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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再见 ...

  •   六月下旬的五点半,窗外仍旧是朦胧一片。街道整改,一张红纸贴在每家每户铁栅栏前,街头巷尾半夜里再也听不见鸡鸣声。

      白从欢的生物钟自放假以来七八天里也仍还未调整过来,中考前几周压力山大,整个生物钟全都是乱的,睡前在书桌前,睡醒后连姿势都没变还是坐在书桌前。好不容易毕了业放了假,白从欢开始失眠了。

      昨夜精神亢奋到23:00,才终于在崩溃的网页里查到了中考成绩。其他几门中规中矩,都是白从欢平日的水平。但英语是白从欢的拖后腿科目,考前拉着凌易临帮他紧赶慢赶地补了几周,这次居然是所有科目里最高分,离满分也不过差了4分。他平日不错的数学这次考的不理想在白从欢的意料之外,却也在白从欢的意料之中。他平日里就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虽然怕黑怕恐怖片,但这并不影响着白从欢坚定信仰着唯物主义。不过每逢考试,小到周测,大到中考,白从欢摇身一变就脱胎换骨般成了一个会念念叨叨,随身带着学业御守的迷信人士,他的秋季外套的一只袖子上还写着杨超越的名字。

      这次中考,数学被安排在第二天的下午。白从欢顶着烈日骑着共享单车赶回家里匆匆扒拉了几口汤泡饭,他感觉最后的那一口饭还哽在食道里,几个健步跳下楼梯,还顺带打了几个嗝,感觉饭又被顶了上来。小镇的夏天来得早,白从欢将手藏在袖子里,躲避着灼热的阳光,伸出几截葱白的手指头虚虚握着像烧火棍一样的车把手,一路循着婆娑的树影歪歪扭扭的往学校赶。

      初三的数学书厚的像块板砖,下午另外有一门开卷考的道德政治,于是白从欢带了一沓的教辅资料,一股脑的塞在了车篮子里。他的自行车是这个学期刚学的,平日里稳稳当当浪的一批。也不知道今天是龙头太重不好把握,还是太阳迷了眼,亦或是那一口哽在喉间的饭恍惚了白从欢的神。他刚从一辆车屁股后蹬上脚蹬子钻出来,一辆摩托车也从车头处钻了出来。白从欢瞳孔一缩,喉间一紧,赶紧按了刹车。

      周清野看见眼前突然晃出的白影,赶紧按了刹车,长腿一撑地。结果,眼前的自行车突然原地蹦了一下,与刚急刹车将将停在原地的摩托车来了个二次相撞。然后,自行车倒地,自行车上的少年半跪在地上,两只手还死死攥着把手,手指头都泛了白。周清野将车停好,本想一个箭步上前去扶起跪在地上的男孩,却听见一个明显压抑过却没压抑住的呕吐声响起,一个箭步硬生生收回了半步,在半空中转了个方向,走回了摩托车旁。

      好狠心,居然不扶我一把。白从欢晃了晃脑袋,看着那人半空中缩回的脚,觉着自己满脑子都是水,把这个人丢进去都能淹死的那种。他呆愣着死盯了一会地上一摊不可描述的糊状物,仿佛重新回忆了一遍中午的午饭,匆匆将眼神从上面扒拉开,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同学,喝口水吧。”

      白从欢正急速转动脑袋思考如何不尴尬的处理这个尴尬的社死现场,一道清列的男声响在耳边。男生停在面前,白从欢看见了一双锃亮的马丁靴,腿的主人应该很瘦,修身的破洞牛仔裤穿在他身上竟然还有宽裕。

      “谢谢。”

      白从欢接过水,慌乱的喝了一口,眼神飘忽就是不敢定在眼前人身上。

      啧,没注意看,等刺嗓的汽水在口腔里冒泡炸开,白从欢才发现喝下的是汽水。不过好在是无色,勉勉强强可以下咽吧。只是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打嗝,骑自行车应该不会再吐吧。

      “同学,考试要加油哦。”

