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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   初春的樱花,盛开在林荫大道的两旁,随着车辆驶过,簌簌落下,化成淡粉色的花雨,给这个世界更加增添了一些怪诞的滋味。
      南奈今天起得很早,昨晚睡前没有吃半点东西,因此六点醒来的时候肚子里饿得泛出酸疼。
      她站在小卖铺前面结账,一身穿着得体,就算是在这种匆忙醒来的早晨,都还会记得在出门前清楚收拾干净自己的每一片衣角,甚至连带到头发丝,都闪闪发光。
      然而,偶尔还是会有诸如此类的意外发生,比如手机。
      手机在这个时代真的是个碍事的东西,南奈不喜欢手机,因为它们常常因为自身的电量不足,导致你生活里每一个细节都会随之被影响。所以她出门鲜少带手机,可是为了支付结清的账目,又不得不依赖那个小小的黑白色图片,实在是让人觉得沮丧。
      “付现金吧。”
      看着手里的小方盒子在最后十秒内倏然陷入黑屏,南奈只得从口袋里掏出零星仅带着的一张二十元纸币。
      “还差三块五。”收银的阿姨面对着这种大早上的生意,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托着半个下巴打着哈欠。
      南奈无奈,只得使出最后一招:“不然你借我充个电——”
      “我帮她付吧,”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接着一包东西被簇拥着一股脑地放在了收银台上,“三块五是吗?算在我这里吧——”
      收银见了他眼睛似乎亮了亮,立即手脚麻利地开始扫描记账。
      “小许今天也起这么早啊,不是快开学了吗?”
      “就是要开学了才好帮家里多做些事啊,”男孩笑笑,“毕竟假期刚开始的时候,都是疯玩的时候。”
      “谁说不是这个道理,”对方也笑道,“开学该升高年级了吧,到时候我家的小子也需要你照顾照顾——”
      “都是邻里街坊的,就不用说这种客气话了——”
      南奈接过自己的东西,抬眼看着他,对方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标准式的流程,看着她的眼睛没有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眼窝下面鼓出好看的两道弧度。
      她只是看着,直至男孩拎起东西走远。
      “他也住在这里吗?”南奈问道。
      “你说许悦啊,”阿姨道,“他是这里的名人了,跟街坊四邻的关系都处得不错,在现在这个年代里,这么喜欢跟人打交道的年轻小孩可不多见,小太阳嘛,人也很好,可惜我家是儿子,不然真的想招他当上门女婿了。”
      说着又看向南奈:“你们家是最近新搬来的吗?生面孔啊,他家在一楼开了个茶室,有空的话可以去坐坐。”
      南奈哦了一声,离开了。
      “真是个怪孩子,”看着她的背影,饶是平时很少碎嘴的陈姨都忍不住嘟囔,“一般人会这么冷漠吗?”
      南奈跟着许悦一路进了小区,他绕了一会儿路,最终进到了外围的一家门店里,南奈停住了,抬头去看招牌。
      悦然茶色。
      二楼阳台上晾了不少衣服,赫然跃出最为显眼的就是十六中那黑红相间的运动制服。
      南奈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摁亮了自己家的电梯,一路上升至十八楼。
      “回来了啊,”母亲南溪在客厅里忙着写东西,头也没抬,“茶买好了吗?”
      南奈将袋子里的无糖乌龙茶放到茶几上,瓶身还冒着水汽。
      “上次说的那个学校,”南奈道,“叫什么?”
      南溪拧开了瓶盖,有些难得发现她会对这种东西上心,于是道:“一中啊,怎么了?”
