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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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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级的第一个学期,方见意也戴上了红领巾。
在此之前他特别羡慕温知真,每天脖子戴着红领巾,手臂戴着红色的三条杠——她现在纪律小队长了,在学校门口查看哪个同学有没有戴红领巾和徽章,记名时模样十分神气。
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那是一个阴天的下午,对着纪念碑稀里糊涂的宣誓,方见意站在方队里,与其他人一样等着高年级的学生来给自己戴红领巾。
他巴巴望着温知真,她折的红领巾很整齐,比别人好看不知道多少倍。方才她就在上面领头宣誓的,她也会下来,他歪头扭身子,找着她被人遮挡的身影。
终于她过来了,站定在他面前。
“知真,我等你好久了,好多人要给我戴我都不肯。”方见意笑着跟她说。
他长得好看,很多学姐都争着抢着要给他戴呢。
“嗯,阿意很乖,遵守了我们的约定。”
中午,他就预订了,要她给自己戴。
方见意点头,头抬得高高的,脖子拉长了些,他早等不及了。
温知真将红领巾折了又折,从他后颈落下,在胸前交叠挽结,再系紧。她做什么都慢条斯理,很寻常的动作间有着独特的温柔雅致,出来的成果自然也比别人好上许多。
方见意低头看自己的红领巾,非常满意,有模有样的冲她敬了个礼,她笑着也回了礼。
从此,他就是少先队员了。
只不过方见意三分热度,得到了的东西、玩透了的游戏总是被他抛却在脑后。
他总是忘记戴红领巾,温知真徇私舞弊没有记他名字,差点被他人举报“革职”后,她将红领巾绑在他书包上,还有备份的在书包里。
每次进校园被拦住要记名时,他才急急忙忙从书包里抽出压在底下歪七扭八的红领巾,有时候红领巾全散开了——之前温知真都会折得差不多给他放好,他就抓着两边跟甩拉面似的,十分粗鲁往自己脖子上套。
温知真在旁看他,憋着笑。
放学了一起回家,他的红领巾跟他一样放荡不羁,小三角总会跑到前面来,配上他那张白皙又极清秀的脸,倒有几分别样的时尚感。
程芳芳有时回来早些,在路上就能碰上他们,瞟了自己儿子一眼,嫌弃说:“瞧你这邋遢模样。”
方见意在某一方面确实是很邋遢。
温知真整理过他的书包,里面的课本缺边少角,皱巴巴成了一团,底下黑乎乎的,是彩色笔漏水了,随意扔进去的橡皮擦被染得一块黄一块黑。
方见意见她一言难尽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狡辩说:“我妈不给我买包书纸嘛。”
时下都很流行一种塑料透明保护膜一样的包书纸,大多粉色黄色的,上面还有一种清香。
一般女孩子买得多,男孩子用多少显得有些“娘气”。
方见意才不管男孩女孩,他暂时还没有太多性别意识,别人有的他也想要。
“我有旧的,你要吗?”
“要啊。”
温知真去拆自己旧书上的包书纸,还保存得很好,给他装好,他凑近了闻,上面果然还有淡淡的香味。
青苹果的味道。
他笑了开来,“谢谢知真姐。”
“不客气,”温知真把自己数学课本翻出来,指着最新一页空白的地方,问:“要不要一起做题?”
“要。”
他从温知真已经整理过书包里掏出一个本子,这是他的算数草稿薄,他对着写得满满又乱糟糟的簿子翻了翻,寻找空白的地方,但没找到,又往回翻。
他总是这么不拘小节,一页纸还没算完就翻下一页,回头没了又找之前的剩余空白处。
温知真在旁看着他因认真而有些紧绷的小脸,觉得十分可爱,说:“我这有新的本子,给你用吧。”
“哦。”方见意果断放弃了那本子。
到了吃饭的点,程芳芳过来唤他,他收拾东西回去,留下了这个废弃本子,温知真捡起来,无奈笑了笑,把它和自己的旧书放一块。
第二天方见意醒来,吃了早餐,正要去出门找温知真,被程芳芳拦住了,“你知真姐早早出门了,不在家,你跟我们去公司。”
“去哪儿了?”
“小孩子别问,”程芳芳在厨房洗碗,“去拿你的书包,过去写作业。”
方见意还想说些什么,但看他妈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就没开口了。
方和与程芳芳开的是一家水产公司,专门做罗非鱼片出口贸易。家里常吃鱼,偶尔还夹杂着一些小龙虾,他们每次回来身上都有很浓重的腥味。
方见意很讨厌这股鱼腥味,来了后就躲在小办公室内吹空调做作业,等做完了又自娱自乐玩了一会。
他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有二十来个工人在杀鱼,动作很利落,方和和程芳芳则在旁与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交谈。
他知道,他们在谈生意。
等外国人走了,他们回来,方和把他举到头顶,很高兴说:“乖仔,今晚我们去吃大餐。”
程芳芳拍了拍方和的手,“他重,快把他放下来。”
在程芳芳心里,第一位置是方和,连儿子都比不上的。
晚上一家人开着小车一起去下饭馆,这两年,夫妻俩用心经营的生意越来越好,买了辆八成新的二手汽车。
饱餐一顿,在回去的路上,方见意见他妈吃饱喝足,心情好得不行,又问“知真姐今天去哪儿了?”
