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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烬雪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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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撕开夜幕时,整座梨花镇正以诡异的姿态重生。坍缩的废墟间,褪色的红绸在灰烬里蠕动,像无数条吸饱了血的水蛭。南枝踩着尚有余温的瓦砾,发现每块焦木的年轮都变成了契约咒文。
"当心脚下。"狸焰的赤尾扫开冒着青烟的横梁,尾尖焦黑的绒毛蹭过她手背,"这些木头吃过太多魂魄,碰一下能吸走三魂七魄。"
南枝弯腰拾起半截桃木梳。梳齿间缠着银灰发丝,在晨光中泛着妖异的浅金——正是母亲临终前被剪下的那缕头发。她忽然想起昨夜霜刃刺进心口时,那些涌入脑海的记忆碎片里,母亲总在月圆夜用这把梳子蘸着雄黄酒梳头。
"喂,看这个。"狸焰用烧焦的枯枝挑起块残破的绸缎。褪色的"囍"字下,隐约可见白狐与赤狐交颈的刺绣,"当年你奶奶和我娘..."
他突然噤声,赤尾烦躁地拍打地面,溅起的火星惊飞了废墟里的食腐鸦。南枝注意到少年后颈的白斑正在渗血,混着金粉的液体在锁骨处凝成冰珠。
"你伤在..."话音未落,整片废墟突然塌陷。南枝坠落的瞬间,狸焰的九尾如赤网般张开,将她兜在燃烧的绒毛间。硫磺味扑面而来,她看见少年锁骨下的旧疤裂开,露出森森白骨。
地底传来锁链拖曳声。南枝腕间的骨铃突然疯狂震颤,铃舌竟自行脱落,箭矢般射向黑暗深处。狸焰徒手截住铃舌,掌心被灼出焦黑的咒印:"找死吗?这是往生井的引路灯!"
暗处亮起十三盏幽冥灯。南枝在绿焰中看见胭脂铺哑婆的脸——布满裂痕的琉璃盏顶在老太婆的头顶,血色胭脂正顺着皱纹往下淌。她脖颈的银链串着三百颗妖齿,每颗牙齿都在发出青铜铃响。
"江家丫头。"哑婆的袖口窜出蛆虫状的金粉,在空中拼出褪色的婚书,"老身等你掀盖头,等了十二年。"
南枝的霜刃突然暴长三寸。刃身裂纹绽开冰花,每一瓣都映着段血腥记忆:母亲穿着染血的嫁衣,三条狐尾被红绸缠成同心结,而盖头下根本不是人脸,是嵌着赤狐火种的骷髅。
"让开。"狸焰的九尾绞碎金粉幻象。他耳尖红珊瑚突然炸开晶簇,将哑婆钉在焦土上:"当年偷我娘尾毛制胭脂的账,该清了。"
哑婆的怪笑震碎琉璃盏。血色胭脂凝成三百根银针,暴雨般射来。南枝挥动霜刃格挡,发现每根针尖都刻着镇民的名字,而刘姨那根正对着她右眼的深棕瞳孔。
"低头!"狸焰的赤尾卷住她腰肢甩向半空。少年撕开胸前妖纹,暴虐的虚火吞没银针,火焰中浮现出十二年前的情景——哑婆跪在往生井边,将母亲的尾毛浸入混着朱砂的胭脂盒。
南枝在坠落中扯断颈间银链。冻裂的铜铃碎片刺入掌心,浅金血液溅在霜刃上,竟将冰花染成血色。她借着下坠之势劈向哑婆天灵盖,刃口触及琉璃盏的刹那,整座地宫突然亮如白昼。
三百面铜镜从地底升起。每面镜子都映着不同时期的南枝,而所有镜像的右眼都淌着朱砂泪。哑婆的银链突然缠住南枝脚踝,将她拖向最大的那面往生镜:"来看看真正的因果债..."
镜面泛起涟漪的瞬间,狸焰的九尾绞碎了银链。少年熔金竖瞳燃起从未有过的暴怒,虚火顺着妖纹爬上脸颊:"谁准你碰她!"
地宫开始坍塌。南枝在纷落的铜镜碎片中,看见自己五岁时的倒影——穿着赤狐裘的小女孩,正将红绸系在赤狐幼崽的脖颈,而那只幼崽耳尖缺了一角,伤口凝着红珊瑚结晶。
"原来是我..."她接住飘落的镜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指尖,"当年缔结契约的,是我自己。"
哑婆的狂笑突然变成惨叫。狸焰的赤尾卷着她撞向最后一面铜镜,燃烧的狐火将琉璃胭脂盒熔成赤色玉镯:"发什么呆!把霜刃插进阵眼!"
南枝在热浪中看清地宫全貌——十三具水晶棺摆成往生阵,每具棺椁都连着褪色的红绸,而阵眼处供奉的正是母亲的白狐尾。她将霜刃刺入狐尾断口时,听见了婴儿的啼哭。
整座梨花镇的地脉开始震动。南枝被气浪掀飞时,狸焰的九尾突然分裂成十八道幻影,如赤色牢笼将她护在中央。少年染血的指尖捏住她下巴,熔金竖瞳里跳动着奇异的光:"听着蝉蜕,等会不论看到什么都别..."
诅咒被轰鸣声打断。白狐尾炸成漫天银毫,每根绒毛都裹着段记忆碎片。南枝在纷飞的银光中看见真相:当年是五岁的自己偷跑进山神庙,用朱砂在赤狐幼崽眉心点了契约印。
"找到了!"赌坊方向传来琴师的尖啸。琵琶声穿透废墟,南枝看见每根琴弦都拴着镇民的魂魄,而琴轴处嵌着的正是狸焰缺失的妖骨。
狸焰的嗤笑混着血沫:"阴魂不散。"他撕下右臂血肉,朱砂血在空中绘成焚心符,"想要妖骨?拿命来换!"
