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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逃亡 ...

  •   普陀岛这屁大点的破地儿,虽然常年不太平,但还从未出过什么穷凶极恶的暴徒,陡然间冒出个身背四条命/债的杀人犯,好比一石激起千层浪,小破岛瞬间就炸开了锅。

      大街小巷贴着的通缉告示成了岛民们茶前饭后的谈资,每个人上前去瞧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摇摇头,似是感慨,也似是不相信照片中这个面容清丽的女孩会是杀人不眨眼的狂魔。

      这张脸欺骗了太多人,其中就包括菠萝头。
      刚炸开锅的那会儿他老趴着往墙上瞅,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似乎铁了心要从那双明眸里瞧出几分真切的凶犯气质来。
      但看久了就觉得心有戚戚,好像当初判定的“乖”和她沾不上边也不无道理。

      前浪风头太盛,导致将他们这些小混混之间的帮/派斗争衬托地简直就像是阿猫阿狗的小打小闹,完全不值一提。
      他没忍住唏嘘道:“啧啧啧…真是年少有为呀。”
      文山:“……”
      菠萝头:“你说川哥知道这事儿后心里得怎么想啊。”
      文山:“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有太大惊讶。”
      菠萝头想了想,点头附和:“嗯,他心狠眼毒,总是能嗅到同类的味道。”

      在他们这个花里胡哨又莽撞懵懂的年纪,看女孩率先留意到的不过外表,什么胳膊腿儿啊的白不白,长得漂不漂亮,哪怕阴沉一点也只是认为性格内向。
      陆川却能实打实地看出点什么来,说句眼毒也不过分。

      菠萝头:“你最近见过他没?”
      文山这个书呆子能用肢体动作回复就绝对不开口说话——他摇了摇头。
      菠萝头:“大嘴呢?”
      同样摇头。
      于是两人沉默。

      自那一出后,陆川和大嘴算是彻底决裂了,他俩夹在中间偏向哪一边都不是,索性当个瑞典,保持高度的中立。

      大嘴脑满肠肥的,身体素质没陆川那么强悍,被暴揍一顿还躺在医院里,至于陆川这个混混头子…他们没瞧见过他身影,也不知其行踪。

      沉默间,菠萝头突然轻呼一声。
      顺视线看过去,竟然是静怡。
      很多人留意到了,鉴于先前的风言风语,此刻便都一边三心二意地打台球一边嘀咕:“…卧槽,她不是进精神病院了么?怎么放出来了?”
      “你问我我问谁?”
      “哎你说她是不是真被轮了啊?不过看她那样子,疯了肯定是真的。”
      “你小点声,小心人家他妈听见直接宰了你,反正疯子杀人又不用坐牢。”
      这一句十分具有杀伤力的话成功震住了嘴碎的混混们,台球厅里诡异地安静下来。

      静怡倒像是无所察觉,她看上去和先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显得好像更加活泼跳脱,还带着点幼稚的傻气。

      静怡恍若无人地走向他们,手肘撑起晏晏的笑脸,颇为亲昵地问:“你们在玩什么呀?”

      菠萝头莫名起了层鸡皮疙瘩,不是被她发嗲的语气给恶心的,而是她那神情里,实在有种难以名状的怪异。

      *

      少年提着脚朝筒子楼里走。
      抬眼猛然瞧见破败的老墙上贴满了那张通缉告示——明摆着是有人复印出来存心找他不痛快的,陆川眸色一沉,伸手就将那糊满墙的告示给撕了个精光。

      他捏着那些碎纸进屋,开了灯,房间里明明遍地狼藉,几乎多不出半丝罅隙来落脚,可他就是觉得空荡荡——不止房间空荡荡,心也空荡荡的。

      似乎人逃走了,把他的心也挖空一并带走了,徒留他这具空壳慢慢腐烂、自灭。

      他很突然地暴怒,碎纸揉成团丢了一地,桌子椅子各类家具踹了个遍,能砸的东西一样都没放过。
      玻璃碎地稀里哗啦,夹杂着愤怒的吼叫。少年在破坏中发泄,在寂寥中歇斯底里,最后在绝望中坍塌崩溃。

