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娘开国传》鹿角点灯

1、重瓣金边百合

　　一

　　卢府后院里，几个丫鬟叽叽喳喳地谈论着刚刚过去的春神节。

　　“上回二姑娘那身柳叶绿的袄，今天她又穿着，衬得人真精神！”
　　“那天赏的新布，我准备裁个新花样。”

　　她们伺候后院里的女人们，平日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春神节这样的盛事，一直会念叨到下月大奶奶的生辰宴，到时又有新的话头嚼。

　　丫鬟里最小的一个是银钗儿，不过七岁，是大奶奶贴身妈妈崔妈和前管家的女儿。前管家在她刚出生那年就去世了，大奶奶可怜她母女俩，便让银钗儿跟着少爷姑娘们在后院里长大，平时最多帮大丫鬟们打打下手。

　　银钗儿还不到对衣服感兴趣的岁数，春神节让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株株新鲜的花儿。在初春凉凉的风里，那是最早降临人间的艳色。清白的水仙，嫩黄的迎春，淡粉的杜鹃……银钗儿掰着指头记住每一朵花的名字。

　　临近中午，丫鬟们进屋去伺候主子用餐，银钗儿不用干这活，便顶着大太阳往温室走。京城权贵们以赏花为高雅乐事，官员府邸里一般都设有温室，用以栽培名贵花草。如果哪家培育出了与众不同的花色，还要发请帖邀人来赏，是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卢府老爷虽然只是个翰林，但也弄了个不大不小的温室，这也是银钗儿最喜欢的地方。掌管温室的人叫鲁老伯，也很疼爱这个对花草异常感兴趣的小女孩，经常带着银钗儿一起摆弄花盆、浇水换土。

　　“快来看，银钗儿，这是今天新送到的重瓣金边百合。”鲁老伯朝她招手，把她抱起来看一盆放在高架上的花苞。花盆是青瓷雕花的，精致秀丽，花苞则刚刚探出两个头，还被叶子裹着，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银钗儿点了点头，“花苞长得真好，鲁老伯，她什么时候能开花呀？”

　　鲁老伯呵呵笑，“只要养得好，下月就能开，正好赶上大奶奶生辰。这是老爷特地找来的。”

　　“老爷对大奶奶真好！”银钗儿脆生生地说。

　　“等你生日的时候，我也给你送盆花好不好？”鲁老伯摸了摸她的头，他未曾婚娶，一直把这小女孩当半个孙女看待。银钗儿欢呼着抱住了他，缠着他问怎么养这新来的花。

　　几道墙之外，卢府当家人的餐桌上，却不见一丝笑声。卢老爷心事重重地沉思着，一碗饭吃得食不知味。

　　鲁老伯不知道的是，那重瓣金边百合并不是卢老爷专门为大奶奶生辰准备的惊喜。今日退朝时，每个翰林、每个侍郎，都带了这么一个花盆回家，因为这是皇贵妃娘娘赏的。
　　当朝皇贵妃月氏，最爱的就是百合花，皇帝为她在宫里修了一座百合园，尊她为百合仙姑下凡。每到月氏生日前后，民间就要祭拜百合仙姑，为皇贵妃祈福。这等阵仗，越国开国以来从未有后宫的女人享受过。

　　更荒唐的是，在皇贵妃之上，还有一个皇后。只是皇后不受宠爱，待遇与宫里其他无名的嫔妃没有两样，空担国母之名。但朝臣们在意的是，皇后的母族是镇守南疆的容家，越国开国时，容家受封异姓王，南疆因此并入越国国土。

　　数百年过去，异姓王的名头已经没有了，可是南疆依然把持在容家手里，而这一代的皇帝却对出身容家的皇后一年比一年冷淡。

　　大奶奶轻轻叹了一声，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老爷，到时不然把牡丹花一起摆上……”

　　她话还没说完，卢老爷就摆摆手，“轮不到我们想怎么安排。”

　　那重瓣金边百合，据说是皇贵妃的百合园里养出的新品种，发给翰林和各部侍郎，是为了下个月她的生辰节上来一场斗花赛。谁养的好，就有机会得到皇帝的垂青，不知道多少人想趁此一步登天。

　　她聪明就聪明在，拿到花的这些人虽然品级不高，却是朝廷里逐渐发展的一股青壮力量。到时斗花赛上给他们登天的机会，最终都要记月氏的好。月氏的父亲本就是吏部尚书，掌管天下官员升迁贬职，随着月氏在后宫逐渐受宠，他在朝廷上的威望也一步步升高。

　　其他一二品的重臣们，虽然不太看得上月家的行事，以往却也很少出头说话，因为容家都很少为皇后娘娘说话。然而这一次斗花赛，月家隐隐约约透露出对大权的贪婪之意，一时朝廷上的气氛紧绷了起来。

　　卢老爷不想轻易站边，但他知道这不是摆一盆象征皇后的牡丹花就能解决的事情。如果容家没有反应，他这小小翰林又能做什么，不如随波逐流，跟着向月家示好。

　　“还是吩咐老鲁，好好养着那百合花，绝对不能养死了。到时斗花赛不管怎么组织，咱们能够应付就行。”卢老爷下了决断，自我感觉做了件很不容易的事情，琢磨着今晚要去酒楼好好犒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