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赠一枝星》喵粉冰砂

74、三秒钟的距离

　　飞速冲到卧室打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温羽扬呆愣了两秒。

　　漆黑密闭的空间内，整张床乱作一团，他看不太清楚，隐约感觉床单有一块地方颜色深了许多，像是湿了水。

　　最瞩目的就是床下那一团还在动的被子卷。明明只要掀起被子就能露出头来呼吸到新鲜空气，可那团被子下的人却一直在胡乱挣扎，结果就是越缠越乱，整床扭曲的被子彻底把人困住。

　　“阿云？”

　　温羽扬皱眉走了两步，轻轻喊了一声。像是没听见一样，被子下的人挣扎幅度越来越小，可离得近了，温羽扬就听到了被子下急促到不正常频率的呼吸声音。

　　心跳停了一拍，他迅速反应过来，连忙把人从缠成麻花一样的被子里捞出，又迅速点亮了床头的夜灯。

　　暖黄色的灯光洒落，云尧双眸半睁，微张着嘴，即使从被子里出来也还是在拼命地呼吸，仿佛身体里有一个怎么也填不满的洞，时刻在压榨着他肺里仅剩的氧气。

　　把他整个人都拽出来后，温羽扬才看见云尧一只手正掐在自己脖子上，指尖部位已经留下了淤青。

　　看到这儿，温羽扬脑子里瞬间浮出四个字——惊恐发作。

　　“阿云！是我，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手碰到云尧死命扼住脖颈的手后，那只手再次用力，任由温羽扬怎么掰都无法拽下来。

　　温羽扬甚至已经听到了云尧胸膛传来的疯了一般的心跳轰鸣，那些短促的呼吸声也变成了快要窒息的声音。

　　“放手，能听到我说话吗？”

　　越是情况危急，温羽扬就越逼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云尧泛红的面容和有些涣散的眼瞳，将他抱回床上压制住，然后伏在他耳畔轻声低语安抚。

　　“好了，好了，已经安全了，放松，乖，把手给我好不好？”

　　“阿云？没错，卸下力，放松身体，一切交给我。”

　　“对，第三根也松开，对，好了，不反抗哦，深呼吸，没事了，是我，我一直在。”

　　双手用力，在一声声温柔的诱哄中，温羽扬双眸赤红，将那只手一根、一根地从云尧脖子上拽了下来。

　　把他冰冷颤抖的手握在掌中，温羽扬再次将人扶起靠在床头以便他换气。可当他不再出声安慰后，即使没有了阻拦，云尧还是没办法控制呼吸的频率，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快速换气了起来。

　　他眼眸涣散麻木，其中没有希望，没有星光，有的只是被惊恐蚕食殆尽，和一点点蔓延的绝望。他的冷汗湿透了衣服，手也在不自知地抽搐，而且温羽扬最担心的就是云尧再这样过度换气，会引发呼吸性碱中毒。

　　他没有犹豫，伸手捂住了云尧的嘴巴，只留下一个透气的通路。

　　“来，跟着我呼吸，放松身体，不要被情绪裹挟，来，吸气。”

　　“好，呼气，找到感觉了吗？再来一次，真棒。”

　　“乖，接下来我们用鼻子呼吸好不好？不要去想脑子里的那些情绪，听我的话跟我一起做，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温羽扬轻哼着歌，怀里抱着的人呼吸重新恢复正常，麻木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清明。见此，他放开了捂着云尧嘴巴的手，拍着他的额头，将人放在了一旁的床上，调高了空调温度。

　　他回手摸到纸巾随便擦了擦手，随后瘫在云尧腿上，摸着心口长舒一口气。

　　他刚才真的要被吓死了。

　　真的要庆幸在知道了云尧有焦虑症后，温羽扬几乎把有关焦虑症的所有东西看了一遍，其中就有惊恐发作的应对方法。

　　惊恐发作是一种急性焦虑发作，是焦虑症的一种，会让人头痛胸闷，无法正常呼吸，并有濒死感和失控感，非常可怕。

　　温羽扬抬眸看着面前的人，就见到他纤细又白皙的脖颈上，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扼压淤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从温羽扬手下逃过一劫，其实是刚才云尧自己掐的。

　　云尧的眼眸朦胧而忧郁，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最终抓过温羽扬床上那只抱枕狗，将脸埋了进去。

　　“阿云，”温羽扬支起身，拽了拽他的衣袖，轻声道：“还好吗？有什么担心的事可以告诉我，我一直在呢。”

　　云尧不说话，温羽扬没办法，把房间里的灯调成一个能感知光亮却不影响睡眠的亮度，又帮他盖好被子，起身想出去给顾遇打电话问一下惊恐发作这方面的情况。

　　只是他刚走到门口拿出手机，云尧的声音便从背后传来。

　　“我，”

　　转过身的时候，一道极为狰狞刺目的闪电从乌黑的云层中穿过，霎时间整间屋子都被它耀眼的锋芒照亮。

　　“……我想起来了。”

　　“轰隆——”

