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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与江白砚和施云声告别后,施黛回到卧房,独自绘制了十几张符箓。

      画符讲求心诚神随,她一经开悟,配合原主的记忆,下笔熟稔了许多。
      在房中苦练半个时辰,慢慢地,施黛参透了点儿其中的窍门。

      阿狸趴在一旁观摩,喜形于色:“不错不错,你上道得很快。”

      画完最后一张火符,施黛长出口气:“是之前那位‘施黛’的底子好。”

      回溯时空前,阿狸得到过这具身体原主的应允。它把施黛召唤而来,至于原主的魂魄,去了二十一世纪施黛的躯壳里。

      在那边,原主将得到施黛的记忆,重活一回。
      不出意外的话,对方应该作为大一新生,在警校成功报到了。

      看向桌上的符箓,施黛收回思绪。

      画符需要消耗大量灵气,她练习一阵,浑身上下卸了力气,没法继续。
      但好不容易有所突破,施黛的劲头没消,视线在符纸间转悠一圈,决定试试它们的威力。

      她画的大多是雷符和火符,断然不可在房里使用,否则木头遇火,准得引发火灾。

      思量片刻,施黛决定前往练武场。

      冬夜寒凉,她出门时披上厚绒绒的兔毛披风,抱了个暖烘烘的手炉,走出卧房,仍被冻得一个激灵。

      夜空无垠,半个时辰以前浓云密布,到现在,月亮总算露了面,衔在云头。
      晚风拂过路边的梅花花枝,送来熏然淡香,让人心情舒畅。

      施黛抱着阿狸和手炉快步前行,临近练武场,居然望见一道熟悉的影子。

      身姿高挺,白衣萧然,正是江白砚。
      他刚从练武场出来,不同于平日的一丝不苟,额发凌乱,沾染了夜里的雾气,有几分湿意。

      没想到会和他遇上,施黛笑着打招呼:“江公子,你去练剑了?”

      她十分敏锐,感应出江白砚尚未散尽的剑气。

      江白砚抬眼。
      他对这次的深夜偶遇不甚在意,语调轻,表情也是寡淡:“嗯。”

      施黛露出了然之色:“果然刻苦。”

      天赋异禀又不忘苦修,难怪江白砚能成为镇厄司出类拔萃的天才。
      她想起不久前追捕傀儡师的情形,脱口而出:“你不是受了伤?”

      用剑的话,伤口会迸裂吧?

      伤势未愈,江白砚的面色稍显苍白:“无碍,参悟剑意而已。”

      悟剑与练剑不同,在合适的地方打坐冥想就行,不会牵动伤痕。

      ——当然,这是应付施黛的场面话。

      书房里的古怪触感让他心生困惑,出于习惯,江白砚前来武场,借由练剑压抑思潮。
      当意识被剑法占据,渐渐地,他已记不清被施黛触碰的微妙感受。

      至于伤口撕裂,江白砚不在乎。

      施黛闻言颔首,心下一动:“江公子,你有空吗?”

      江白砚抬眉,示意她继续说。

      “回房后,我又画了几张符。”
      施黛从袖中掏出两张澄黄符纸:“我不清楚它们的效力,如果你有空,能不能用剑试试?催动剑气就好,不必挥剑。”

      符师的经验和心境不同,画出的符箓效果也不一样。
      她本想在练武场里通过木人和靶子来试用,但它们全是死物,一点即燃,试探不出具体的境界。

      与之相比,江白砚的剑更接近实战对抗。

      静默须臾,江白砚道:“可。”

      他神色疏淡,似乎天生没什么情绪,右掌合拢,拔剑出鞘。
      剑气犹存,如月破云来,划破夜幕。

      施黛聚精会神,有一瞬的屏息。

      她见过这把剑好几次,回回都在千钧一发的捉妖途中。
      施黛对它最大的印象,是凛冽锋利,时常沾满血迹,瞧不出应有的成色。

      眼下看来,长剑清光四溢,十足惊艳。

      施黛由衷赞道:“好漂亮。”

      江白砚轻笑:“漂亮?”

      此剑诛邪无数,也杀人如麻。
      听她称赞,江白砚心觉好笑,没出言反驳。

      “嗯。”
      施黛说:“看上去,可以轻松除掉很多妖魔鬼怪的样子。”

      她自然不会单纯地认为,越美观的剑越是好剑。
      捉妖一事凶险万分,比起花架子,施黛更喜欢锋锐强势的东西。

      江白砚的剑有浑然天成的杀意,斩过数不清的妖魔,依旧像新铸一样明锐耀眼,对她很有吸引力。

      江白砚没开口,倒是他手里的长剑发出一声嗡鸣,似在附和她的话。

      施黛微讶:“它这是在回应我?”

