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协奏曲》林紫绪

25、第24节

　　尹安然拉着楚靖在沙发上坐下来，询问他最近的情况，楚靖吞吞吐吐，透露了一些，然后又强调他最近过得很好，努力打工赚钱中，然后他又问起尹安然最近好不好。
　　厨房里，周明义盖上锅盖，对金则泰说道：“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嗯，你越来越有家庭煮夫的样子了。”
　　周明义不理会这种调侃，含笑看了金则泰一眼，“我保证过不了多久，你也会是这样。”
　　两个人走到厨房门边，看着客厅里那两个人。楚靖和尹安然此时正不知絮絮地说着些什么。那两个人都瘦，挤在一张单人沙发里坐着，好像偎在一起的两只小猫。
　　周明义向金则泰示意，问道：“如何？还需要多长时间？”
　　金则泰微笑着回答：“……这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
　　周明义鄙视地看了一眼金则泰，摇了摇头。
　　金则泰叹道：“啧，你看，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周明义立刻说道：“我不急，我一点也不着急，我才不着急呢。”
　　金则泰笑着一拉周明义，“好啦，不说了，上菜上菜。”
　　四人个和美地吃了一餐晚饭。有周明义在，饭桌上的气氛很融洽，借由他，楚靖也知道了最近尹安然和金则泰都在做些什么。
　　晚饭过后，周明义和金则泰在书房里，人手一杯香茶，品茗对弈，尹安然拉着楚靖在客厅聊天。
　　说着说着，尹安然便把话题说到了楚靖的新工作上，他告诉楚靖他会替他找新工作，楚靖低着头，拒绝了。
　　“为什么？你干嘛一直要留在夜总会，那里有什么好！”
　　“我……”楚靖踌躇着。他那待说不说的样子让尹安然着急又生气。
　　“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在夜总会做了，不要在夜总会做了，那里有什么好！我是担心你啊，我怕你被别人欺负！之前的事你忘了吗？在酒吧都有男人跑上来问，在夜总会那种地方，这样的事情只会更多！你自己也很讨厌那里吧，为什么又留连着不肯走呢？”
　　“我不是留连不肯走……”
　　“我就不信做另一行就一定会比在夜总会打工赚得少。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什么男人女人，大哥大、大姐头之类的人物看中了你，要硬来，你怎么办啊，我怕我来不及去救你！”尹安然越说心里越着急，越说越气，声音也大了起来。
　　楚靖低着头，小声说道：“……不用。”
　　尹安然更加气，“哈，不用我帮忙是吧，用不着我了是吧，你自己能解决，还是说你根本不介意！”
　　听朋友这样说，楚靖知道他有误会，想解释，又不知要如何解释，他皱着眉直摇头，“不是，不是这样……”
　　“那是哪样？你是想找个更有力的靠山是吗？你不是说过不愿意跟着大哥混的么，现在又愿意了？”尹安然追问道。
　　“不，不是……”
　　“我知道，我这样的男人帮不到你了。小靖，我不愿意你留在那种环境里，是怕你坠落下去，你明不明白啊！”尹安然抓着楚靖的肩膀摇晃着，想让一直垂下视线不肯与他对视的楚靖看着他。
　　楚靖紧紧地抿着嘴唇，脸都涨红了，表情显得隐忍而痛苦，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在书房里的两个人已经被尹安然的高声惊动了。金则泰侧耳听了听，站了起来。周明义一见便叫住他，“喂，不要……”
　　金则泰微微一笑，伸出右手食指冲周明义摆了摆，然后踱出了书房。
　　正在争执中的两个人看到金则泰出来，尹安然停下了说话，一脸不悦地哼了一声，别转脸，楚靖一味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金则泰笑咪咪地走过来，将手中的茶杯递给楚靖，“小靖，帮我续点水。”
　　楚靖接过茶杯站了起来，离开了气氛让他尴尬痛苦的客厅。
　　金则泰在尹安然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尹安然的肩膀，尹安然此时仍然气鼓鼓的，动了一下肩，挡开了金则泰的手。
　　“安然，小靖不太会说话，有些意思没有向你表达的清楚，你们之间有点小误会。”
　　尹安然一听，还未平息的怒火又烧了起来，他昂头看向金则泰，怒道：“是什么误会！我是为了小靖好，他怎么就不明白！”
　　金则泰微笑着语气舒缓地说道：“小靖当然明白，而且很感谢你，安然，别误会。”
