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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识 ...

  •   次日夜里,十九毫无睡意,勉强合眼片刻,终于认命起来夜游。十九在院中转了数圈,抬头望了望天色,毅然趁着月色跌跌撞撞出了明觉寺。他走的也是昨夜方才知道的角门,只是今日他的手上却无灯火引路。
      松林之内有人拨弦低歌,十九凝神去听,竟吓出一身冷汗来。那人歌喉低沉婉转,铺陈出无限苍凉:
      山涧枯白骨,玉殿覆血污,门前隙间秋风草,几度苍苍几回老。叹汲汲天下,好一片,浊浊混沌梦,零落逶迤痕。曾阅霓裳舞,又为西内仆,当年崖公醉阶下,绿腰曼曼是天奴。唾碎转生灯,何能忘江南?堤边柳,烟雨钱塘潮,一番洗楼台。鲜衣怒马在,小径碾青苔,自来世间多妄念,多少痴人知卓然?憧憧树下鬼,遍地苦伤心。又看我,执笔涂抱负,拨弦哭心血。只愿效蜉蝣,朝生又暮死。且由身后踏我名,退步抽身不留心。度芸芸众生,泯然阴司去。唯独我,典命歌一曲,冷魄荡风尘。
      此曲夜半听来真是鬼气森森,琵琶声先时还算淡薄,却越渐幽深,直到曲终已如鬼哭。
      “连城,连城。不可再唱了,你这是要摘王爷的心肝呢。”十九远远听见人说,回的不想是声冷笑:“你是什么东西,也来管我。告诉他,若能从亡灵口中抠回米肉来,旧事便也算是了断干净。”
      十九有些胆战心惊,但敌不过好奇,于是又向着人声处再挨近些,隐约看见树后一人怀抱琵琶席地而坐。
      “皇甫公子。”十九惊疑不定,待想起自己处境捂住口,已是迟了。那皇甫玠闻声猛然回头一看,顿时冷笑道:“好个书生,鬼鬼祟祟的想要做什么?”一时间,十九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连城,你何必吓他。”竟有一人从十九背后隐隐现身,“况且他这呆头呆脑的样子,是你咄咄逼人给闹的。听闻他也有些才学,能有个能吟诗作对的文友,不正该是件乐事么!”那人极为友善地拍了拍十九肩头,安慰他道:“连城是这么个脾气,公子勿见怪。”
      “连城”,莫非这竟是皇甫玠的小字?十九有些疑惑,心中虽如此想,却有口无心寒暄道:“公子多虑了,在下聂家十九。今见公子丰神秀骨,在下倾慕至极,冒昧请教贵姓、台甫。”连串话语顺畅流利至极,正是十九多年演练得来。那人闻言一愣,忽然眼角带笑;“免贵,在下常十,别人都唤我常生。那是连城,公子已听惠成师傅说过他了吧。”连城自然也听见了聂十九这番寒暄,但这次他却并没有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这一声虽然轻微,却也让聂十九彻底闹了个红脸。
      那常生看两人不说话,于是似笑非笑打起圆场来:“叨扰叨扰。连城,我今日来只为来听你手上的琵琶。前些时日听容相公说你向陈姑娘新学了曲《姑苏行》,常某可是来一饱耳福的。”
      “我知你正是为它而来。”连城示意二人坐下,“如不是为它,你怎舍得离开窝里,巴巴儿地来这鬼地方?”说完了这一句,连城凝神静气,将琵琶抱在膝上拨弄起来。
      聂十九曾被几个无良书生拉去吃过花酒,自然也欣赏过号称此地名妓的技艺。他当初赞叹此女技艺超群,不想今日竟见识此中国手。
      连城指下《姑苏行》缓缓而起,宛如春日煦风里游人一梦,行云流水间访遍江南数千里。柳枝摇摇、亭台楼阁,更有小桥流水似画一般历历在目;曲径幽深,又有猎奇之心顿起,却原来花枝其中,随风渡香;夕阳醉客,归时当至,恋恋不舍中不禁频频回顾。秀色连卷令人爱不释手,禁不住掩卷而叹。冰弦余音缭绕,十九屏息良久终于舒了口气,却只觉得纵然俗世千言万语也赞不出这一曲《姑苏行》。
      “常生,如何?”连城放下怀中琵琶,“你那耳朵素日是教底下歌奴们宠坏的,只管说我的不好就是。”常生大笑:“连城这么说,我反倒不好意思。若真要鸡子里挑出骨头来,怕就怕陈姑娘下回再不肯理我。”连城听他这么说,终于宛然一笑。十九大是惊讶,他两次见到连城,都见他神情冷峻,此刻却见连城一笑真是说不出的婉转温逊,一时间竟忽然鬼使神差一般仰慕起连城来。他顿时全然忘记了连城的脾气,赞道:“好,果然将一派江南秀色描画得淋漓尽致了。只是这《姑苏行》尚嫌略有些不足。”
      连城闻言,便不由将目光投注到这书生身上。常生也觉得有趣,禁不住上下打量起十九来,顺手将连城足边食盒内的点心掂了两块出来,一块塞在十九手中,一块塞进了他自己口中。十九早已是浑然不知有块点心被自己攥在手里,只是眉飞色舞道:“这《姑苏行》曲调虽然婉转,然而听来当是春日游幸之景,以此看来,琵琶不如笛。”
      “是极是极,聂公子说得有理。”常生连连说道,“如此甚好,连城,你有邻如此,当浮一大白啊。来来来,我知你喝得定是菊花露,且拿出来庆祝一番如何?”连城沉吟片刻,由舌尖吐出句话来:“你与惠成果然是一样的,只知惦记我这里的好处。罢罢罢,你今日算是沾了这位聂公子的光了。”他说了这句话出来,常生知道连城想必是不生气了,于是向十九作揖装模作样算是道谢。连城不禁轻笑起来:“方才是连城的不是,还请聂公子不要见怪。”十九只觉受宠若惊,忙连声道:“不敢不敢,连城公子只叫在下十九即可。”如他早知道只需略略说出这些话来就能使连城高兴,怕是恨不能拼命掉起书袋来。他哪里知道,这连城原本并不是个浅薄之人。只凭他说的这些东西,想要打动连城,那是痴人说梦。
      十九满怀欢欣雀跃,月华晦暗下,他并未注意到连城眼中闪过那一丝异色。直到他躺回寺中床帐之内,耳边似是仍能听见连城指下冰弦漾开的阵阵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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