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界线》谢八恩

5、第五章

　　月下长安，大概是童言夏在《信君行》“天下无双”服务器里唯一结怨的人，在不知道他是简开阳之前。但两个人的结怨也属于意外，这要从11个月前的内测说起。

　　童言夏是在自己目前最喜爱的漫画作者“南河三”微博上看到他分享了关于《信君行》游戏的文章，并附上内测链接。

　　她花高价抢到两个激活码。
　　内测时间3个月，正好赶上她考完期末考试。

　　一考完试，她整个人松懈下来，每天除了做甜品就是躺在床上看书。舍友说她太枯燥，让她下个王者荣耀一起玩。

　　怎么说呢，童言夏对王者荣耀有敌意，委婉地拒绝了舍友。但舍友的话让她觉得，自己是该找点事情做。

　　然后她在南河三的微博上发现了《信君行》这款游戏，她便拉上毛榕一起玩。
　　她的生活变成了做甜品、看书、打游戏、偶尔散散步。

　　内测人数近40000人，鱼龙混杂。

　　童言夏虽不是操作高手，但好歹有六七年的网游经验，手法也不是特别残，勉勉强强算个高级网游混子。她带着毛榕一路横扫新手村，出村后遇到的第一队人便是海布里前排和伊水鹤。

　　他们两队是随机组队，此前并不认识。
　　海布里前排说，相逢即是缘。于是他建立了堂宗，把他们全部收入麾下。

　　《信君行》共有六界，分别为傲血九重天、破晓山庄、三深御水阁、梨海仙居、月极观和云上堂。玩家可以在10级之后根据自行意愿选择不同的界别加入，每个月会进行一次六界混战，如果要参战，必须进入当初所选择的界别。

　　不分男女，不念堂宗旧情。

　　六界混战是世纪大战，与堂宗之间的每周屠城战不同。六界混战会被爆装备、会掉经验。

　　所以，海布里前排为了不在六界混战中伤到己方队员，他在堂宗申请公告处加上一条：非破晓山庄勿入。

　　第一次遇见月下长安，就是在六界混战里。

　　六界混战持续24小时。在每月14号这天，公屏喊话不需要花钱，且全图没有一处是安全区，随时可以进行杀戮。

　　于是它有了个新名字：黑色一十四。

　　浑浊的视线里，岩石陡峭，一块块像被烧焦了一般，漆黑铺满脚下路，正中央有一大口熔浆，金色的浓稠液体四处流淌。

　　这只是一半地图。

　　另一半是烟雾缥缈、月入迷津的仙境，连人都是踩在云彩上行走。就如他们两个后来的关系一样，一个立在明亮之上，一个趴伏于阴暗之中。

　　傲血九重天和破晓山庄在混战中莫名其妙成了最大的敌对。
　　起因好像是有一个人爆了他们这边一个人的装备，价值800元人民币。

　　【六界】[破晓山庄]十夜琉生：你的心都快跟你妈卖批一样黑了，抢小号的东西真不要脸！
　　【六界】[傲血九重天]镜花水月：就抢了怎么着，气死你个傻逼。有本事拿钱买回去啊，我们可是明码标价了。

　　【六界】[破晓山庄]海布里前排：你有毒吧？玩个JB游戏至于这么狠吗。有本事你们穿上，我们自己爆回来。
　　【六界】[傲血九重天]夙狸狱：老子信了你的邪，你当我们傻？白给的东西再让你爆回去？你脑残还是我脑残。