      终于砸累了,他蜷缩在一片如同战损的狼藉中,抱着那张唯一幸存的完整相框,四周万籁俱寂,似乎天地间只剩他孤身一个人了。

      他突然又很想哭。

      曾经就是这样,那个自私自利的女人跳海死了之后,他要叫声爹的男人承受不住打击,整天抱着酒瓶过日子,喝得昏天暗地不省人事,而唯一清醒的时刻,所做的除了打他还是打他。
      有时候被打急了,他心里就冒出很恶毒的盼望,盼望他日日夜夜地喝酒,干脆把自己喝死算了,到了下面和她作陪,也就不算是孤魂野鬼。
      可能是上帝耶稣听见了他的心声,十分慈悲地令他恶毒的盼望应验,他爹后来果然死了——准确一点来说是失踪,死活没人知道。

      于是这间房子就空下来了,连同他那颗心,藏在角落里封了厚厚的尘。

      书上说,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可以类比出,世界上大抵也没有相同的两个人。

      他觉得挺有道理,因为他想想,大嘴和他不一样,哪怕他是个婊/子生的野种,菠萝头和他不一样,尽管他父母都双双“光荣”地进了大牢,文山就更不一样了,他打从娘胎里蹦出来就不知道自己爹妈是何方神圣。
      他们这群杂种身世悲惨地可谓是五花八门直叫人眼花缭乱,就连痛苦程度,也分不出个准确的高下。

      混在一起,都是同病的痛苦,但或许别人都习惯忘却而他习惯铭记,他没能在这些同病里体会到相怜的滋味,一颗心也就始终都没能活络起来。

      直到他遇见一个人。

      那天从她身旁经过,他隐隐绰绰地在她眼底瞧见了自己的影子,朦胧的一片,像个茫茫然的黑洞。
      万有引力定律放在人身上也通用吧,他总觉得,他们是同一棵树上掉落下来的叶子,纷纷扬扬,兜兜转转,在一个不经意的一瞥间,终于转到了一块。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心就是满的,满当了好一阵,几乎都让他生出地老天荒的遥远幻想了,可是又被抽空,仿佛连魂都给抽了个底朝天,只剩木讷荒芜的苦。

      看了眼那相框里略显茫然的面靥,终究是没忍住——他从一个暴戾的亡命徒变成一个落寞的19岁少年似乎只是瞬间的事,他埋着头,闷闷地哽咽:“你到底在哪里啊…”

      房子太空了,以至于墙角都回了音。
      只是那回音有些古怪,窸窸窣窣的,倒像死耗子偷吃。

      少年沉浸在自己的无望里,毫无察觉。直到那窸窸窣窣的动静越来越清明,他才微微蹙眉。
      他过得跟条癞皮狗一样,就算房子里有耗子修炼成精都不奇怪,但他现下既悲伤又愤怒,急需弄死点什么东西才能感觉到畅快点。

      他一路循音过去,爬上阁楼,在一个老漆木的小储物柜前站定。
      动静终止,他猛地拽开柜门,拎着条棒球棍正要砸下去,却对上了一双脏兮兮又黝黑乌亮的眼睛。

      那眼睛里满是警惕,随之又洇开了些许委屈。
      她蓬头垢面地缩在最角落,两手捧着碗吃剩下的泡面汤,可怜地像个没人要的小乞丐。

      陆川看着看着,不消片刻,就再度红了眼眶。

      *

      灯橙黄色的,像阑珊萤火,隐若的光晕好似阳光灿烂下的气泡,一触即碎。流水从颅顶淌入发间,穿过缝隙,在发梢末尾凝结成了水珠,继而滴滴答答地落下去。
      水汽蒸腾,把整个卫生间拢成了个飘渺的幻境,烘得人脸也暖洋洋的。

      镜面上薄雾朦胧,她抬手一抹,露出身后少年的半边脸。
      对上视线,两人都微微笑了下。

      陆川缓慢而细致地按着她头皮,轻声问:“舒服吗?”
      祝星点头说:“嗯,就是耳朵进水了有点痒。”

      她耳朵很敏感,每逢尴尬亦或者微妙的状态,就总忍不住伸手去捏耳朵——这几乎成了她习惯性的一个小动作。

      陆川恶作剧地往她耳里吹了口气。
      她果然惊呼,身体本能地缩了缩,又有些恼羞成怒,她拧着眉嗔道:“别弄!”
      陆川就轻笑起来。

      他取下花洒,一点点替她清洗掉浪花般的泡沫。

      其实她压根没有外逃,而是一直藏在他家,藏在阁楼上的那个小橱柜里。
      阁楼太过隐秘,又不常用,拉闸那儿还堆满了形形色色的杂物,没居住过的人是不可能知其存在的。因此周正阳当天来访的时候并没留意到,加之重心在防止她紧急出逃上,搜罗得也潦草,于是她便这么侥幸逃过一劫。