      江白砚嗓音平静:“嗯。”

      借着月色,剑气柔和了三分。
      施黛笑道:“它听得懂我们说话?”

      江白砚食指搭上剑柄,指尖扣动,安抚剑意。
      他道:“剑可感知气息。”

      大昭万物有灵,果真不假。
      施黛恍然点头。

      两人没再多言,江白砚腕骨一动,凝出剑气。
      施黛做好准备,并指夹起一张黄符。

      剑锋挑起,气息流转,灵蛇般袭入夜色。
      施黛看准时机默念法诀,伴随一道敕令,火符挥出。

      两人都在刻意压制力道,连简单的过招都算不上。符火靠近,剑气呼啸而至,两两交融。

      江白砚的剑看似纤薄,实则有桀骜不驯的戾气,感应到符火,宛如水波荡漾,泛起阵阵涟漪。
      转眼间,剑气消散,火光湮灭,化为一缕青烟。

      压制住了。
      施黛眉间现出喜色。

      从穿越的第一天起,她一直在苦练符法,眼见有了回报,心情大好。
      在这之后,她与江白砚又尝试了几次,随剑气不断加强,施黛逐渐感到力不从心,难以招架。

      她来大昭没多久,非常有自知之明,没想一口吃成胖子。
      几轮交锋后,施黛粗略摸清楚自己的底细,心满意足:“多谢江公子。”

      她说着低头,看向江白砚右手,朗然笑道:“也谢谢你的剑。”

      不愧是江白砚。
      施黛久违地有了和学霸一起刷题,成绩突飞猛进的感觉。
      她的法诀并不纯熟,却已初具雏形,有了与剑意抗衡的实力。

      夜色深重,云朵遮住了半边月亮,只余微光,银屑般洒在地表。
      剑锋两侧光晕盘旋,听施黛说完,再一次溢开清鸣。

      施黛笑意更浓。

      她懂了。
      相较于江白砚的喜怒不形于色,这把剑要实诚不少,一被人夸奖,就嗡然作响。

      好像……还挺可爱?

      施黛饶有兴致,打量了剑身好一会儿,江白砚任由她看着,视线扫过施黛颊边。
      她一如既往笑意吟吟,看上去毫无防备,雪白的剑光映在眼底,像明亮的星。

      江白砚收回目光。

      对于施黛直白的赞赏,他没放在心上:“剑是凶物,染过鲜血。施小姐,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染过血的剑,才是好剑啊。”
      施黛不假思索:“剑不沾血,难道要拿去劈柴?”

      再说,这把剑杀的全是邪祟,本身存了正气。
      她打小对这类事物有天然的向往,所以才报了警校。

      施黛心里有一套自己的逻辑,理所当然地接话:“它降妖除魔是好事,哪算凶物。”

      听她开口,长剑又发出一道低鸣,剑气犹如霜雪,寸寸蔓延。

      施黛一乐:“它在开心?”

      微不可察地,江白砚皱起眉。

      这把剑是他一年前所炼,受剑意滋养,生出了灵性。

      大概因为成型不久,它偶尔压不稳气息,除妖时杀机毕露,令人见之胆寒——
      而当下受了施黛夸赞,它也掩饰不住雀跃之意。

      很不矜持。

      江白砚轻按剑柄,从而平息剑气,偏偏施黛来了兴趣,试探着继续夸它:“三尺青锋,削铁如泥。”

      于是剑光流转,照亮满地莹白。

      好乖。
      施黛噗嗤笑开。
      江白砚的剑,原来是这样的脾气吗?

      听得她脆生生的笑,江白砚默不作声。

      施黛确是个古怪的人,他想。
      一把剑而已,她何以从中寻得乐趣,笑得欢愉?

      ……他的剑也不争气,被她三言两语,逗得欢欢喜喜。
      自炼成以来,它没被人如此夸过。

      江白砚随口问:“施小姐喜欢剑?”

