趁虚而入,死得不甘不愿。
谁承想,上天当真再给了一次机会,可睁眼发现,这机会哪是那么容易就给的——堂堂魔尊,竟重生成了一个没有灵根的小白痴!
“小白痴在骂谁呢?”秦惜气极反笑。
秦瑜怒道:“小白痴骂的就是你!”
话落,秦瑜恍然大悟,顿时气得面红耳赤,“好个不识好歹的小畜生!”
新仇旧恨齐涌心头,管它三七二十一,秦瑜杀气腾腾地冲上去。
一个炼气期的毛头小子就这般横,一看就是缺少毒打。
修真是从炼气开始,但真正踏上修仙道路的却是在筑基期,炼气期也就是比常人体魄强健些罢了。
秦惜乌黑的眸子闪过两丝紫电,下一刻,一个暗含元神之力的拳头已经揍上了秦瑜冲上来的鼻子。
只见两条血流直流而下,杀猪刀般的尖叫声吓得附近的鸟儿慌乱逃走。
接着,她左手一个擒拿捏住秦瑜抡上来的右手,再是一拉,右手肘屈起,狠狠砸在秦瑜的背脊,听得骨响清脆,又是一声凄烈的惨叫冲上天际。
秦惜冷冷一笑,提起秦瑜的衣领,拳头勾起,秦瑜瞳孔颤动,就是死不认输,硬着嘴叫道:“小畜生,你敢,等我娘来了,还不扒了你的皮!”
砰——
拳头砸过,秦瑜的脸一倾。
啪——
耳光扇过,秦瑜的脸又是一倾。
不过眨眼,秦瑜的脸已然肿成猪头,秦惜按着他的头,往地上一掼,思及梦境中的某个画面,冷声道:“这小院子被你布了隔音阵,你忘了不成?”
话落,她活动活动腕骨与指关节,这副躯体平日里只有挨揍的份,哪里揍过人,元神之力散去后,十指略微发颤。如若是她原身在此,这小子哪有张口说废话的机会。
秦瑜身形僵住,一时忘却了疼痛,想起八岁那年,他初学阵法,第一个学会的就是隔音阵。
他爱戏弄小白痴,但阿姐路过,只要听到点什么,总会进来训斥一二。所以,他便在周围布下了隔音阵,并叫来教习老师指点。
此后他戏弄小白痴时,再没被训斥过了。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秦瑜如是想道。
一只脚丫子踩上了他的脸,秦瑜勃然大怒,他何曾受此大辱过,“等我出去,我就告诉我娘,你打我!”
秦惜愕然,多大的人了,还没断奶?
“小畜生,本少爷奉劝你,赶紧把小爷放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听到了没有,小畜生!”
真是打不乖啊,秦惜眉头微蹙,脚下踩了踩秦瑜的脸,“闭嘴!”
“我去你大爷的,呜呜呜呜……”
秦惜眉头紧蹙,一脚把秦瑜的脸踩进了土里,冷声道:“好好说话,好好做人,懂?”
话毕,她脚底一片湿润,黏黏糊糊的,似乎有什么东西粘了上去。
秦惜脸上惊疑不定,忙伸回脚,视线探向土坑。
果不其然,一张猪头脸夹着脏兮兮的土泥眼泪鼻涕横流,嘴巴哆嗦,一道鬼哭狼嚎的哭泣声朝秦惜迎面灌来。
秦惜眉梢抖了抖,脚底一阵恶寒,僵硬片刻后,她默默走向后方的小池塘,伸脚入池塘涮了几涮。
确定脚底确凿了没有秦瑜的眼泪和鼻涕,方才回到秦瑜身侧,秦瑜大半张脸埋进土里,身躯露在外面,这番模样瞧着滑稽得很。
秦惜蹲下|身,乌黑漂亮的眸子静静注视了他一瞬,终是不忍直视地飘开了视线,听着秦瑜伤心欲绝的哭声,她想了想,淡声道:“再哭,信不信我把你整个人都埋进土里。”
秦瑜一哽,随即哭声越演越烈,仿佛不把天哭塌了决不罢休。
秦惜颇不耐烦了,抡起拳头,没好气道:“我现在再揍你一顿,然后把你丢出秦府,让大家看看,秦家小少爷到底有多没出息,被一个没灵根的废物揍到痛哭流涕,竟还想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告爹告娘,你也真是好意思。”
哭声戛然而止,秦瑜奋力把头从坑里拔了出来,原本一双星眸此刻肿成两颗核桃,眼珠挤在里面,瞧都瞧不清。
秦瑜勉力抑制抽泣的冲动,眼泪鼻涕偏不听话,一个劲往下掉,眼看那两串鼻涕即将流上唇畔,他忙嗅一下,把鼻液狠狠抽了回去。
于是,小院落充斥着嗅嗅之音。
秦惜看得眉头一跳一跳,脚趾动了动,正琢磨着,要不要给他把头塞回坑里时,却听他咬牙切齿道:“你压根就不是小白痴——”
脚趾顿住,秦惜心下猛然一惊,他又道:“这几年你都在装疯卖傻,是不是?”
秦惜:“……”
真不知该夸他大智若愚,还是四肢发达。
不过这倒提醒了她,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小白痴,得过原主姑母那一关,可别被人当做夺舍了自己侄女的贼人当场诛杀了才好。
秦惜久久不语,秦瑜以为是被他说中了真相,无话可说,抽着鼻子,正要得意一番,眼前那道瘦弱的身影扑通一声,突然倒在了自己面前,他一时惊慌失措,急叫道:“小、小白痴?!”
“你怎么了,小白痴,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