      但她心知周正阳不会轻易放过——他向来如此,若不然也不会从南通一路千里迢迢追到这来。她躲在橱柜里丁点儿声都不敢张,生怕他去而复返发现自己。
      本想过了这阵天罗地网的风头就走,但躲了整整一个礼拜,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她饿地头晕眼花实在受不了,就趁着房子里空无一人时偷偷溜出来,偷了碗吃剩的泡面汤喝。

      谁能料到他回来地那么突然。

      陆川指腹摩挲着她脸颊,垂眸问:“为什么不选择远走高飞?整整一个礼拜缩在那屁缝里,手脚都伸不直,是人能忍受得了的吗?”

      是啊。
      为什么不选择远走高飞呢?

      凭她的本事,她完全可以趁夜出逃,藏在货船里,任由它携着自己如浮萍般飘摇,飘到哪儿算哪儿,就跟来时一样。

      祝星想了想,看着他说:“我不想离开你。”片刻后又认真地补充道:“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闻言,陆川耷拉着眼皮沉默。
      对她最好?可他也没做过什么,帮她解围、办身份证这几件芝麻小事就算是最好了么?那那些因他产生的伤害呢?他都不敢去想,她被那么多畜生羞辱的时候是何种心情。

      但于祝星而言,确实就是这样的。

      她一路颠沛流离,碰到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是冷漠厌恶,就像厌恶一条又脏又臭的野狗,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污染了他们的眼睛。另一种则是面上和蔼温善,底下却一肚子坏水,绞尽脑汁想拐卖她亦或者切开她的肚皮偷器官。
      无论哪种,归根结底都是不怀好意。

      除了他,只有他。
      曾经他的眼神一度让她觉得他也是在打她的什么主意,慢慢的她才明白,那不过是少年期的懵懂与悸动。
      和那些满腹的诡计相比起来,它真是青涩纯粹地太多。

      帮了她又一言不发,信誓旦旦地说要成为她的救世主,把她当成天上明月来偏爱,其实他压根就不需要去做什么,因为他就是美好本身,就是这个残酷世界赠予她的第一份温柔,令她时常不自禁为之动容的存在。

      *

      普陀岛突然下起了暴雨。

      周正阳淋了身落汤鸡回来,抬眼瞧见徐进就问:“怎么样?”
      徐进咬着只咸菜馒头干巴巴地道:“没动静,看上去和平时差不多,买泡面买烟买啤酒,一买就是好几天的量,然后就一直窝在家里不出门。前两天看到他感觉他脸都小了一圈,黑眼圈顶我两个大,看样子是伤心过度,还没走出来。”

      周正阳皱起了眉暗自嘀咕:“…难道真溜地那么快?”
      徐进迟疑一会说:“师父,我们搜了这么多天都没什么线索,八成是早就逃之夭夭了,我们在这干耗着也没用,要么回南通吧,队里都——”

      “再缓两天。”周正阳打断他的话,毅然决然地发号施令:“最起码得弄清楚她又逃去哪儿了。”

      窗外阴雨连绵,雾霭朦胧,远近都是清一色的灰,世界恍惚地像一场虚幻的梦。
      深厚的窗帘本就遮光,灯没开,整间屋子就漆黑地如同一座坟冢,偶尔的电闪雷鸣携着白光劈进来,堪堪照亮了被褥里胶着着的两具躯体。

      没日没夜地拥吻,往往吻到窒息才肯罢休,做到筋疲力尽才肯停止。

      他们就这样相互依偎又相互汲取,在如今这个渺茫且看不见光的绝境中,似乎只能用这种最亲密的方式,将对方的所有糅杂进彼此的骨髓血液里,然后一同生长,一同消亡。

      极致的疯狂,占据了这间房子里的大部分时光,白天和黑夜失去分明的界限,变得模糊而颠倒。睁眼是吻是汗,是永远年轻,是无止境的沉沦,闭眼是梦是泪,是一瞬间到老,是遥不可及的幻想。

      有时候也会聊天,陆川就有一次问起她替名的由来:“为什么是祝星?”