      “太远了,”南奈从袋子里拿回了自己的那包饼干,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换成十六中吧。”
      虽然有些狐疑自家女儿这瞬间的突发奇想,但南溪向来是以她的意愿为主,因此并不再多问什么。
      南奈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想着一些事情。
      她还在念着那个名字。
      许悦,许悦。

      “我叫许悦,不是那个跳跃的跃,是喜悦的悦,”男孩的声音带了种扁平的沙哑,独属于变声期男性的滞涩和难听,“在此许下愿望,希望你一直快乐。”
      “人是不可能一直快乐的,”女孩道,“一直快乐的那是蠢猪。”
      “你知道其实猪的智商是仅次于人类的吗?所以我觉得,当一头猪也不是很差,就算不快乐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够让我陪着你,就很好了。因为我是太阳,也是快乐本身。”
      “第一次听到有人会这么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你对你自己的认知真的存在很大的偏差。”

      最后醒来嗅到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的时候,南奈想,她又从鬼门关里逃回来一次了,每次都是这样,没完没了,自己像个待宰的野猪,被人四仰八叉地捆绑在桌面,仍由各样的器皿在自己身体里面游走,开膛破肚。
      她没有一寸肌肤是属于自己的,她属于科研,属于医学,属于兜兜转转所有人都弄不清楚的一个谜题,他们恨不得连她的脑浆都要抽出来好好化验研究一番,以最终求得他们那个问题的答案。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南奈十分厌烦。
      以至于拒绝那从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洒在她的床上,手背上,眼皮上。
      灼热无比。
      “移植的手术很成功,”有人在房里如是说道,“身体的适应性很好,甚至可以说,难得能遇见这么契合的细胞了,如果不是我已经确认过您的确只有这一个女儿的话,我大概就要怀疑您用了您自己的儿子作为捐赠对象。”
      “怎么说都是心脏移植,真的要这么做的话,也太灭绝人性了一点。”是南溪的声音。
      “移植的人员,嗯,捐献人是您的朋友吗?”
      “南奈的朋友,”她道,“是朋友吗?我也不大清楚,毕竟这孩子实际上,也并不清楚什么叫做朋友。”
      “那么心脏移植这件事情,大概还是需要跟她隐瞒一下对象,不然——”
      “是谁,”床上的女孩突然睁眼,一双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面淡蓝色的吊顶,她的语气轻缓,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是谁的?”
      医生似乎没料到她早就已经醒了,顿时有些踌躇。
      “许悦,”南溪冷静道,“是许悦。”
      “移植心脏的意思是,”南奈看着她,“他死了是吗?你们杀了他?”
      “实际上,”医生终于咳了一声,“正规的移植手术都是要等待捐献者正式死亡才能够实施的,所以在此之前我们的型号配比一直在排队也是这个原因,非常遗憾,您的朋友是车祸身亡,去世前已经签好了以你为优先的捐赠遗嘱——”
      “所以,”南奈道,“是他杀了自己。”
      “是车祸,”南溪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没有人杀了他。”
      “他是骗子,”南奈没有再看向她,只是偏头望着窗外,“是猪,是狗,是畜生,是人渣,恶心,我好恶心,捐赠心脏?他为什么要这么恶心,死了都还要继续恶心我吗?要我纪念着他的一辈子然后继续苟延残喘,他为什么不去死?许悦,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已经死了,”南溪温言道,“南奈,他已经死了。”
      窗外,春和鸟啼,蓝天白云,映照出明媚的大地。
      但是南奈刚刚才突然这么发现,她的太阳,已经死了。

      “这位是新学期转到我们班的南奈,南奈不是本地人,所以各位可以多带她认识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好了,南奈同学可以先到曾袭川旁边坐下——”
      南奈拿着书包一路向前,却是没有往曾袭川的方向走,径直缓缓走到了窗边许悦的面前,然后朝他身后的人偏了偏头,书包直接放在了对方桌面。
      “方便换一个位置吗?”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我身体不好,需要及时透气。”
      那被她直接显而易见想要鸠占鹊巢地霸占位置的男生看上去脸色有些不好,抬头看着讲台上的老师。
      “我换吧,”许悦立即回头道,“同学,你可以坐我这边。”
      “不用,”南奈只盯着那人,“你换。”
      或许真的是她的气势太过于盛气凌人,且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一时间连老师都不敢多说些什么,更何况都会被她置若罔闻。
      对方只得收拾起了书包,缓缓离开座位,走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浑身带了某种不祥意味的女生,她的头偏向了窗外,意味深长地在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诡异得吓人。
      若不是她坚持要坐在窗外向阳处,众人当真要以为她是个鬼魅了。
      南奈看着眼前的影子,指尖在空气中画了个圈。
      “许悦,”她说,“我来找你了。”

      第一次听到彼得潘的童话故事,还是从许悦的嘴里得知。
      那是南奈第一次跟许悦的见面,作为认识了多年的老邻居,南奈却是在七岁那年才知道的许悦的名字。
      男孩不知道是出自于什么心理,独自一人战战兢兢地敲响了这间被誉为吸血鬼老巢的大门,走进了海怪乌苏拉的神秘摇篮里。
      “你是谁?”