      “喜欢啊。”
      施黛点头:“可惜我不会用。”

      以前看武侠电视剧,她最憧憬的就是剑客,一人一剑走在江湖上,别提多潇洒。
      想到这里,施黛眼珠一转,看向江白砚握剑的右手。

      剑法固然厉害,要想练成,需得耗费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

      江白砚在冬夜悟剑,两手被冻得通红,手指上,是从前留下的茧和疤。

      施黛说:“你每天练剑,很辛苦吧?”
      他身上还有伤来着。

      江白砚笑笑:“怎会。”

      “夜深了,你早点休息。”
      看出他没有闲聊的心思,施黛往掌心呼出一口热气,不忘提醒:“受着伤,参悟剑意不急一时嘛。”

      想起自己小有所成的符术,她弯起眉:“我虽然失去记忆,但符术慢慢有所进益了,今后咱们一起行动,我不会拖后腿的。”

      施黛声调轻快,说话时噙了笑,恰有一阵风起,吹动不远处几盏灯笼,烛火摇曳。
      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深,那簇火光格外亮,映着她侧脸,镀上暖色。

      江白砚看她一眼,移开视线:“嗯。”

      这人沉默寡言,还是很难猜。
      读不懂江白砚的想法,施黛不做纠缠,和他道了别。

      试用符箓之前,她把阿狸和手炉放在一边,此刻抱起小狐狸,看了看散着热气的小铜炉。

      夜里风挺冷的。
      施黛拢紧斗篷,把手炉递向江白砚:“你拿着吧。我要去练武场,用不着这个。”

      这是实话。
      她准备去练武场接着练符,与其把手炉闲置在一旁,不如送人。
      更何况,江白砚带伤陪她练了这么久的符,施黛总得赠他点儿什么,算作小小的心意。

      给他?
      江白砚:“不必。”

      他堪堪说完,怀中一沉。
      暖热四溢,余光里闯入少女晃动的裙边。

      施黛陡然靠近,一把将小铜炉塞进他手里:“这是陪我练符的谢礼。”
      她动作飞快,抱着白狐狸退开几步,粲然笑道:“我去练武场了,江公子夜安。”

      这一连串举动来去匆匆,像阵风。

      施黛挥挥手告别离去,江白砚眺望她背影,神色未变,看向那个小巧的铜炉。

      手炉盈盈可握,隐有幽香,是年轻姑娘中意的款式,刻有镂空花鸟图。

      炭火正盛,很暖和。
      在它的衬托下,他的掌心冷得像块冰。

      长剑悬在腰间,不知怎地,嗡嗡一响。
      江白砚垂首,指腹摩挲过剑鞘。

      他的笑意不达眼底,淡声道:“回去。”

      *
      与江白砚分开后,施黛没立刻回房睡觉,径直去了练武场。

      通过与剑气交锋,她测出符箓的强度,在练武场里,施黛打算利用靶子,练习进攻的准度。

      如果没有精准度,她三张符打偏两张,相当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阿狸打起哈欠:“不说江白砚,你也挺刻苦。”

      用一张火符烧毁几丈之外的草人,施黛揉揉它脑袋:“不刻苦怎么行。”

      她没有亲眷,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
      凡事要靠自己。

      施敬承和孟轲固然厉害,江白砚这个队友也很靠得住,可归根结底,施黛本身的实力才最重要。

      如今妖魔频出,她在镇厄司捉妖,如果只一味去抱大腿,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二十一世纪,施黛可以为了进入最好的警校挑灯夜读、一连打几份工,当下身处大昭,她也愿意勤学苦修。
      有真本事在身上,才让她安心。

      阿狸晃一晃尾巴,侧目看她。

      兔毛斗篷通体雪白,用银线绣有精致的云彩,被月光照下,盈亮一片。
      施黛把自己紧紧裹在斗篷里头,鼻尖和脸颊被冻出潮红,眼里有倦意,却很亮。

      万幸,它在偌大的三千世界里,找来了一个靠谱的姑娘。

      施黛在练武场待了半柱香的功夫,等手头符箓耗尽,抱着阿狸回到卧房。

      刚到门边,她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信封。

      是镇厄司的传信。

      傀儡师的案子还没破,镇厄司有什么新消息?

      施黛好奇上前,打开绘有暗金纹路的黑色信纸,等看清纸上那行小字,疲倦的睡意清醒大半。

      施黛:“……哇。”

      阿狸半睡半醒,在她怀里蹭了蹭:“怎么?”

      “大好的消息。”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这一天。
      施黛把信纸递到它身前,兴冲冲一笑:“我们的临时小队,可以顺利转正了!”