夫妻俩静默了下,方和说:“你知真姐去祭拜她爸爸了,今天是她爸忌日。”
方见意轻轻“哦”了声。
院里的小孩都有爸爸妈妈,就温知真没有,方见意之前还偷偷问过方和他们,为什么她没有爸爸。
后来才得知,温知真爸爸是警察,因为抓坏人牺牲了。
方和特地跟他说:伟大的人的死,才能叫做牺牲。
温知真爸爸是伟大的人。
但无论如何,没有爸爸的小孩,是很难过的。
方和以前经常出差,方见意就算再没心没肺,见不到他都会难过。
知真姐这么多年没见到她爸爸,更不知有多难过了。
车子经过热闹的夜市,烧烤摊前有热腾腾白滚滚的烟,过往的人很多:满头饰品吆喝的中年妇女,一个女孩子手里拿着棉花糖,还指着要陶艺娃娃,边上的父母十分头疼无奈。
程芳芳要下车去超市买些日常用品。
旁边的杂货店里,方见意攥了攥手里的钱,这是方和刚刚偷偷塞给他的零花钱。
他仰着头在架子上奥特曼与发夹间,犹豫好久,直到方和拎着两个购物袋唤他,才终于选定发卡,付了钱。
他莫名有些兴奋,感觉自己干了件大事,回到家,都忘了给程芳芳搬东西,三步做一步,上了楼,直奔温家。
“知真姐,知真姐。”
他叫着她,脸很红,声音很喘很急。
温知真在阳台,被他这模样吓到了,“怎么了?”
客厅的灯光无法照射到阳台外边那部分,她恰恰站在微暗的阴影中,仅有夏夜的月光触碰着她长长的头发,洁白的脸庞,连那双带着弯弯弧度的眼都盈满光。
方见意愣了愣,走近来握她的手,“你在干嘛?”
温知真转头望向夜空,喃喃道:“我在看月亮,今晚的月亮好圆。”
她的神情是方见意没见过的,让他看着都有说不出的难过。
“知真姐……”他晃她的手臂,想要这双空濛濛的眼睛看向自己。
他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想你爸爸了?”
温知真没有说话。
“我陪你一起想你爸爸。”他说,另一只手扶着太阳围栏,脸趴在手背上,看着她。
温知真低声“嗯”了下,与他趴在一块。
夏日里的云很多,晚上也不例外,泛着光的一团,有的簇拥得很结实紧密,有的则蓬蓬松松,它们经过月亮时,天色转暗,没一会就又亮了。
天上的风很大,地上的也一样,龙眼树被吹得哗啦响。
该掉很多叶子了。
方见意从裤兜里捧出一个亮晶晶的发卡,上面还有透明精致的打了结的包装袋,他说:“送给你。”
这是一个蝴蝶发卡,翅膀很逼真,上面纹理精致,又有些透明,一碰就颤巍巍的扇动,连细长的触角也动了起来。
“真好看。”
方见意又往她面前送了送,“送给知真姐。”
温知真接过,小心拆了包装袋,仔细端详着。
“我给你戴上吧。”
女生发育本就比男生快些,且加上她大他两岁,这会儿她比他高了一个头。
她弯腰低头,他顺势把发夹别在她耳后,动作不熟稔,却很小心的没有弄疼她。
一只蝴蝶就在她耳旁驻足了。
“知真姐,你有没有开心点了?”
温知真沉默了下,点头,对他浅浅笑着,“谢谢阿意。”
“不客气,”方见意摸了摸鼻子,看着她终于露出笑了,微微舒心,不由说:“知真姐,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你喜欢蝴蝶发卡吗?我以后再送你别的,我今天看到了,还有苹果形状的,樱桃形状的,花朵的。你不要不开心。”
温知真摇摇头,说:“不用了。”
“要的要的。”泰罗奥特曼在他脑海里闪过了一下,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阿意来了啊?要吃雪媚娘吗?知真刚刚做的,”齐欣从厨房出来,见他在招呼着,“你爸妈呢?”
“在呢。”程芳芳在对面收拾东西,耳尖听到声回应。
“有什么馅的啊?”方见意从齐欣手里接过吃的,问温知真。
“红色的是草莓,白色的是原味。”
“我喜欢草莓的。”方见意大咬了口,咧嘴龇着红色的牙对她笑,像戏剧院里的小丑,要逗人开心。
温知真抿嘴憋着笑,最后还是破功,“喜欢就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