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君玉殿下》克盐

2、旧事

　　紫薇殿里，帝君就在心里想，这家伙连谷兰元君也敢戏弄，这天界还有谁他不敢顶撞。
　　当日三白上仙久居洞府已积压了诸多闷气，他深知珧珏心软，若是由得帝君帝后反复相劝，他还真的会一口应承下来。
　　这怎么行！他从未听过珧珏提起龙女老五，想来这二人或许根本就不认识，他自己也没见过对方，但听传言一定相貌粗鲁，脾性凶悍，珧珏这样一个斯文人怎能受得了那等莽夫。
　　百年前三白上仙一下子从玉凳上跳了起来，喊道，“我不同意！”因他这句话便成就了往后诸多姻缘，然许多事难得如意，他也曾想，若那时自己不往天宫，或者沉沉睡去，珧珏仙君就是东海龙宫的好女婿，不困情劫，只是晚矣。
　　三白仙君声震仙庭，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就紧接着一吐胸中不快，先是贬低龙女，又是怒言帝君帝后不顾别人感受强指姻缘，若是真要将龙女许给珧珏，他就要大闹婚宴再跳诛仙台。
　　三白上仙当时说得激昂，完全没注意到老龙王一张脸已由红转青又变白发紫，而帝君更是气得瞪眼。
　　珧珏仙君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忙在三白上仙还未将“昏君”二字尽数吐出时便施法让其晕了过去，若是真要将那两字喊了出来，新账旧账一起算，恐怕日后诛仙台也由不得他不跳了。
　　三白上仙在珧珏仙君的洞府醒来时，最先问的就是，“帝君还让你娶龙女不！？”
　　珧珏仙君哭笑不得，听闻龙女性格刚烈，她既已有心上人，又怎会轻易答应嫁作他人妇。”
　　“你呀，白白误了我一桩婚事。”珧珏笑道。
　　三白听了又躺会榻上，长舒一口气，“没成就好。”
　　三白上仙知道自己又闯了祸，这次不单是得罪帝君帝后，东海那一片他日后也定不敢去了。不过也值得，青山有思，白鹤忘机[1]，这天地间配得珧珏的仙家必得是居青山云间，品貌清雅，温柔贤良，仙法高超之元君。
　　不过珧珏心性本淡薄，缘何委身天宫，三白也不得而知。
　　三白上仙又在天宫出了名，众仙君只知其顶撞了帝君，惩罚自是少不了。
　　“帝君罚你到累仙境思过百年，还有——”珧珏一脸坏笑，“投身凡胎承七情六欲之苦。”
　　“还要下凡历劫？”
　　“我向帝后给你求的。”珧珏捏着玉扇，轻点三白眉心道，“本是罚你思过两百年，帝后怜你才容我求情。”
　　三白听得此结果，面色一青，嚷道：“珧珏！我不去投凡胎！”
　　三白曾与一凡人有过定约，但他忽忘天界与人间时日不同，加之他又醉于华胥，待醒时天界才去几日，而人间已逾百年。
　　他去赴约时那人已离世多年，其后代也历经苦难，然而仍旧牢记先祖酒约。昔年约定的陈酿仍埋于花树下，只是老树已枯残。
　　那人后代只当三白亦是先祖之友后人，挖出陈酿时不禁感慨人世多变，这酒却是越埋越醇香。而后三白又去寻那人之后人，不料却因战乱已无后代。
　　三白又因途径仙道时常俯瞰尘世只觉人间多悲苦，有道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一但成人便由不得自己，他更觉凡间悲苦无穷，难得自在。
　　珧珏却道:“此事已定，由不得你了。”说罢他一挥衣袖，两个卫兵便将三白架起朝外走去，几番仙影闪动，三白还未多加辩驳就已被送至累仙境。
　　“三白，素衡道长再入轮回，我受真君之托要你续尘缘。”珧珏仙君看着三人离去的方向，缓缓展开扇面，轻声叹道：“承君福泽，莫负恩情。”
　　＊＊＊
　　三白挥去眼前浮现的青字，坐起身来遥看界外风雪飘摇。
　　他在累仙境的后一年吃了不少苦，珧珏这人切开一定是黑的。神仙一旦入了累仙境就会失去仙法，只有以血肉之躯承受烈雨冲击，猛火炙烤。
　　那日珧珏以秘扇封了他的痛感，前九十九年他在角落里看着其他罪仙在雨火中疼得死去活来，他不明白那是怎样的痛，偶尔也装在地上打滚，但逐渐他发现旁人根本不知道他没感觉，于是他也不装了，境中罪仙无一不佩服他超强的忍耐力。
　　然而后一年三白痛感回身，他才知道这境中真不是仙待的地方。好在累仙境中的罪仙他没一个认识的，这后一年他大多数时候疼得无力维持人形，终日萎靡不振。
　　那会三白也不知道是该感谢珧珏还是该怨恨他，无论如何他不想待在累仙境，受过了那样深刻的皮肉之苦，再看到别人受罪自己也会不住疼起来。
　　投凡胎受百年苦也胜过待在累仙境一日！三白上仙后来才知道，原来下凡历劫的仙人魂元归位后会没有人世记忆。
