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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金管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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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轻声而开,轻声而闭。
屋中光线似乎比先前黯淡了许多,还有些许的残香流淌,一时之间也分不出是燃的何种香料,和齐崇元衣衫上面的略有几分相似,清冷清冷的。
守晴背着身,站在暗处,低低言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莫要说个谢字。”
原本小季已经拢了袖子,预备向她行礼,腰才弯下两寸被她貌似轻描淡写的话语阻止,一时之间抬身又不是,站直了又不是,他也是个反应极快的,已经支撑出笑颜来:“是,是,我不谢客人,以后只谢齐微即可。”
守晴轻咳一声,颇不自然地回过身来道:“即是这般会得见人眼色,方才你便不该上前多说那半句话。”
那两人熟门熟路,应该不是第一次来燕客来的生客,尉迟一族素来任性霸道,眼中再无旁人,小季说话前的片刻应该已然猜出结果,不会是份好果子。
她示意小季侧过脸去,小季乖乖照做,下手果然是没有分寸,非但半边脸高高肿起,还有两道明显的指甲抓印,难怪会拿出丝帕擦了又擦,指甲缝里怕是已经染了血渍。
燕客来是什么地方,守晴多少还是明白的,这里的男子虽说都有一技之长傍身,不过一张脸也很是要紧,这样明显的伤痕,小季恐怕是休养几日,她叹气道:“伤得不轻,你们这儿该有好药,拿出来擦些,莫要真的留下疤痕来。”
小季打开柜子,捧出个小小的木头箱子,里面琳琳琅琅的小瓶子小罐子,他拿起一瓶摇摇,放下来,嘟哝着道:“这瓶不是,这一瓶也不是,到底是哪一瓶呢。”
守晴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浑然是忘记地快,伤还在脸上,已经又开始耍宝。
“应该是这个了。”小季紧紧抓过瓶子,就势往她手心里头塞,“好人做到底,烦劳客人帮忙。”
守晴倒也落落大方,让他在自己面前坐下,从袖管中取出干净的帕子,先将血渍抹去,小季在她手中微微一挣,守晴轻笑:“这会儿才晓得痛,我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却让你白挨这巴掌。“可惜的是花了数十银卯,依然没有听到齐微的琴声,不过她的原意只想来见一见齐微,这会儿人也见过,话也说过,已经比她所预料地要顺利地多,还算是多亏了这个八面玲珑的小季。
是不是,她才该感谢他。
手指探进瓶口,掏出碧绿色的药膏,守晴十分谨慎地轻嗅一下,荷叶的香气将药味藏得很好:“你以前有没有用过此药,确定是外用的,抹多少,可有准确的剂量。”
小季半合着眼,一张脸不过巴掌大小,下巴尖尖,尽管肿着半边脸,还是不难看,冲着守晴眨眨眼道:“没事,都抹脸上也行,多抹点,才能好得快些。”
守晴不再多问,仔仔细细将药膏全部抹足那半张受伤的部位,指尖泛起微微的凉意,正好盖住红肿的烫人:“感觉有没有好些?”
小季对准她的眉毛间轻呼一口气,笑容有点挑人,眼尾下垂,视线从守晴脸上缓缓滑落在正将瓶盖拧起的双手上头,漫不经心的语调:“经过这一双芊芊玉手,什么伤都能好了,何况不过是个巴掌,女人的力气能有多大。”
温热的气息触及的一刹那,守晴已经闪开,小季几乎没有看清她是怎么动作,明明眨眼前还在分寸之间的人,瞬间到了他的身后。
她不经意的动作落在别人眼中,犹如鬼魅。
小季眼睛一亮,问道:“方才,她们说客人也是尉迟家的人?”
“是。”都摆上了桌面,便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
“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小季眼拙了。”
守晴苦笑,要不是这次族长突然找到她,她几乎已经要忘记掉自己真正的身份,一旦被揭开的过去身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提及,她只觉得重。
尉迟,两个字重过山。
“我已经离开内城有段日子。”所以才会与此处此地显得格格不入。
“原来如此。”小季微微眯下眼,已经冲着守晴身后,颇为欢快地喊道,“齐微,回来得真早,你今晚不是要弹奏四首才能下场的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守晴不知自己在慌乱些什么,收起手,向着门口望去,齐微什么时候出现,抱着他的琴,半倚在门框,墨色的眼眸在她脸上稍作停留,已经转向小季那边:“我在台上看到了。”
“看到我挨打?”小季将涂满药膏的半边脸对着齐崇元站的位置,粉色的嘴唇撅起,掩去仅存的半分委屈,“看,药都涂好了。”
“下手不轻,你明明可以避开这个,在燕客来,你的资格比我还久远。”齐崇元的眉尖一蹙,紧盯住守晴的手:“你给他涂的是什么药膏?”