　　童言夏素来喜欢打抱不平，又何况是遇上自己一方的事。

　　【六界】[破晓山庄]二里清欢：都知道是在玩游戏，何故放不过彼此。当初诸葛孔明草船借的是你吧？贱得一批。
　　【六界】[傲血九重天]月下长安：是你妈。

　　其实月下长安当时是切错了频道，这句本该发送给好友镜花水月的消息不小心发到了公屏上。而一根筋的童言夏就以为这大哥在骂她。

　　等月下长安解决完自己的事，再回到公屏时，看到的是满屏芬芳。

　　【六界】[破晓山庄]二里清欢：管好你自己，不要随便发表遗言。
　　【六界】[破晓山庄]二里清欢：大男人磨磨唧唧，还有脸在这玩杠上开花，怎么，就你脸大？
　　【六界】[破晓山庄]二里清欢：长个大脸是为了遮天蔽日？
　　【六界】[破晓山庄]二里清欢：天天你妈、你妈挂嘴边。你是克隆羊？没爹没娘？

　　童言夏一刻不停地在骂，把月下长安骂迷糊了。然后他翻了翻聊天记录才发现，她针对的是自己的那句“是你妈”。

　　他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遇刚则刚。

　　【六界】[傲血九重天]月下长安：你千里迢迢来找骂倒也不必。比不上你，活了几十年不孕不育还能子孙满堂。
　　【六界】[傲血九重天]月下长安：我看你是坟头上点烟花，又缺德又渣。
　　【六界】[傲血九重天]月下长安：你话那么多怎么不留着坐你对象坟头上慢慢说？

　　月下长安说完，准确无误地从一众破晓山庄的人员中找出顶着“二里清欢”姓名的女刺客，手起剑落，一击毙命。

　　【六界】[傲血九重天]月下长安：菜成这样还有脸喷。你肠胃不好吧？上厕所连脑子一起拉出去，就剩嘴了。
　　【六界】[傲血九重天]月下长安：你是在玩游戏还是在做脑血栓康复训练？

　　童言夏回复活点复活，扭着小蛮腰跑回来继续骂。他们两个就这样从晚上9点骂到11点，周围的人也不打架，全部在围观。

　　现在想起来，童言夏都觉得好笑。

　　明明跟他们两个无关的一件事，六界混战之后，当事人和好如初，反倒是童言夏在游戏里见到月下长安就觉得心气不顺。

　　比如20级的钟鼎山副本。

　　她走到一半看到月下长安和镜花水月在组队刷怪，黑衣小剑侠笔直挺拔地站在一旁。他们两个并没有换频道，直接在当前频道对话。

　　【当前】月下长安：拿月套装加成偏敏捷会好一点，爆率也得调，有点高。刷怪的速度太快，级别低一点进来三分钟人就没了。
　　【当前】镜花水月：磨损速度好像也不大合适。

　　童言夏冷哼一声。

　　【当前】二里清欢：真是闲出屁了在这里研究装备和爆率，排行榜你都上不去。
　　【当前】镜花水月：……
　　【当前】月下长安：你倒是没闲出屁，也没见你上清华。

　　一遇到抬杠的，童言夏脾气就直冲太阳穴。她瞅准机会，眼疾手快地抢走他们队伍打落的银锭，在电脑前放肆大笑。

　　【当前】镜花水月：你穷疯了？
　　【当前】月下长安：狗要买狗粮，就当我们喂狗了。
　　【当前】二里清欢：……

　　童言夏这银锭，收了被骂，不收自己还不爽。
　　【当前】二里清欢：谢谢你啊。你对你亲爸妈都没这么好吧？对我这个野爹倒还不错。
　　【当前】月下长安：你对我也比对你爸妈关心多了。
　　【当前】二里清欢：你再这样你妈追悼会我就不去了。

　　然后，月下长安没有再回怼她。
　　正当童言夏沾沾自喜时，对方穿心一剑秒杀，附加一个铿锵有力的——

　　滚。

　　在副本里阵亡必须要回到将台城复活才能再次进来。童言夏气不打一处来，不想浪费这个大好的机会和月下长安吵架。

　　【当前】二里清欢：我怎么每次见到你，都会有一贱如故的感觉呢？
　　【当前】二里清欢：这年头什么都涨价，就你越来越贱。说不过就动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当前】月下长安：嘴巴闲得慌就去把你家马桶舔干净。