      周清野走回摩托车旁,长腿一跨,转动钥匙,踢开脚刹,摩托车轰鸣起来。他看着面前的男孩爬起来,拍干净黑色校裤上的灰,往面前的呕吐物上盖了纸,将它处理倒一旁的垃圾桶里,再看着他将汽水放到车篮子里,扶起自行车。

      周清野发现男孩的腿很长,宽大的校服遮住了腰身,但一看也是很出色的身形比。他上车的姿势跟常见的自行车老手不太一样,男孩就站在原地,车身微微斜一些,垫垫脚,另一只腿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腿风,潇洒利落的坐上了车。

      “不好意思啊。”

      白从欢盯着对方的摩托车头,手心在有纹路的车把手上紧紧攥着,汗洇进了磨破皮的伤口有点微微的刺痛感,胃里感觉满满的二氧化碳在翻腾。完了,他心想,他感觉下午的数学会翻车。

      “没关系。”

      摩托车再次轰鸣,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夏日的午间,在这条无人经过的巷子里,掀起了一股热浪,扑了白从欢满怀夏天的风。

      谢谢你的汽水。

      自行车一个拐弯,消失在巷角。

      “哇噻!白从欢你也太衰了吧。”

      凌易临背着书包下楼,拍了拍白从欢的肩膀。

      “诶,就你少的这20几分,就一瓶汽水就给你收买了?咋是爸爸给你三年如一日灌的白桃乌龙不够香了吗?”

      凌易临没有自行车,家住的离学校很近,就差了几个街道。白从欢骑在自行车上懒洋洋的有一搭没一搭和凌易临唠着嗑,一边慢悠悠把自行车晃到共享单车桩子里去,背上书包开始往学校晃荡着过去。

      “不是嘿,你说稼全哥会不会专门去逮你去啊。”

      学校已经放暑假了,校门口还挂着中考考场的条幅,冷清许久的学校今天因为返校领毕业证和录取通知书的毕业生恢复了往常的一点热闹。

      白从欢和凌易临走到教学楼楼梯口,平日常走的路被招生办的人堵了个着,两人只能从一旁的小楼梯人挤人的上楼。

      “逮个头啊,稼全哥忙着应付领导呢,谁鸟你啊。”

      一号楼三楼就只有两个班,他俩的教室在三楼最左的那间,走小楼梯过就要穿过他们的隔壁兄弟班。凌易临被路过的英语老师抓去办公室做苦力,白从欢拎着凌易临的书包穿过走廊。

      “嗨!白同学我们能加个微信吗?”

      “不好意思,我没有微信。”

      “白从欢我们能合个影吗?”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拍照。”

      “白从欢能麻烦在我的校服上签个名字吗?”

      “不好意思,我手疼。”

      白从欢从人堆里挤出来,就被罗航和赵可因堵在门口,被迫听完了他俩阴阳怪气的同桌相声。

      “滚开OK?我都要热死了。”

      白从欢把凌易临的书包扔给他俩,从他俩的肉墙中挤出一条缝钻了进去,感受满屋子的冷气,舒坦。

      “嘿,谁叫你小子今天穿这么骚,啧啧。你穿成这样今天还打球吗?我们篮筐都占好了。”

      骚屁。白从欢撩了撩下摆,仰头感受凉气直扑脸颊的舒爽。拍开了罗航在他大腿上摩挲的手。

      “等010回来我们再去。老班头什么时候来过没。”

      “还没来呢,班上人都没来齐,估计还在办公室呢吧。”

      教室里很嘈杂,人稀稀拉拉的坐着,打牌的有,开团的有,看电视剧的有,聊天的有,女孩子们凑在一块化妆。

      白从欢的位置就坐在空调下面,没一会儿就感觉天灵盖发凉,他甚至还打了三个喷嚏。

      “要不咱去看看楼下招生办吧,我现在要去填个表。待会儿上来找010。”

      “行,我还想去趟小卖部。”

      罗航和赵可因中考的时候都加了华侨子女的分,第二志愿填的也是国际学校。白从欢陪着他俩下去,眼神四处飘。

      他的第一志愿按规定填的都是县重点学校,虽然这次时隔几周重回班级第一,但仍旧无缘重点。他的第二志愿和凌易临填的是同一所普高,每年一本率不高,零星的几点还是职高部混上去的。以他的分数是可以够上普高部的重点实验班。只是这次凌易临说他考砸了,只能去另一所普高,这所普高和前一所相比又更垃圾了一点,但分数线也低了不少,总比去职高好得多。

      “同学,你也是来填表格的吗?”

