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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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言的备忘录， 2019年1月31日
加州时间1：30，天气小雨
最近找了一家公司代理O1签证的申请。这家代理公司专门给在美国创业的外国人办理O1签证，让他们在拿到绿卡之前能留下来继续创业。联系他们之前，我在主页展示的过往客户实名推荐里点开了排在前面的几个中国男生的领英主页，看到他们有些创办的公司已经被收购，有些还在继续开发产品。他们都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我们并不认识，却走在相似的路上，有机会真想认识认识。
为了给公司争取更多商业合作机会和融资，最近几个月一直在北美和加拿大飞来飞去，连时差都来不及倒，作息变成混乱的昼夜颠倒。下个月就是农历新年了，钟访说他正好到湾区来，提前聚一聚。平时明明对酒精毫无依赖，也不理解靠酒精自我蒙蔽来解压的行为，这天却喝了很多，晃晃悠悠站不稳，干脆在地上躺下了。其实没有喝得很醉，头脑清楚得很，躺在地上突然感受到心里一种温温暖暖的感觉，甚至有点开心。钟访告诉我他在纽约地铁上偶然遇见了学妹，她去纽约大学读研了，学校在他公司对面，又正好住在同一个街区。在他终于不用加班可以按时回去的一天，他们就在路上相遇了。
他看着我，好像在等我回应。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移开视线，看着天花板，把一个没有告诉过别人的秘密说了出来。没有接受学妹，是因为她当时太年轻了，还是本科生，我不想影响她学习，耽误她。钟访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手机在拍我视频。也是，不用照镜子就知道我现在脸烧得通红躺在地上的样子很好笑，值得记录。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了。
公司天使轮融的一百万美元很快就会烧完，即使我们用了各种方法降低成本，诸如把代码工程外包给南美的程序员，用实习生代替全职员工。为了增加曝光度获得更多机会，也参加了一些圆桌会议，和潜在客户和投资人分享我们的产品与创业经历。今年上半年如果还没有新的融资进来，我们的开发就难以为继了。
苏语千的记事本， 2019年6月20日
我始终记得那天早上我坐在餐桌边剥水煮鸡蛋壳，手机屏幕悄悄亮了。抽出一张餐巾纸擦擦左手，右手拿着剥了一半壳的鸡蛋，边吃边解锁屏幕。是钟访给我的微信消息。他说，思言学长和他在一起，问我想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
我打趣地问，他结婚了？
“没有。你要是不想知道的话，我就不继续说了。”
“你说吧。”
他接下来的话，像玩笑，搞得我一时不知怎么回复。
“他喝醉了，说他之前是怕耽误你，觉得你年纪还小，还在念本科。”
时间已经从2017年快进到了2019年。重新回想起2017年，觉得遥远而失真。我终于从本科毕业，来到纽约开始新的学生生活。教授们善解人意，专业也既有趣又前景美好。我终于感受到了为了将来的事业而学习是什么感觉：就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一个技能耐心又主动地去学习，每学会一个就像在自己的建筑上加了一块砖。即便是较为困难的，也是通过请教同学和教授，在网上查阅资料之后能弄懂的，也是清楚了解应用场景的，而不再是淹没在一个不擅长也不喜欢的专业里度日如年，每天每夜都要面对冗长的公式，枯燥的课本。我觉得我终于开始生长了，开始向着一个可以有所为的年轻人生长，没有什么可以阻拦我，让我分心。这一条从2017年穿越而来的消息抵达了2019年的我，令我感到遗憾。现在的我凭借七分幸运和三分努力，才走上了正轨，我小心翼翼地维护者现状，即便是感情上的波动都让我感到恐慌。
我不知道钟访是作为共同好友觉得有必要告诉我这段话，还是他俩串通起来，想试探我的口风。鸡蛋吃完了，我一边看着手机屏幕从盘子里抓过一块食物塞进嘴里，吃到一半才知道是哈密瓜。左手敲了一行字发过去：他确实是我遇到过的人里，喜欢程度最深的那个，我六月正好要去斯坦福念一学期课程，他可以请我吃饭。
钟访说，反正我告诉你咯，他现在喝醉了，等他酒醒了再说吧。
我没有给思言学长发消息，怕他觉得自己醉酒后的胡言乱语被我知道了太尴尬。也没有再问钟访后续。我说夏天可以请我吃饭的初衷是觉得这样一个没有定下日期和时间的模糊约饭，能让两个人都有充足的空间来决定要不要见面。没有从他们俩任何一个人那里听到回音，我就默认了思言学长酒醒后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了些什么，而且那些话并非出自本心，所以也更没有联系我的必要。