“是小季拿给我的。”守晴将手中的药瓶递出去,被齐崇元扬起的衣袖挥开,她的手指为何会得松开来,瓶子在地上砸出清脆的碎片声。
近在咫尺,她忘记了分寸。
“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何必拿个瓶子出气。”小季弯身去拣拾,将碎片捏在指缝,声音不大,却字字入耳,“齐微,怎么说她都是尉迟家的人。”
“我明白。”齐崇元的眼底藏着讥讽,嘴角往上翘起,明明像在笑,但是更像是一把锐利的刀,直直地扎进对方心口。
是尉迟家的人又如何,这凤梧城的确是尉迟家族的天下,但姓尉迟的人少说也有百人,眼前这一个,怕是他还得罪得起,守晴将两只袖子掸一掸,眼睛看不见的微尘扬起,她也笑了:“齐微公子的心情甚差,看来是我又选错了时间。”
守晴快步走到门口,手按在扶手之上,没有回头:“崇元哥哥,我还是会来,你躲不开的。”使力将门拉开,险些撞在正要进来的某人身上,她反应迅速,一个侧步让了过去。
“原来一个一个都在这里,好生热闹,怎么不算得多我一个。”进门的男子,一袭黑衣,衣摆描着灿烂金线,眉眼生的精致,凤眼斜飞入鬓,照脸间未语先笑,掩不住的风流之态,“怎么这般巧,正好被我看到。”
守晴没有理会,才想从他身边走过,听得那人不缓不急道,“齐微,季昀,燕客来不比花街其他的地方,私下招待客人在燕客来是怎么个处置方式,你们心里头应该很清楚。”
守晴硬生生刹住脚,低语问道:“请问这一位是?”
“我是此间燕客来的管事。”黑衣男子客套地应道,“客人想要离开,敬请自便。”
守晴在心里已经大致猜到,再经闻从对方口中得到确实,未及多想,脱口而出道:“是我自己找得此处,与他们两个没有关系。”
燕客来的主人不是向来以神秘自居,据说诸多熟客也只有在过年前腊八那一天才有寥寥数人见识其庐山真面目,平时都由一位管事治理,守晴多少有点耳闻,真不晓得自己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不过来此处两次,已经见到这位,还是在这种尴尬的场景之中,听其言,来者不善。
“这位客人不用替他们两个徇私舞弊,齐微今日在怑天水坞的琴奏,水单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是四曲,才过两曲已经自说自话从后台而下,其他同伴替他掩饰才险险过场,而季昀更是有贵客前来告状,说他故意顶撞,心存不良,我还以为两个人私下做了些什么,原来在自己的休息处私自接待客人。”黑衣男子虽说口称客人,对守晴并无多余的殷勤言色,压根没有将这个身着旧衣的年轻女子落入眼中。
“既然此间的管事说起贵客告状,请问又是哪一位贵客。”守晴料得是方才的尉迟姐妹,不知怎么细碎散语这般快已经传到上层,直接过来拿人查办,知道今晚自己拔腿一走,小季和齐崇元两个都落不到好去,转眼过去,只见小季对着自己扬眉使眼色,意思倒是要她先行离开,守晴已经拿定主意,走回去,安安冉冉地在屋中的椅子坐下来,摆出一副愿听其详的姿态,话不说清楚,姑娘我今天也没准备走了。
小季像是叹口气,对她摇摇头,还不忘挤挤眼,而齐崇元冷冷站在旁边,也未曾为自己开解。
黑衣男子见守晴回屋坐下,倒是一怔,勉强问道:“客人方才不是正要走?”
“方才要走,此刻却又不想走了。”她面不改色,自如地低头看自己展开的掌心,“怎么燕客来还有这样的规矩,管事特意跑出来撵客人,那我还真是荣幸至极。”
黑衣男子想说的话被她完全堵在喉间,进屋时的气场被彻底打压地一干二净,听得耳边一声轻笑,是小季没忍住嘴巴,小季一见他的视线转过来,赶紧用手捂住,唯露出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滴溜溜地转。
燕客来是他的地方,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不过闻讯些许,过来拿人,一时居然忘记先问这场景中的第三人,再一次仔细打量这位端正入座的年轻女子,衣衫还是旧时衣衫,料子还过得去,式样已经是陈的,眼尖的可以察觉到有稍作修改的痕迹,耳坠子也是同样不起眼的货色,黑衣男子想得念头是,这样个人,怎么混进燕客来的,他的印象中,怎么不知道自己的生意已经能够做到半贫的外城去了。
“倒是我疏忽,忘记问,这位客人姓甚名谁,住在凤梧城的哪里?”