　　远方的雷声顷刻而至，炸响的瞬间，沉闷的声势像是直抵心头。

　　“黑暗外还是黑暗。”

　　“血腥味的咸湿土壤灌进喉间，濒死感之中我摸到了意识的边界。”

　　“没有人陪在我身边，没人来救我。”

　　温羽扬转过身，看着云尧把自己缩成一团，眼底的心疼之色几乎要溢出。

　　“对不起。”

　　而今天这万分惊险的一次发作，仅仅只是个开始。

　　在接下来的短短十天里，云尧的精神状态以肉眼可见地变差了。脑部受损，他本来应该多休息少用脑，可焦虑症让他思虑重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就算是用药也睡得很少，而且每次靠药物入睡后他都会做噩梦。

　　他惊恐发作的频率虽然没有增长，但十天内却发作了七次，其中有两次还是在同一天发生，原因之一是他在阳台发呆时碰到了温羽扬刚浇了水的绿植土壤。

　　他的逆行性遗忘依旧没有好转，只闪回了一小节的记忆片段。根据温羽扬的推测与观察，应该是被埋入深山时的记忆。

　　这段时间温羽扬已经知道黑暗、密闭、窒息和湿土会让云尧惊恐发作，得知了发作条件，也就自然能够避免。在药物的治疗下，云尧的焦虑情绪也隐隐好转，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第十一天的凌晨，出事了。

　　在阵阵雷声和淅沥沥的雨声中睁开眼眸，温羽扬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然后迷迷糊糊地起身准备去关窗户。

　　下意识地给身边人盖被子，但伸出手后触碰到的是身侧早就没了温度的被子。

　　温羽扬瞬间就被吓醒了，拿着手机冲出卧室找了一圈儿，最终在书房的落地窗门外找到了人。当眼眸锁定那个翻身坐在十楼栏杆上的背影后，他背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整个人都僵住了。

　　“阿云，”温羽扬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维持正常的语气，“你在干嘛呢？晚上凉，别坐在外面了好吗？”

　　背对着自己的云尧并未作声，从温羽扬的角度看去，他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双腿还会时不时地晃动，摇摇欲坠。

　　悄无声息地靠近，外面暴雨倾盆，声音很大，帮助温羽扬掩盖住了脚步声。

　　离得近了，他才听见云尧在哼着什么歌，仔细一听，竟然是《Jingle Bell》，那首庆祝圣诞的童谣。

　　云尧说过他不喜欢圣诞节，但是现在哼这首歌，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含义……

　　“小温同学。”

　　突然被他喊了一下，温羽扬下意识一抖，然后立刻出声回应。

　　“假定一层楼高约三米，”云尧语速很慢，却带了一丝难以言表的笑意，“将重力取10，空气阻力和摩擦力忽略不计，你算一下我松手后坠落的时间会是多少秒？”

　　“根号六，”温羽扬没有停下接近的脚步，开口道：“二点四四九，约等于二点五秒。”

　　“我与死亡和解脱只差不到三秒。”

　　云尧话音落下，一只手摸上后脑，似乎想努力回忆起某些东西。他本就只用双手抓着围栏，现在松了一只手，几乎整个人都要向雨幕中倾倒。

　　看着他在水汽边缘飘摇的半边身体，温羽扬魂都要吓飞出去了。幸好云尧应该没有想跳的意思，在他因为寻找记忆而引发头痛之前，温羽扬抓住了他仅留存在围栏上的那只手，将他慢慢拽了回来。

　　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一股劫后余生的恐惧感从背后袭上脑海，温羽扬腿都有些软，却死死地云尧抱在了怀里，自己则靠着落地窗缓缓坐下，平复心情。

　　他五指捏紧成拳，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隐隐浮起。温羽扬很想质问云尧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要这么吓自己；可当他触碰到他冰冷的体温和过分瘦削的身体后，所有的话都没办法说出口了。

　　云尧生病了，是他让云尧生了病。

　　他有什么资格去愤怒，去质问。

　　双方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徒留雷声滚滚，雨幕坠地。良久，当温羽扬身上的温热传递到云尧身上，他的体温稍有回升后，温羽扬在一片昏暗中缓缓开口。

　　“可我就在你身旁，与你分秒不离。”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睛已经红了。

　　“所以你能不能为了我，不去追求那三秒，而是和我一起，走向未来的每一秒？”

　　死一般的静默过后，怀里的人动了一下，似乎是将头枕在了温羽扬的心口。

　　“你错了。”云尧的声音很轻，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听不到你的心跳声。你不在我身边，你距离我好远。”

　　“……像是上亿秒。”

　　“不是的。”

　　温羽扬将他抱紧，声音温和。

　　“你听不到我的心跳，是因为你就住在我心间，心跳早已和所有声音融合。”他垂眸抚摸着云尧发顶，娓娓道来：“只要你还能听到一丝声音，那便是我陪着你的证据，与时间长存。”

　　“下次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好不好？”

　　没有任何回复，温羽扬等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段时间一直依赖药物入睡的人，枕着自己的心跳，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