      女孩坐在黑暗中的地板上,手里捏着的碎布娃娃被她剪成了一片一片,洒落在赤脚边缘,她的膝盖上面有乌青发红的印记,是常年伏地的结果。
      “我,我是,我叫许悦,我听说你不太喜欢出门,也没什么朋友,就想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玩——”
      南奈挑眉,抬手剪刀已经减掉了那绒布玩偶的手臂:“谁叫你来的?”
      男孩最终还是坦白:“我妈——”
      “那你可以回去了,”南奈没有再理他,继续专注着自己手里的艺术品,“告诉她,我不喜欢你,跟你呆在一起,我会吐的。”
      “你不明白,”七岁的男孩许悦只是小心翼翼地拉着房间门的把手,以防自己万一受到攻击的时候可以迅速逃开,“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她是这个片区的,委员会长,我也不太懂这个,反正如果我就这么回去的话,她会唠叨上一个礼拜,所以求你了,或者让我在这里随便坐个一个小时,我不会吵你的——”
      “你最好这样,”南奈道,“不然你的下场会跟前几天闯进我家房子的那只麻雀一样。”
      许悦咽了咽口水:“那只麻雀怎么了?”
      “死了,”南奈偏头朝他笑道,“被我碾成肉碎喂猫了,你想看吗?”

      午饭的时间点,学校里会有食堂供应菜点,但因为十六中多数的学生都是走读的缘故,大部分他们会选择回家或者去附近的街道里找些还不错的食物,而不是,去吃学校里那些粗制滥造的猪食。
      南奈的突然出现虽然的确在一定程度上给原本平静的班级生活里造成了轰动,但是除此之外也除了闲言碎语没有再多增添什么别的东西。
      毕竟南奈的面相和气场看上去实在是过于令人觉得可怕,甚至于连搭话在一上午的课程结束之后都无人敢进行,只有许悦会时不时课间的时候往后瞥过几眼,偶尔对上她那冷峻的视线,又总会觉得后背心发凉。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也多多少少意识到了一点,南奈的目光,总是跟随着许悦的。
      联想到这一点,就连原本该专属于这个新来转学生身上的阴森恐怖气氛,都连带着被罩上了一层粉红色彩。
      午休铃响,许悦起身,要去找交好的朋友们吃饭,却被拉住了手腕。
      直接了当地拉住了手腕,丝毫不惧怕于正面的肢体接触。
      许悦发现南奈的体温冰冷得吓人。
      “你跟我一起,”她道,“去便利店。”
      “啊,”许悦愣神,“可是——”
      南奈不给他多话的机会,直接拉着对方的手走出了教室门,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乎让人忍不住冒着被她回来扼死的风险吹起了口哨。
      最终许悦一脸无奈地坐在了7-11门口的木桌上,跟南奈一起午饭就以关东煮作为结尾。
      “南奈同学,”他还是有些忍受不了现在的这种气氛,“你之前是认识我吗?”
      南奈用签子戳着里面的萝卜,转头看他,似乎在认真思索:“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呢?”