      镇厄司以十二地支分设十二司,每司下属三个小队,每队最少四人。

      施云声只是跟在施黛身边,不在镇厄司当差。
      有施黛、江白砚和阎清欢在,要想凑齐人数成立正式队伍,得有一名新队友加入。

      “信上说,明天下午未时,去镇厄司集合。”
      施黛把小狐狸抱紧,为它挡下冬夜的冷风:“到时候,就可以见到新队友了。”

      小队转正是好事,施黛怀着期许,睡了个踏踏实实的安稳觉。

      她原以为要等去往镇厄司之后,才能知道新队友的身份,没想到第二天吃早膳时,听沈流霜说起了这件事。

      “是我。”
      沈流霜吃下一口豆沙包,笑眯眯道:“你们三人资历都不深,副指挥使让我加入队伍,带你们熟悉镇厄司办案的流程。”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施黛喜出望外:“好。”

      沈流霜很强。
      她只比施黛大了几岁,在镇厄司当差数年,立下过很多功劳。

      在施黛的记忆里,沈流霜不仅使得一手好刀,并且心思缜密,十分靠谱。
      她性格也挑不出毛病,捉妖时沉稳果决,回家以后,是全能的满分姐姐。

      以往没遇上过这样的人,施黛很喜欢她。

      用过早膳,距离下午尚有很长一段时间。
      今天恰好是画皮妖阿春第一次上工的日子,趁着这个间隙,施黛和沈流霜去了孟轲的脂粉铺子凑热闹,一路同行的,还有施云声。

      脂粉铺名为“皎月阁”,位于长安城最繁华的东市。

      不出所料,阿春展示出惊为天人的上妆技艺,不消多时,引得铺中客人连连惊叹。
      小姐公子们闻风而来,加上围观的路人,把皎月阁的入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施云声个子矮,被挤得竖起几根呆毛,施黛知道他不喜喧嚣,没一会儿便和阿春道了别,带小孩四处闲逛,买了不少点心和甜糖。

      施云声吃得腮帮子鼓鼓,沉默半晌,低低道一声谢。

      临近信上约定的时间,施黛准点抵达镇厄司,刚迈进正门,遇上阎清欢。

      “施小姐。”
      见了她,阎清欢面上一喜,下一刻,愕然睁圆双眼:“沈、沈姑娘?”

      沈流霜颔首:“阎公子。”

      施黛愣了愣:“你们见过?”
      就她所知,沈流霜与阎清欢没打过照面。

      阎清欢的语气略显心虚:“这件事……说来话长。”
      沈流霜长话短说:“几天前,我的钱袋被盗,多亏阎公子助我追回。”

      居然还有这层渊源。
      施黛笑着打趣:“厉害啊。”

      阎清欢惭愧挠头:“我没帮上什么忙。”

      沈流霜言简意赅,只有他这个当事人知道,她究竟省略了多少细节。

      当初阎清欢刚来长安,经过东市,碰巧撞见有人偷沈流霜的荷包。

      这哪能袖手旁观。
      他怀揣一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决心,追了盗贼整整两条街。然而阎清欢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论体力,远远比不上熟门熟路的惯偷。

      实不相瞒,他累了个半死,始终没追上。
      也正是在那时,他看见沈流霜。

      青影迅捷如刀,绕过重重障碍,速度让人瞠目结舌。
      途经一处拥堵的逼仄之地,为避开行人,她甚至腾跃而起,轻易跳上房檐,再飞燕般跃下,不偏不倚,落在窃贼跟前。

      再眨眼,沈流霜揪住窃贼衣领,把那个壮硕的青年男人抡在了地上。
      对方小山般的体型,在她面前跟秋风扫落叶似的。

      彼时彼刻,阎清欢心头只余震撼。

      几人互相都见过面,施黛作为两方共友,向阎清欢和沈流霜细细介绍了对方。

      阎清欢认真听完,心情复杂。

      高人不显山不露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在目前的临时小队里,他和施黛都是新人,唯独江白砚有些经验。为了平衡战力,新加入的沈流霜肯定不弱。

      这是一位实力不容小觑的前辈。
      然而无论何时何地,沈流霜永远懒散又温文,望向施黛时,眼底是近乎于纵容的温柔笑意。

      任谁也看不出来,她是个能一拳砸碎巨石的狠角色。

      他觉得长安很可怕,施府更不简单。

      施云声、沈流霜和江白砚深藏不露,就连最人畜无害的施黛,阎清欢经过闲谈才知道,她做起了妖魔的生意。
      今天皎月阁顾客盈门,缘于她招徕一只画皮妖。

      实乃一家子奇人。

      施黛本人对阎清欢的念头一无所知,走在镇厄司里,向自家弟弟介绍起形形色色的人:
      “看见窗边戴面具的男人了吗?”