　　【当前】二里清欢：您怎么不去舔呢？仗着装备比我好、级别比我高，一招秒杀真对得起九重天收了8000只野鸡当徒弟、脑袋扎进臭水沟才培养出你这么一个极品败类。
　　【当前】月下长安：你出去可以再进来，我不介意再秒你一次。

　　童言夏自知打不过他，化作一道白光回城。

　　另一边，镜花水月在[孤芳不自赏]的堂宗中进行实况转播。一传十、十传百。
　　就是自这天起，他们两个成为了全服皆知的劲敌。

　　也自这之后，童言夏狠狠记了他一笔——在野外看到他刷怪，就去抢怪；在副本中偶遇，就搜刮他打到的装备、杀他队里的小号。

　　总之，各种捣乱。

　　他操作好、装备也比她好太多，30级以前一招一秒。二里清欢打不过他就开始在当前频道喷，吵得他眼疼。

　　后来，他索性不杀死她，赶鸭子一样追着她满图跑，留她一条狗命。这样她只顾着逃跑，而没空打字了。

　　他们两个为了不收到对方的私聊谩骂，互相把彼此拉进黑名单。
　　也从来没组过队。

　　这是第一次。

　　毛榕也能在方阵面板上看到申请人的姓名：“简开阳要入队？我去，你快加啊！他60级，而且操作超级赞。”

　　童言夏干脆利落地点了拒绝。

　　“……”毛榕急了，“你有病啊，你那可怜的自尊心能不能收一收？没有他我们四个人怎么打？好不容易来个大神，还被你拒绝了！”

　　“大神个屁，他连排行榜都上不去。”童言夏看见他就来气。

　　毛榕默默邀请月下长安入队：“孽缘也是缘。况且当初那事跟你俩就没什么关系，真不知道你俩为啥一见面就打。”

　　“是他打我，我君子动口不动手！”
　　“那是因为你打不过人家。”

　　好吧，这是实话。

　　【系统】月下长安加入方阵。

　　“……”童言夏长呼一口气，“你拉的？”
　　“对啊，人家拉黑你不是很正常嘛，换我我也拉黑你，当初那干的都是什么破事。你就先别计较了，帽子要紧还是自尊要紧？”

　　“自尊，打死我也不想靠他！”
　　“那我们四个另开一队。”

　　“你就这么抛弃我？你这个渣女，从前管我叫宝贝，现在嫌我是累赘。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你两腿一蹬，什么也不听！”

　　毛榕被她逗笑，哄小孩一样地哄着：“好啦，好啦，快进队内语音。”
　　童言夏不情不愿地挂掉电话，戴上耳麦。

　　【方阵】月下长安：看你那小气巴拉的样子，喝尿又堵脑子了吧。
　　【方阵】月下长安：把队长给我。

　　给你大爷！

　　童言夏气愤地拍桌，因太大力手掌通红，她扭曲五官痛苦地吸几口凉气。耳麦里传来毛榕的声音：“长安大神，你能带动我们吗？”

　　【方阵】二里清欢：不给！
　　【方阵】月下长安：……

　　“你赶紧给他，别闹脾气。”毛榕催促道。奶油味熙熙也忍不住抱怨起来，声音特别嗲，“就是啊，浪费了好多时间。”

　　童言夏忍痛割爱，把队长转给月下长安。

　　【方阵】月下长安：法师保护奶妈，战将跟我上。
　　【方阵】二里清欢：那我呢？

　　“长安你能说话吗？打字不方便。你先跟她说一句，要不然她拉不下脸。小孩子脾气上来了。”
　　童言夏的文字和毛榕的话同时发出。

　　月下长安谁都没回复。童言夏捏紧鼠标，手心冒汗。
　　她也想要个台阶下，要是简开阳不给她，她以后就……天天骚扰他！

　　“你就负责口头输出，上去喷怪就行。”

　　知道什么叫如沐春风吗？知道什么叫低沉磁性吗？知道什么叫性.感.诱.惑吗？

　　这就是陪伴童言夏整个青春时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