      “如果我以前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先道歉,”许悦道,“但既然咱们都是同班同学了,我希望你也能早点从以前的影响里走出来——”
      “走不出来的,”南奈突然道,“你听说过彼得潘吗?”

      “那是什么东西?”
      这些日子里,楼下那个居委会的小孩来的似乎更加频繁了,南奈实在是很讨厌这种不打一声招呼就私自闯入自己领域里的怪胎,尤其言行举止里面还各处洋溢着某种唯唯诺诺的样子,更是让南奈看到他就倒尽胃口。
      这种人她实际上并不少见,多数都是在抱持着自我满足的想法,进到南奈的世界里,竭力去装作一副想要跟她成为好朋友的样子,以求满足自己成为所谓善良友好形象的自我陶醉心理。
      南奈极其厌恶于自己在这种人际关系里成为这种被别人当做自我满足的筏子,所以她不会给对方任何机会。
      “什么?”男孩有点意外于她竟然会主动发问,要知道平时基本上都是他在自言自语,女孩独自一人折腾着自己的玩具。
      “你刚刚说的那个,”南奈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毛,“你真的就跟蠢猪一样吗?如果话都要重复两遍才能听懂,你也不用继续呆在这个人类社会了,去下水道里捡点垃圾都比现在对社会有用得多。”
      “你是说彼得潘吗?”许悦举起了手中的光碟盘,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常见的笑容,“我妈妈叫我拿来的,因为我提起你家好像没什么动画片,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我们可以就在你的房间里看。”
      “动画片,”南奈像是很厌恶于从嘴里吐出这个字眼,“一些充斥着扭曲色彩的儿童变态故事,只有心智不成熟的人才能从里面找到那些乐趣,成年人打着教育的名号对青少年进行的洗脑灌输,许悦,你是叫许悦是吗?看来真是这个社会一个成功的白痴例子。”
      似乎早就习惯了她字词里的那些苛刻言语和斩钉截铁的语气,许悦并没有什么过多受到打击的影响,他只趴俯在地板上,就像她一样,一路用着膝盖在木制地面上蹭着过来,乖巧而明媚地抬眼看着她。
      “看看嘛,南奈,”他道,“就看一眼,今天是我的生日。”
      连南奈自己都解释不清楚她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地答应许悦在自己的家里播放这么一个傻瓜式的儿童影片,滑稽夸张的音乐,刺眼的画面色彩,人物姿态扭曲的肢体动作,简单到弱智的剧情。
      许悦竟然能够对这一切看得津津有味。她真是烧昏了头,愿意跟他玩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生日,生日算什么呢?生日这种东西就是消费主义为了促进人们投身进入工业生产里面的一个仪式化的骗局,什么,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我要新衣服,明天是他的生日,所以他需要一件新玩具作为礼物——
      仪式化,仪式化本身应该是建立于精神以及行动方面的自我调整上面的,而不是伴随着消费,然而生日这个东西本身建立于仪式化基础上都是为了缓解人类在长久的社会生存当中积攒的不安和阴郁成分,也是因此,生日的存在就是为了给那些生活不顺的蠢人找到点消磨的乐子。
      所以究其根本,生日只不过是一个胚胎离开它的母体,伴随出来的分娩过程,其内容是血腥的,狰狞的,伴随着痛苦的,甚至还有死亡。
      这样的词汇竟然在现在的社会里能够被“快乐”来进行修饰,实在是让人发笑。
      而南奈的现在,就是坐在自己的床上,跟着身边这个她至今都叫不出名字的男孩一起蜷在被子里,看着他的脸上罩上一层来自投影的荧光。
      他在笑。
      无论究竟是为何,是为那些血腥痛苦的生日本身,还是幼稚透顶的蠢动画,他就是在笑。
      南奈突然想,若是他真的想这么笑笑,那倒也很好。
      至少,自己开始有点不太讨厌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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