      她慢条斯理:“那叫傩师,流霜姐姐也是。当傩师唱起傩戏,可以召唤鬼神,驱邪祈福——面具是他们沟通阴阳的工具。”

      那是个挺拔壮硕的中年男人,双手抱臂立于檐下,把一副面具扣于头顶。
      面具威风赫赫,正气凛然,俨然是钟馗的面孔。

      施云声老老实实地听,脸上是童稚的好奇。

      “那边抱着只红狐狸的姑娘,是北方跳大神的司婆。”
      施黛继续道:“狐狸是她的保家仙。”

      她怀里的阿狸听得晃了晃尾巴。
      仙家又怎样,它还是天道呢。

      虽然现在和普通狐狸没什么差别,虎落平阳被犬欺。

      一路往里,传书定下的集合地点在西厢。施云声并非镇厄司中人,留在前院等候。
      施黛敲门而入,房中已有两人。

      江白砚倚在窗边,听见吱呀声响,投来轻飘飘的一瞥。

      厢房另一侧,角落的太师椅上,懒洋洋坐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

      凭借原主的记忆,施黛认出此人身份——
      镇厄司十二副指挥使之一,执掌未司的蛊师,殷柔。

      殷柔相貌平平,面颊红润,一双凤眼狭长。
      她坐姿随性,右手中指伏着只青色甲虫,着的是苗疆服饰,百褶裙如花边散开,彩纹团团簇簇,流光溢彩。

      “一,二,三,四。”
      目光掠过在场众人,殷柔笑道:“我姓殷名柔,未司副使,你们不必拘礼,唤我名姓便是。中原人的礼节太麻烦。”

      她说话时,指尖匍匐的甲虫扇动翅膀,发出嗡声。

      “这是我的好友,叫小青。”
      殷柔轻抚甲虫后背,语调甜腻:“它在向你们问好。”

      施黛觉得新奇,面无惧色,朝虫子挥了挥手。
      殷柔瞅她一眼:“小青很喜欢你。”

      这只甲虫色泽青翠,到了诡异的程度,浓浓绿意仿佛能滴落下来。

      施黛听说过关于蛊师的传言,听说苗疆人豢养毒虫,会将几十上百只虫子放在一块,让它们互相残杀。
      唯一活下来的那一只,乃毒虫之王。

      殷柔实力强劲,能被她带在身边,小青大概率就是那剧毒的蛊虫。

      “自今日起,你们便是未司中的一队。长安最近不太平,要是遇上麻烦,大可随时来找我。若我不在,报我的名号去寻白轻也行。”
      殷柔道:“傀儡师一事,查得如何了?”

      “已找到纤草纸来源。”
      江白砚道:“今日可查明傀儡师身份。”

      “不错。”
      忽然想起什么,殷柔一笑:“对了。几日后,我将为你们发放一块小队腰牌——腰牌之上,刻有身份与队名。”

      是队名!
      阎清欢握紧双拳,眼含期待。

      他早就打听过了,镇厄司中的每个小队都有专属称谓。
      话本子里时常描写这一茬,当主人公手持腰牌,报出队名,再道一声“镇厄司办案”,可谓八面威风。

      “你们还没定下队名吧?不妨在这儿商讨商讨。”
      殷柔笑着抚摸甲虫翅膀:“待商量出结果,告诉我与小青。”

      *
      小队得有个名号,这事施黛知道。
      镇厄司里,多数队伍的称号起得威风赫赫,倘若日后打响名声,只需亮出腰牌,就足以震慑大量妖魔鬼怪。

      此时此刻,四人聚在西厢门外,神情各异。
      沈流霜发着呆,一副神游天际的模样;江白砚对此不感兴趣,抱剑垂眸,立在墙边。

      施黛与阎清欢心情不错。

      “今后要多谢大家照拂。”
      施黛两眼亮晶晶:“既然是队友,往后捉妖时再遇上好的商机,利润我不会独吞。”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她可不是言而无信空画大饼的黑心老板。

      阎清欢身为江南富商之子,虽说对经商没兴趣,但听闻今日皎月阁的火爆,也被勾出热情:
      “施小姐出点子,我可以出钱。江公子与沈姑娘实力强劲,要降伏妖魔,岂不是手到擒来。”

      这样一想,真是神仙配队。

      沈流霜好脾气地笑笑:“还要仰仗阎公子的医术。”

      另一边,江白砚没出声。
      施黛扭头看去,见他面色极淡,小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被勾勒出一线模糊的轮廓。

      四目相对,江白砚轻勾嘴角:“所以,我是诸位的……刀?”