守晴抬起眼来看着他,并没有要立时回答的意思。
黑衣男子暗暗叫糟糕,方才还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丫头,这会儿静下来双眸奇亮,叫人不敢逼视,他明白自己话说得多了些,也急了些,而且还走了眼。
小季踏前一步,笑盈盈说道:“金管事,这位客人姓尉迟,与齐微颇有些渊源,特意过来看看故人,没有事先知会金管事,是我们的疏忽,该怎么处罚全凭金管事便是。”神情自若,没有半分的惧意。
守晴依然不说话,她明白这种场合,一旦轻易开口,反而会得露了怯,既然小季打着圆场的名义,将她的头衔报出,那么这位金管事一定不会再追问下去,免得自讨没趣。
果然,金管事先是一怔,然后五官放松开来,流出很浅的笑意,不是太殷勤,也已经给出面子来:“原来这位是尉迟家的,那方才两位?”
“族中的两位姐姐。”怎么说,她也是能排上序位的,小十九的数字就不用告诉他了。
金管事做出恍然的表情:“那方才是你们姐妹几个……”
守晴猜得他原本要说的是寻乐子三个字,又觉得不雅才生生截住口,既然他已经这么想,她也就顺水推舟地点点头,手指缓缓抬起,指着小季道:“姐姐们同我耍着玩乐,却不想让他糟了皮肉之苦,若是金管事还要再惩罚他,我心里却有些过意不去。”
小季十分配合,偏侧过脸,将伤处展示在金管事眼皮子底下,金管事颇不自在地原地轻咳一声。
“要是因为我们姐妹几人的原因,要惩罚他们,那我们以后都不敢再踏进燕客来的门。”守晴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步走前。
金管事的脸色一变再变,眼前这位姓尉迟的女子,说话不算难听,分寸也还好,不过话里有话,她说的是我们以后,我们是多大的范围,整个尉迟家吗,他都不敢继续往下头想,得罪一个是不是等于得罪一个大族。
“既然尉迟姑娘已经为他们说清,这次的处罚便作罢了,下不为例。”金管事几乎是咬着牙才逼出这么一句。
“怎么能说免就免,尉迟家的人好大的派头,我怎么就没见过这一位尉迟姑娘呢。”烧灼灼的大红色从门外席卷进来,才冷下去的场面,被他一句话又挑热起来,“燕客来虽说不是大场子,不过也算见过些市面,季昀,你才出过几次门,见过几个人,听人家说姓尉迟,便像条狗似的啪啦往上爬,别爬错了地方,吃力不讨好去。”
守晴认出这才进来的一位,适才在怑天水坞演奏笛子,应该是齐崇元的搭档,未曾料得笛声听来仙乐飘飘,一张嘴吐出的话却如同市井无赖般不堪入耳。
谁也不是吃素的,小季那边已经跳起来,嗓子拔得老高:“管蔻童,我哪里得罪了你,你拿我来出气,你说谁是狗,你给我说清楚。”
对方鼻子里头冷声一哼道:“你喜欢在燕客来做些什么,我不管你,也轮不上我管,但是你调唆着齐微半路走人,扔我一个人在那里收拾烂摊子,我便要拿你问事,怑天水坞的水牌都是花了大功夫才定下来的,我们花了多少心血,你会懂吗,你也配!”
小季反手指着自己鼻尖:“我怎么知道齐微会得半路跑出来,这种事儿都怪罪我吗。”
“不是你挑唆的还能有谁,这个女人,寒酸如此,胆子还不小,敢冒充是尉迟家的人,你不及时揭穿,还在旁边帮腔,今日金管事不处罚你,我们几个也容不得你。”管蔻童口口声声指责守晴是冒牌的,咬着不放。
“那两位尉迟家的都认得她了,你怎么敢说她是冒充的。”
“我就没在内城见过她,她是哪里来的,凭空从土里头长出来的吗。”
“那是你自己孤陋寡闻,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
守晴淡然地看他们两个在面前争吵,眼尾瞥一下齐崇元,他还是老样子冷着俊颜,似乎中途跑路的那个人压根不是他。
金管事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呵斥道:“都像什么样子,一个一个弄得和泼妇骂街一样,这里是燕客来,不是乱七八糟的花酒场子,你,你,还有你。”三个人都没放过去,“全部闭门思过三日,不许饭食,不许踏出自己房间。”
还未等守晴再度开口,金管事已经高声喊了两名彪形大汉来,美其名曰送贵客,实则已经下了逐客令,守晴还待再争取两句,却看到小季眼中精光一闪,笑意在旁人不曾留意前,立时隐藏起来。
这里头,另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