　　“我怎么可能不误会。我在替他找新工作，告诉他一个，他说不要，又替他再联系另一个，他还是拒绝，却偏偏要到夜总会那种地方去上班。继续赌打台球的话我不介意，可是夜总会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有什么好，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
　　“安然，你要明白，改变并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事情。你希望小靖能有正常稳定的生活，小靖难道不这么希望么？小靖在他曾经的环境了生活了二十年，不是说离开就能离开。”金则泰的语气仿佛有魔力，尹安然听着，起伏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但是尹安然仍然不甘心。
　　“那里有什么好！尽是欺负他的人！”
　　金则泰点头，继续说道：“是，你说的没错，那里的确有欺负他的人，但是我相信一定也有对他好、照顾过他的人。而且，你们不是在那里才相遇的么？”
　　楚靖站在客厅门外，手里捧着茶杯，静静地偷听。双方的对话清晰地传来，一字不漏。听到金则泰说到“对他好的人”，楚靖想到了阿KEN，想到了酒吧的啤酒女郎小玲，还有DJ阿武。他们都对他很好，关心他，把他当朋友，他也同样珍惜他们。
　　金则泰的声音继续传来，让楚靖心动。
　　“小靖在那里也有朋友，有友情，你怎么能要求小靖切断这些友情？抛弃那些真心对待过他的朋友们？小靖仍然留在酒吧区，不代表他不愿意脱离过去的生活。改变，是一点一点累积的。你要给小靖时间。就算真的要彻底离开，也要慢慢来，急不得。”
　　一番话说的尹安然低下了头。
　　“对不起……”
　　金则泰站起来，笑咪咪地说道：“这个话你还是跟小靖说吧。”
　　“哦。”
　　金则泰走到楚靖身边，从他手里取过茶杯，冲他笑笑，然后施施然地回书房去了。
　　楚靖走到尹安然身边，尹安然用带着歉意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伸出手握住楚靖的手，两个朋友拥抱了一下。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管怎么样，记住我是支持你的。”尹安然在楚靖的耳畔说道。
　　“我知道。”
　　“我好担心你。”
　　“我知道。”
　　书房里，周明义放下一颗棋子，然后抬起眼帘盯了金则泰一眼，“喂，我说，你倒是放心的很。”
　　金则泰一笑，摸着下巴观察着棋盘上的局势，说道：“那是自然。”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心中有数。”
　　金则泰笑而不答。
　　晚上十点左右，客人告辞离开。在电梯里的时候，金则泰看着身边站着的楚靖，开口道：“呐……”
　　楚靖望向金则泰，用目光询问，不知道他要对他说些什么。
　　“不要那么容易地就跟别人搂搂抱抱。”
　　楚靖想到准是之前他和尹安然的拥抱被金则泰看到了，于是他说道：“那是安然。”
　　“安然也不行。”金则泰用一种可以让楚靖听得出来是带有醋意的口吻说道。
　　楚靖想了想，低声说道：“……不要你管。”
　　“我不管谁管。”金则泰以一副“家长”的态度对楚靖说道，“以后不许跟安然拉拉扯扯，不许跟安然搂搂抱抱，也不许跟安然挤在一个沙发上那么亲热。”
　　楚靖立刻就想反驳，又觉得说多错多，谁知道这男人接下来还会再说些什么更过分的，于是他闭紧了嘴巴，只是瞪了金则泰一眼。
　　两个人出了大厦，看到楚靖站在马路边伸出手臂意欲拦出租车，金则泰把他的手臂拉下来，问道：“你要干什么？”
　　“坐出租车回家。”
　　“明明有车，坐什么出租。”
　　楚靖眨了眨眼睛。
　　金则泰向楚靖示意他自己，“我开车来了。”
　　楚靖没有搭腔，只说道：“我要回去了。”
　　金则泰直问道：“你不愿意做我的车吗？”
　　楚靖摆出一副“别闹了”的样子，“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金则泰笑了，说道：“最近不是在很辛苦地打工存钱吗？能省则省，为什么要浪费车钱坐出租呢？”
　　“这不是浪费。”
　　“我看没什么区别。”说着，金则泰拖着楚靖往他停车的地方走去。
　　楚靖无奈，只好乖乖跟着。然后被金则泰送回了家。
　　下车时，金则泰对楚靖说道：“……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楚靖沉默了一下，低下头小声说道：“谢谢金律师。”