      他问得漫不经心,趴在施黛肩头的阿狸却听出讥诮。

      完蛋。
      当年那名邪修,就是将江白砚用作了把趁手的刀,教他邪法与剑术,驱使江白砚杀人杀妖。

      看清少年漆黑的眼,阿狸脊背发麻。

      江白砚不过随口一说,没指望得到回答。
      他习惯被人看作工具,对旁人的利用并不在意。而眼前几人,想必只会打个哈哈一笑而过。

      果然,他听见施黛的声音:“刀?江公子怎么会是刀。”

      江白砚淡漠笑笑。
      还没来得及开口,听她掰着手指头继续道:“江公子在危机出现时保护我们,在查案时揽过打探线索的大责,群妖袭来,也是你执剑斩杀,这是……”

      曾经打网游时,遇上一拖二的大佬,大家都亲切而不失狗腿地叫什么来着。
      想起来了。

      施黛笃定:“是爹。”

      阿狸:认贼作父?!

      江白砚:……?

      生平仅见,他哑口无言。
      戾气被打散得一干二净,江白砚蹙起眉。

      施黛:“想当别的也行。什么大哥大、吉祥物……江公子有喜欢的吗?”

      “大哥好啊。”
      阎清欢听不懂江白砚的言外之意,喜滋滋接过话茬:“我爹就很喜欢和江湖中人结拜兄弟。江公子这么厉害,他一定愿拜你为二百八十三哥或五弟。”

      好悬殊的兄弟数量。

      阿狸:……
      倒也不必如此孝口常开!而且你爹是个什么爱好,忙不迭给两百多个人当弟弟,都快集齐一个团的兵力了!

      江白砚闭了闭眼:“不必。”

      “话说回来,”阎清欢道,“我们的队名怎么办?”

      施黛怎会不懂他的心思,挑眉道:“阎公子先说。”

      阎清欢搓搓手。
      阎清欢一本正经,说出早就准备好的队名:“‘江湖红尘天地逍遥任我行’队。”

      很潇洒,很诗情画意,很有驰骋四海的侠气。

      话音刚落,一名镇厄司同僚擦身而过,出于礼貌,友善打了个招呼:“哟,几位在绕口令还是对对联?”

      原来这就是杀人诛心。
      阎清欢登时噤声。

      施黛挠头:“姐姐和江公子觉得呢?”

      江白砚:“都可。”

      “归九队。”
      沈流霜想了想:“九乃数之极,寓意斩尽世间邪魔。如何?”

      “这个名字我喜欢。”
      阎清欢没从那声对对联里缓过神,两眼空空:“但我看过的话本子里,有整整十二册与它同名。”

      有关镇厄司的话本层出不穷,但凡好听些的名称,全被前人拿去用过了。

      “取名字好难。”
      施黛双手环抱,望一眼雾蒙蒙的天空:“要好听顺口。”

      阎清欢沉思:“要强势干练,能震慑邪魔。”
      沈流霜叹气:“还要与众不同。”

      “等等。”
      忽而福至心灵,施黛道:“可以满足要求的,我想到一个。你们要听听看吗?”

      *
      在西厢静候半盏茶的功夫,殷柔等来了敲门声。
      从施黛手里接过那张写有墨字的宣纸,殷柔道:“想好了?”

      施黛点头:“嗯!我们一致同意。”

      他们的速度,比殷柔预想中快。
      不过取名这件事,说来说去,横竖就那么几个套路,尽快决定也好。

      这般想着,殷柔轻笑低头。

      下一刻,笑意凝固在嘴角。
      极为少见地,这位副指挥使一点点瞪圆眼珠。

      但见宣纸洁白,其上是龙飞凤舞六个大字——
      【别和我们作队】。

      殷柔:???

      当她抬头,施黛扬唇露出两颗虎牙,阎清欢满目憧憬,沈流霜笑意柔和。
      江白砚静默垂眸,似乎与屋中几人并不相识。

      殷柔:……
      我觉得你们是脑子不太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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