      白从欢恍神间,罗航和赵可因都填好了表格。

      “不好意思,我不是。”

      国际学校被白从欢填在了所有的学校之后,他和父母的关系不好,连中考华侨子女的加分他也没去加,更不要说是以后要出国学习的国际学校。

      罗航和赵可因分数段差了蛮多高中不在同一个班,他俩叽喳着往楼上走,约着以后一起干饭打球,凌易临站在三楼的天桥上往下喊他们。

      他们班是全年段最差的班级,成绩差,纪律差,班主任也是为了评职称才敷衍上任,上任后踩点进教室,铃一打走得比谁都快。

      九点钟班级里人才坐满了三分之二,剩下没来的人都去打暑假工了,连录取通知书都是父母直接来领走。

      “害,咱班估计是毕业以后最全的班了。”

      老班头一个一个的念完名字,发完成绩单就走了,他刚上小学的儿子在门口闹着等他回家。没有什么泪洒教室,没有什么道别,短视频里的挥泪的毕业礼根本就没有出现。三年的陪伴就这样无声到了头。

      今年夏天特别的热,白从欢从家里出来时吹得还是七点钟习习的风,现在堪堪只过九点半,门外便是一股接一股袭来的热浪。

      “咱班就咱四个人去了一高和二高,罗汉果和可可因去了国际,剩下的全在职高扎堆了。”

      凌易临拍着篮球,搭着白从欢的肩膀从楼梯上下去往篮球场走,英语老师在隔壁班门口给学生签名,闻声往楼下喊了句:“凌易临!不要在楼梯上拍球!”

      凌易临将球抱回怀中,揽着白从欢往操场跑,后面跟着一帮子少年,在校园里横冲直撞。

      凌易临下午要去二高报道办入学 ,罗航和赵可因家住的远赶着回去。他们打了两场球就散了场,把场子让给了返校来打球的学弟。

      一高招生办就设在二中校区里,白从欢打了个电话给家里,叫家长过来办手续,自己一个人在校园里闲逛。

      二中只是一所普通中学,优生资源在被重点中学和外地学校一顿搜刮之后,只留下了枯枝败叶,这些年来,重点高中升学率一直平平无奇。但抛开升学率,二中其实也是小县城里最古老的学校,占地面积大,在学校入口还有一座祠堂,供奉着据说是当地人的明朝功臣,但祠堂终年不开,朱棱红墙也只伴随着一年又一年的铃声慢慢沉寂。

      白从欢绕了一圈学校,去小卖部买了一瓶白桃乌龙。从偏门出来时被小石块硌了一下脚。学校在建新的厕所,原本攀满爬山虎的墙被推倒了,听说,小卖部这个暑假也会翻新。白从欢嘬了口桃汁,挑了块阴凉处坐下。好像,每一次离开时,学校都会翻新,幼儿园扩建了,小学重新装修,二中下一届小初一的校服大换血,他们的痕迹在被一点点抹掉。

      “学长,我们是校摄影社团的。这是送给你的毕业礼物。”

      面前的女孩子穿着格裙,递给白从欢几张照片。

      “谢谢。”

      一张是刚刚凌易临带着他往篮球场跑的照片,还有几张是在他们打球时拍的,最后一张照片是白从欢叼着吸管坐在荣誉墙下发呆的照片。

      照片里白从欢一身白T,黑色的五分短裤下笼罩着白皙的双腿,脚踩白鞋随意的交叠在一起。黑色的书包靠在脚边。头顶是一片红底的优秀学生荣誉墙,荣誉墙上贴着白从欢初二时的照片,稚嫩,青葱。

      白从欢站起身,看着自己初二时的照片。下面印着一行正楷:

      2020级(10)班白从欢

      跟着家人办完手续的白从欢开始往家走,红色条幅在头上飘摇,它在跟这个夏天作别,跟这一群学生作别。

      再见了二中。

      再见白从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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