　　据说几千年前有仙君投凡胎，生成了烟尘地的娇俏女儿，待其肉身化骨，再世为仙竟改不掉女子性情。整日绫罗鲜衣加身，脂粉也不落下，每至天宫朝议，那尘世俗香充盈凌霄。
　　诸仙君调息平心，受天地自然灵气滋养，仙身已至纯无染，忽地被那迷离浓香惊扰大多是灵气颤动，呼吸不畅。帝君也受不了那闷头的俗香，此后便特需此仙君不必参加朝议。
　　那仙君的伙伴实在无法忍受昔日拎起酒坛便畅饮的好友竟在吃酒时嗔骂他们粗鲁无礼，群仙一番好言相告无用，于是纷纷与之绝交。
　　后来，此仙君嫌自己男儿身怎样着纱衣也不如纯正的女儿娇柔，便自毁仙身重修女形。
　　现在天宫众仙见到这位传奇仙君都要称之为妙红元君了。
　　妙红元君之变是诸仙君闲时说得最多的趣事之一，此外仙官下凡历劫为尘缘所困之事不胜枚举，执意跳诛仙台的不少，有的竟被心魔纠缠成为堕仙危害三界，然而仙官入世历劫自古延之，帝君不敢妄废，后来便想了个法子，但凡历劫后的仙君都要将其尘世记忆封印。如此这般也少了诸多荒唐事。
　　三白对入世为人所经历的事完全不感兴趣。他想，要是也能将在累仙境的记忆一同消除最好不过，真是太羞耻，竟然一个个疼得哭爹喊娘。
　　湛玉京内自然有和风，这时梨花纷纷零落，一场花雨铺满了青石道，三白终于起身，“珧珏啊珧珏，到是我欠你了。”
　　原来三白前世出了意外，十四岁就死了，但他劫难未尽，还需在阳间受阳风阴火折磨六十五载，虽说重返天宫不会记得昔日苦痛，但大多数仙君仍不愿受此惩罚。
　　一来魂元脱离仙身，将会导致数千载修行中断，对于许多热心求升的仙君而言无疑是一大憾事。二者，投生凡尘便是落了俗，待得过久不但破坏仙元，而且易使仙运折损。
　　珧珏得知三白身死便请求帝君让其早日重返仙身，代价就是他亲自前往峤州查探南方妖塔动乱之患。对于珧珏而言人间还有一件事让他放心不下，而这心结正也就是南方天韶妖塔。
　　天人两界有相当的默契，人间不乏修道者阴阳师之流，他们自成派系，为长生为知晓天道不论为了什么，这类人大多数都会自觉肩负起维护尘世和平之责。上古时期有神尊于人间八方修筑锁妖塔以禁锢妖邪，此后当地的修道者便会派遣门徒守护锁妖塔。
　　当妖塔异动，情势超出修道者的控制天界便会责派仙君相助，这种关系维系了上万年。
　　镇守妖塔非普通仙官能做之事，每座妖塔内封禁的妖魔大多是未知数，有的可能是上古凶神，也可能仅是一些在人间为恶的小妖，至于到哪里碰上什么就全看个人运势，有的仙君仙运好，能在妖塔中斩杀虚弱邪魔获得灵丹神兵；也有的仙君倒霉，在妖塔中遇到强敌折损仙元，甚至仙身受残。总之自愿前去妖塔的仙君是少之又少。
　　三白上仙不好修行，但也并非弱者，他虽不是九尾天狐，但其本体乃涂山灵狐，后机缘巧合之下进得清溪云梦修行，至今也有了七尾。
　　“隐仙身，没尘世，守妖塔，我的清闲日子要没了。”三白上仙玉手轻拢发丝，任衣衫不整地走出了生发琉璃光彩的结界外，“事稍做，酒要先喝。”
　　***
　　郾州地界。
　　珧珏仙君依旧素衣玉簪，他站在苍山侧峰归砚山的风雪里凝视远处，一小道撑一把青伞静立其旁，山雾浓厚隐着墨色群山，人世生灵皆是微尘。
　　良久，珧珏缓缓从袖中取出一粒褐色丸子，轻笑着对身旁的小童说，“小友，我用丹药一颗同你换这把伞可行？”
　　杨在秋方才望着远处也出了神，真是奇怪，同兆玉真人站在一起尤其舒畅，而且，现在这么大的风雪他竟也未觉凄寒。
　　“真人客气，这把伞赠你便是。”杨在秋愣了一下又试探道，“真人是要走了吗？”
　　“我有要事不可耽搁。”珧珏抽出手自然借过油伞，“过几日有个人会来苍山修行，他生性懒散，劳你多关照他，督促其认真修炼。”
　　“是真人的好友吗？”
　　“嗯。”珧珏颔首。
　　“真人放心，真人之友便是我杨在秋之友。”
　　“小友乃真诚之人。”珧珏眼角带笑，“你速回宫中，我要下山了。”
　　“真人不与掌门真人道别吗？”
　　“掌门真人诸事缠身，我不便再去叨扰，你待我向他告别也是一样的。”说罢珧珏便径直朝山下走去。
　　杨在秋只觉眼前一抹素白晃过，兆玉真人已离他数尺远，他呆了一会，才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朝着珧珏离去的方向喊道：“山路湿滑，真人慢走。”
　　杨在秋愣愣地看着凝起冰花的树梢，山中忽然生出一声雀鸣，他才如梦初醒般念道，“啊，我得赶紧回极元宫禀报掌门真人！”

作者有话说

　　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