南枝突然抓住他残缺的右臂。浅金血液顺着交握的掌纹融合,霜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寒芒:"一起。"
琴弦暴长成铁索的刹那,霜刃与虚火同时撞上琵琶。南枝在刺目的强光中看清,琴师右眼嵌着的赤狐火种,正是十二年前自己系在赤狐幼崽颈间的红绸所化。
"小心幻听!"狸焰的警告晚了一步。南枝耳中灌满镇民的恸哭,那些声音拧成带倒刺的锁链,正往她太阳穴里钻。她发间的银铃突然炸裂,铃舌里掉出半片褪色的契约书——缔约人处歪歪扭扭写着五岁孩童的字迹:阿枝与焰。
琴师的头颅突然爆开。三百魂魄如萤火四散,南枝看见刘姨的魂魄飘向客栈废墟,在空中拼出"地窖"二字。她突然明白客栈帮工们为何总在清明夜对着地窖跪拜——那下面埋着的不是雄黄酒,是契约碑的祭品。
"发什么愣!"狸焰的赤尾卷着她避开坠落的横梁。少年心口的梨花印正在蚕食妖纹,金粉混着血珠往下淌:"往生阵要重启了,除非..."
南枝突然吻住他渗血的唇角。浅金血液渡入少年唇齿的刹那,霜刃与虚火融合成赤金色的光刃,将整座往生阵劈成两半。她在刺目的光芒中呢喃:"这次换我护着你。"
地宫底层传来冰层碎裂声。南枝坠入寒潭时,看见潭底沉着十三顶猩红轿子,轿帘上的往生咒比血更艳。狸焰的九尾缠住她腰肢,断尾处凝成的冰晶正往她血管里钻:"疯了吗!这是..."
"因果泉。"南枝抚过潭壁的冰刻,每道刻痕都是历代契约者的遗言。她在最深处找到母亲的名字,指尖触及的瞬间,寒潭突然沸腾。
三百道魂魄破水而出。南枝在灵体中看见儿时的自己——穿着染血襁褓的婴儿,正被江奶奶按进往生井。而井底接住她的不是潭水,是只耳尖缺角的赤狐幼崽。
"原来是你..."南枝转身望向浑身湿透的狸焰。少年后颈白斑泛着青荧,正是当年被井沿磕伤的旧疤,"一直在井底..."
"闭嘴!"狸焰突然暴怒,赤尾将南枝甩向潭边。他耳尖红珊瑚裂开细纹,妖血滴在冰面上凝成彼岸花:"再敢提当年的事,就..."
威胁被冰裂声打断。寒潭底部浮起青铜棺椁,棺盖上的狐尾纹与她脚踝刺青完美重合。南枝在棺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右眼深棕,左眼银灰,而心口插着霜刃的,分明是五岁时的自己。
"终于醒了。"棺椁中伸出腐烂的狐尾,尾尖红绸绣着"明月"二字,"我的乖孙。"
南枝的霜刃突然不受控制地刺向心口。千钧一发之际,狸焰徒手攥住刃口,妖血浇在棺盖上烧出往生咒:"老太婆,你的戏该落幕了。"
潭水突然倒灌。南枝在漩涡中看见真相:江奶奶的肉身早已腐烂,这些年操纵契约碑的,是她用三百镇民魂魄拼成的尸傀。真正的阵眼不是客栈地窖,而是寒潭底部的往生棺。
"阿枝..."腐烂的狐尾缠住她脖颈,江奶奶的尸身从棺中坐起,"把眼睛还给奶奶。"
霜刃突然迸发赤金光华。南枝握着刃柄刺穿自己右眼,挖出的深棕瞳孔在空中燃成灰烬:"这双偷来的眼睛,还你!"
剧痛中爆开的不是黑暗,而是璀璨的星海。南枝左眼的银灰妖丹彻底苏醒,寒潭瞬间冰封。她看见狸焰残缺的妖纹正在重组,而自己心口长出的赤金梨花,正与少年后颈的白斑共鸣。
"抓住我的手!"狸焰的九尾在暴风雪中燃成火炬。他徒手撕开江奶奶的尸傀,朱砂血混着妖火凝成锁链:"往生棺要塌了!"
南枝却转身扑向冰封的棺椁。霜刃劈开冰层时,她看见母亲真正的遗骸——三条狐尾温柔地裹着婴儿襁褓,而棺底刻着褪色的契约书:白璃自愿将妖丹赠予爱女,以魂飞魄散为代价。
"母亲..."浅金血泪坠入冰棺,融化了封存十二年的遗言。南枝在消散的冰雾中听见温柔的呢喃:"阿枝要像人类那样活下去。"
地动山摇的刹那,狸焰的赤尾卷着她冲出水潭。少年浑身结满冰霜,嘴角却挂着讥讽的笑:"真会惹麻烦..."
朝阳刺破云层时,南枝在废墟间睁眼。狸焰正背对着她舔舐伤口,断尾处新生的绒毛泛着淡金,后颈白斑上开出一朵赤色梨花。
"喂蝉蜕。"他甩来沾着露水的野果,故意砸在她额角,"赔我的尾巴。"
南枝接住野果,发现果皮上刻着褪色的契约咒。她望向正在重建的梨花镇,看见新栽的梨树抽出嫩芽,而树洞深处,赤狐火种正在晨光中安静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