　　金则泰“嗯”了一声，然后凑近了楚靖，低声说道：“……要是想我了，就来找我。”
　　谁要去！楚靖在心里喊道，然后保持着面瘫的无表情状，看了金则泰一眼，转身走人。
　　回到家里，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楚靖回想起金则泰替他向尹安然解释时说的话，心中有股暖意流过。虽然接触的并不很多，但是，金则泰还真是了解他，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知道他舍不得一些旧朋友。转而想到今天分手下车时金则泰说的话，楚靖心里暗道：才没有想你！
　　说不想，是假的。这一点让楚靖自己都觉得有点脸红、难为情。他会不自觉地想到金则泰——说话的声音、笑弯的眼睛，还有他的眼神、小动作。甚至有一次，楚靖在上班的路上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恍惚间他以为那是金则泰，楚靖还以为是金则泰来找他了，心跳了半天，待发现原来根本是个陌生路人时，楚靖自己都觉得尴尬极了。
　　没喜欢他！楚靖在心里强调，只是，只是把他当成朋友，而已。
　　之前的表白被拒之后，金则泰对楚靖的态度并没有改变，没有因为被拒绝就开始保持甚至是拉开距离，他对楚靖一如往昔。种种关爱与疼惜的态度让内心留恋着金则泰的温暖的楚靖感觉到左右为难。
　　楚靖不知道再该怎么去拒绝，去用冰冷的态度面对金则泰。思前想后，他决定尽量待金则泰如普通朋友。不退后，亦不踏前。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楚靖存好了一笔钱，他想归还给周明义。思忖之后，觉得就这么送上周家似乎不太妥，交给安然好像也不太妥。楚靖想到了那个“中间人”。
　　思谋了一整天，有了计划之后，楚靖觉得心头既轻松又紧张。晚上上班的时候，想到第二天就能见到那个人，他又不由心怀期待。
　　领班路过，看到楚靖的表情，走过去又退了回来，上下打量几眼，调侃地问道：“哟，小靖，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站在走廊里预备听客人招呼以便服务的楚靖急忙否认。
　　“啧，一脸的思春样。”
　　楚靖一听，顿时对领班怒目而视，然后垂下头。
　　领班对楚靖生气的眼神毫不在意，看着楚靖笑道：“看你眼睛水汪汪的，说你思春还不承认，嘻。”说着，他在楚靖脸上捏了一把。楚靖一闪身，打开了领班的手。
　　“哟，还挺凶，长牙了吗？我看看。”领班说着又欺上来动手动脚。楚靖急忙把他推开。
　　领班倒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嘻笑着走开了，留下楚靖一个人站在那里生闷气。
　　这一点点小插曲到了第二天在楚靖的心里完全烟消云散了。楚靖在临近中午时分起床，洗漱之后换好衣服，然后就带着预先准备好的钱出了门。
　　走到银行区附近的时候，楚靖看到有熟悉的快餐店，便走进去买了汉堡和三明治，然后走进了金则泰工作所在的大厦。
　　听到秘书说有位楚先生来访，金则泰还以为是他听错了，愣了愣，放下电话后他盯着桌上的电子台历看了一会。
　　“咦……小靖会来，今天真是幸运日。”
　　有人敲门，金则泰扬声应道：“请进。”看到进来的真是楚靖，金则泰不由笑咪了眼睛。
　　“是你啊，快请坐。”说着金则泰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迎接客人，把楚靖让到沙发旁，示意他坐下来。
　　楚靖迟迟没有落座，站在那里。见他那想要与自己对视，又不敢与自己对视的模样，金则泰心里一直在笑。当金则泰的目光转到楚靖手里捏着的印有快餐店LOGO的纸袋时，他的眼睛一亮。
　　“这是带给我的吗？”
　　呜呼呼，简直是意外的惊喜！真让人心花怒放！
　　楚靖抿着嘴唇，突然一抬手臂，将手中的纸袋直直伸到金则泰眼前，金则泰立即接过来。
　　“快到午餐时间了，我……”说了一半楚靖就说不下去了。要过来，想着不应该空手，可是又不知道该带点什么好，恰是午餐时间，路过的快餐店就成为首选。待进了这间办公室，楚靖又想到了也许金则泰这样年龄和职业的人并不喜欢吃这类快餐食品。
　　“如果你不喜欢……”
　　“怎么会，我喜欢。啊，你是买了双人份吧，来，坐下来一起吃。”金则泰眉开眼笑，招呼楚靖坐下来，“我去泡茶。啊对了，你喜欢喝茶吗？还是牛奶？果汁？”
　　这时，楚靖也发现了，他只买了吃的，忘记了买饮料，不由心里暗暗懊恼。
　　“我……”抬起头，接触到金则泰灼热的目光，楚靖急忙低下头。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带快餐上来只是顺便而已，没有其他的意思，又不是刻意要给他送午餐。