      她躺在他臂弯里,难能生出一种平静的坦然,好像天塌下来都无关紧要了。
      她轻声说:“我有次到了一个地方,没钱没证,什么都没有,只能睡大街。那地方天气很冷,下着大雪,能活活把人给冻死,我自己都以为自己熬不过这一关了,但幸好,碰到了一个女生。”

      “她那天应该是刚放学,背着书包路过,就看到了我。她给我买了碗羊肉汤和一笼包子,把全身上下的钱都给了我,还跟我说,外面太冷了,实在不行的话就去她家住几天吧。我当时没答应,她也就没强求。”

      “我知道,她肯定不是什么人/贩子又或者是什么居心不轨的变态,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因为她眼神太纯粹太干净了。可能是饿得头晕眼花了吧,我那会儿看着她,感觉她整个人都像是带着光一样。”

      “我听见她朋友叫她祝星,祝星…很配她。”她瞳孔拢了层不寻常的影子,像是希冀又像是慨叹,过了一会她又说:“我很羡慕她,我想成为她,成为像她那样真挚又热忱的人。”

      陆川搂着她说:“不用羡慕,在我眼里,你已经是了。”
      她笑笑没接腔。

      在这种时候,好像回顾自己短暂却跌宕起伏的十几年都是自然而然的,就好比人之将死,大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闪过或仓促或莽撞的一生。

      回顾完了她的,陆川也会讲起自己小时候的事。说他当初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选择去游泳,可能生在海边天生的水性好,也可能是游泳让他觉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他十来岁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比赛,拿到手的奖杯塞满了一整个抽屉,那可真叫一个光宗耀祖意气风发。
      邻居见了他会打骂自家不成器的小孩,指着他说你看看人家!学校老师见了他总忍不住笑脸相迎,那些同龄的小屁孩就更不用说了,对他崇拜地简直五体投地,就差跪下来喊他一声爹了。
      有那么一阵子他被这巨大的荣耀给冲昏了头脑,整天得意洋洋的,几乎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叱咤风云的人物了。

      那会儿他妈还没死,抑郁症时好时坏,导致她情绪阴晴不定。
      阴的时候反正都是她自个儿窝在房间里睡觉,倒也不会怎么碍着他,他最开心她情绪如常的时候,每次他拿奖杯回来,她就会在家里给他举行一场小规模的喝彩仪式,还总喜欢演成迷妹粉丝什么的抓他合影。

      被她这么一通张扬的乱捧,小小年纪的他对自己是个吊炸天的人物就更加深以为然了。

      “这是我十二岁的时候,岛上自发组建的比赛,还有这个,十三岁,全国性的,第一场正规赛事的冠军…”
      祝星听他略带自豪地将所有赛事奖杯如数家珍,目光却一直落在合影里的一个女人身上。

      那女人样貌好得跟天仙下凡一样,桃花眼高鼻梁,眼睑处还有颗如出一辙的朱砂痣,只不过眼褶皱巴巴地像缩了水,看上去精神不大立挺,有几分强撑的憔悴。
      这么一对比,她怀里搂着的小男孩就显得格外灿烂明媚。

      几乎让人光这么看着,心情都会不自觉好起来。
      祝星嘴角弯了弯。

      “我一直以为我很喜欢游泳,但其实那些都不算什么,十九岁了…”陆川絮絮叨叨地终于说到了他现下的年龄,他看着她道:“我最爱你。”

      话音一落,祝星就仰头亲了他一下。
      像是回礼,陆川又颔首吻了吻她,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嘴唇。
      继而俯身,蜻蜓点水再度演变成了耳鬓厮磨。

      没有办法做到置之不理,饶是他们彼此都对此异常有默契地缄口不言,但刻意地不提及不代表不存在,相反的,被天罗地网追捕这件事就像架在他们脖子上的砍刀,钻进皮肉里的那根刺,从始至终隐隐的忐忑,深邃的疼。

      但表现出来的反应都是一样的。

      很多次祝星哭着从大梦中醒来,睁眼就瞧见他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眼圈红地几近刺目。
      那种全身上下被灌满的哀伤和无望,沉重地恍若泰山压顶,压得彼此都喘不过气来。
      他们就像是困在嶙峋山洞里的两只迷途羊羔,外面疾风骤雨,寒霜凛冽,而里面又荒芜凋敝,险象从生,前后进退不得,直叫人万念俱灰。

      绝境中容易迸发超出常人的勇气,陆川终于在某个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的时刻说:“我们一起逃吧,逃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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