在斯坦福已经呆了一个多月了。有点像重温2017年的好日子，又故地重游了斯坦福家族在学校里建的博物馆，也再次登上了胡佛塔。这次我住在学校宿舍，两人一套，舍友是个工作日在旧金山市区实习，只有周末才回来的本校研究生。中国女生，人很漂亮，说话温温柔柔。如果不是在微博上恰好看见，我都不知道她还是B站网红。
这学期一共只选了两门课，分别是炙手可热的CS229机器学习和CS161算法。机器学习是吴恩达的博士生来教，认识了一个在国内读本科来斯坦福念暑期的小妹妹课友安珀。她听说我每餐都自己做饭，邀请我和她一起去食堂体验自助午餐。我不太认路，去食堂的一路上也都没有想起来这条路我曾走过。直到我们装满一盘子食物，倒好牛奶，兜里也塞了香蕉和杏子，向就餐区走去。安珀在前面带路，熟门熟路地走到了一处周围没什么人的地方坐下。这一刻我才突然想起，这个餐厅，这个位置，就是当年思言学长带我去海边玩之前，吃午饭的地方。甚至，连当时我吃的布朗尼都还在卖。
在斯坦福的众多餐厅里，安珀偏偏选了这一家。在这么大的就餐区，偏偏选了这个位置。唯一的区别是，她坐在当年我坐的方向，而我坐在当年思言学长坐的方向。我看着安珀用刀叉熟练地给草莓去掉蒂，想起思言学长看着我因为不习惯美式食物而一半都没装满地盘子，问我吃不吃得饱，然后又去拿了一盘水果回来。
这一个多月，我每条朋友圈都有定位，每天都行踪固定地去教学楼，图书馆，然后回宿舍。但他始终没有约我吃饭，也没有更新他的朋友圈。我开始问男生朋友是不是酒后说的都是真话，得到接连的否定，告诉我大概率是胡说的，而且酒醒后完全不知道自己说过。慢慢就相信，他也许真的只是随便说的。甚至，这只是他出于一个善良的人拒绝女生时产生的内疚，而给自己找的借口，来让自己不要那么内疚。
下周要去佛罗伦萨参加今年的ACL会议。举办方很贴心的报销了来回的机票钱，只需要自己承担住宿和饮食开销。我在airbnb上订了一家离圣母百花大教堂很近的民宿，是一栋十四世纪建造的古老建筑里的一套。墙上挂着老照片和油画，窗台上摆满了陶瓷和花卉。这是我第一次独自一人去一个没去过的国家，要缺而且又是如此浪漫的城市。因为缺席一整周的课程，可能来回飞机上都得看课件来赶上进度。等我再回来，夏季学期就只剩一周就要结束了。那时候我将真正离开斯坦福，离开旧金山湾区，离开加利福尼亚，回苏州过我为期只有两州的短暂暑假，再次来还未有期。
我应该继续等待还是离开？
陈思言的备忘录， 2019年8月30号
杭州时间22：30，天气多云
入职之前的手续都已经办妥，上周末已经从苏州搬家到杭州。和之前创业遇到的艰难险阻起起伏伏相比，在大厂找个算法工程师的工作一帆风顺，同时投递了杭州的阿里总部和上海字节，两边的面试都很顺利，待遇也都优渥，对得起996的工作强度。最后选择了阿里，因为工作内容和之前做的机器视觉项目很近似。能在大厂做一份内容还算喜欢的工作，虽然不是我最理想的职业路线，也算学有所用。
杭州和苏州一样适合养老。再多互联网巨头聚集，再多电商网红扎堆，只要雨一下，龙井一泡，空山里坐一下午，竹径里走两步路，一种人生会自己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妥妥当当的放松感就出来了。自己是幸运的，工作离父母不远，薪酬也能免掉五斗米的烦忧，好像可以直接进入养老模式。前两年的昼夜颠倒预支了我太多精力，需要一段或许不短的时间来休养生息。工作朝九晚五的人可能难以想象时常要加班到深夜的算法工程师岗位要从怎样刁钻的角度看才能算休养生息。对于我，充满确定性，不需要为部门的朝夕存亡而担忧，只需要做好一小块业务而不是一人身兼数职的稳定工作，已经是养老。
一年前的自己大概也想不到如今会身在杭州。就像半年前回国的时候也没想到签证有效期会只给三个月，没想到行李家当全部留在加州只是回来办个签证也会临时动摇，留在国内不再去美国，丢下那个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公司不明朗的前景，长时间的精力消耗，中美关系的紧张和国内资本进入美国市场的困难，可能早就动摇了我的意志。回到家里过上的久违的“正常”的舒适日子是催化剂，像久经沙场的士兵回到了太平盛世的故乡才发现，自己已经忘记日子还可以过得如此平凡又幸福。最后一根稻草是签证上印刷工整的三个月有效期，和我期望的和欧洲在美创业者平等的时效相差甚远。留在美国的家当托舍友一半寄了回来，一半卖掉，连告别都省略。
17年五月从学校毕业正式开始创业，19年五月正式选择放弃这家羽翼未满的公司，时间卡的很有仪式感，虽然其实只是个巧合。CEO在重新找一个CTO代替我和把公司卖掉之间选择了后者，为了顺利推进流程，我同意了他要求的在公司被收购完成之前不在朋友圈，领英和任何社交网站上发布已经回国的消息。
之后在北京的几个月短暂国内创业尝试也是苟延残喘。注册公司的时候下意识从归去来兮辞里选了一句来命名。顶着这样一个缺乏雄心壮志的淡泊名字，它也很快随着我顺利的求职被注销了。我这样说服自己：如果我命中注定是创业者，往后岁月里定会遇到志同道合的战友，一起去画蓝图，去造物，去给消费带来新方式。现在也许只是时机不到。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20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