　　“我有很好的雨前龙井，你喝喝看。”金则泰替楚靖做了选择。
　　泡好茶，又吩咐过秘书暂时不要接进电话和打扰，金则泰端着茶盘进了办公室，顺手又将门关紧。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开始享用起午餐来。见金则泰吃得很香，楚靖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原来他不排斥快餐食品。当发现对方笑咪咪地盯着他时，楚靖忙低下头。
　　吃过午餐之后，楚靖取出一只纸袋交给金则泰。金则泰一看，又是那种银行里用来装现钞的细长信封，他明白这是楚靖要归还的钱。
　　“现在……只有这么多。请代我转交给周先生。”楚靖低下头说道。
　　金则泰接过来，笑道：“我会替你存进帐户里。”
　　楚靖低着头，踌躇着，不知应不应该告辞出来，午餐过后金则泰肯定还要继续工作。这时，金则泰微笑着问道：“你自己呢？”
　　楚靖抬起头，疑问地看着金则泰。
　　“自己的钱还够用吗？”
　　温柔的问话，满含关怀之意，楚靖顿时心头一暖，他又低下头，双手握成拳放在腿上，轻声回答道：“够用。”
　　“不要着急，慢慢还。不要太辛苦。”
　　“嗯。”
　　又坐了片刻，见金则泰没有再引出什么话题，楚靖想要走，站了起来，“我该回去了。”
　　金则泰拦住楚靖，示意他坐回沙发里，然后他注视着楚靖，问道：“小靖，我可以问你一件事么？”
　　见金则泰露出郑重表情，楚靖不由疑惑，微微皱起眉，“什么事？”
　　金则泰心里有些犹豫。现在这样的时机好么？合适么？这个问题可以问小靖么？这件事一直存在他心里，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一问，他怕问出来让楚靖为难。
　　金则泰的迟迟不语让楚靖心里益发疑惑，这大律师是怎么了？他不是一向很会说话，怎么突然吞吞吐吐起来。
　　“你说啊。”
　　金则泰微微一笑，直视着楚靖，目光看进楚靖的眼睛里。
　　“小靖，楚家豪……是你什么人？”
　　楚靖瞬间呆住了，表情僵硬地看着金则泰。
　　什么！他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楚靖紧皱眉头瞪视着金则泰，“……你调查我？”
　　金则泰急忙举手示意，“不，我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我是无意间……”
　　楚靖觉得心仿佛沉到了冰冷的湖底，他目光炯炯地看着金则泰，“……你调查我，你不相信我……”
　　“不是这样的，小靖，不是这样的。”
　　“是什么人也不关你的事！”楚靖厉声说道，黑亮的大眼睛闪着光。
　　“小靖，我只是想……”金则泰只是想向楚靖求证一下，他询问真的没有其他的意思，不过显然楚靖不这么想。
　　楚靖的心情悲愤起来。他不相信他吗？怀疑他的身份？
　　“你说……要追求我，在追求之前需要调查我的身世，是这样吧。好啊，大律师……”楚靖的声音颤抖起来，“……从外面捡回一只流浪狗，也要先洗干净，检查检查身上有没有虫，是这样的对吧。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不是这样！小靖，不是这样的！”楚靖激烈的反应让金则泰慌作一团，急急过来想要安抚楚靖，他伸出的手被楚靖一掌挥开。
　　“别碰我！”
　　楚靖抿着嘴唇，微红的眼眶让金则泰心疼不已。
　　“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我不需要你来打救，更不需要你来同情！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跟你没有关系！楚家豪是我什么人，不关你的事！”
　　楚靖说完，站了起来，瞪视着金则泰，然后冲他微微鞠躬，语气生疏而客套，甚至有点讽刺地说道：“……谢谢你，金律师。我会继续还借款，请你放心。”
　　说完，楚靖转身就走，脚步匆匆。金则泰一脸紧张地追在后面，却没有去阻拦。金则泰知道，盛怒之下的时候，解释什么的都是多余的，就算要解释，也不是现在。
　　目送楚靖进了电梯，金则泰一脸懊恼和沮丧地靠在门梯门口处。
　　电梯里，楚靖抬起手臂，狠狠地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在心里恨恨地说道：我再也再也不要看到这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