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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下山以后我听从左成浩的建议,走湖上的飞桥去前厅吃早餐。到达大厅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
      大厅正中是一张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精致的小点心和香醇可口的饮料,看得我直咽口水。餐坐两侧站满了捧着毛巾、牙签、餐巾的佣人。我总算见识到什么叫做大家风范了——吃个早餐也这样讲究。
      父亲坐在餐桌的首位,他左边依次坐着红姨、兰姨和明姨三位如花似玉的姨太太,右边坐着大哥、我和小弟弟左成业。这是我第一次见左成业,看样子他不过六、七岁,穿着一套帅气的小西装安静地坐在我身边,耷拉着脑袋对面前的餐具行大礼——一鞠躬,二鞠躬……
      我敢打包票,这小子一定是没睡醒。
      有尖锐的目光往这边扫来,我一抬头正好看见红姨美丽的凤眼风情万种地眨了一下。身后立刻有佣人悄悄地推了推左成业:“二少爷,快醒醒,别睡了。”
      “啊,可以吃饭了吗?”左成业猛地一抬头,大声问道。
      众人忍不住低声轻笑。
      父亲正在看文件,听见笑声,抬起头来轻咳一下,大家立刻噤若寒蝉。

      “大太太还没过来吗?”父亲问管家。
      管家答道:“已经派人去请了。”
      “唔。”父亲点点头,继续看文件。
      与父亲相对的是大太太的位置,从我进来到现在一直空着。因为大太太没来,所以我们必须空着肚子面对着一桌子的美食,真是残酷的折磨。
      “咕咕”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特别突兀。
      左成业经刚才一闹,瞌睡已经完全醒了,他四处张望:“刚才什么声音?”
      羞得我真想钻地洞。
      左成浩倒是没说话,但是全身在剧烈的抖动。不用说,这家伙一定是在偷笑。
      “有必要忍的那么辛苦吗?”我狠扫他一眼。
      “哈哈哈哈。”左成浩强忍不住笑出声来。

      “成浩,你做什么,你还有没有一点当大哥的样子?一会回去给我好好反省!”父亲呵斥道。
      我没想到父亲会如此严厉地责怪大哥,心中不免有些内疚,想说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再看其他人,竟是无一例外地视而不见。
      空气凝结,气氛一下子冷了起来。
      全场寂静。
      我见大哥处境如此尴尬,只好硬着头皮打圆场。还未开口边听到有人说话。
      “我的成浩又怎么了,为什么要他反省?”柔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语气却是不容忽视地责问。
      话音刚落,一位气质优雅的女士出现在大厅门口。该怎样来形容她呢,红姨的娇媚在她面前显得庸俗;兰姨的淡雅在她面前显得苍白;明姨的爽朗在她面前显得幼稚。她的出现让大厅里所有的灯光都失去了颜色。
      这位女士就是父亲的正室——王氏。
      她向我们款款走来,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拂过。没有任何表情,却叫人无形中感到一股迫人的架势。她的目光在我脸上略作停顿,然后移向一旁。
      她的眼神里并不带一丝情绪,但我却明确感觉到她的心情极为复杂。
      很明显,她将自己的喜怒哀乐不着痕迹的隐藏,让旁人无从猜测她的心思。不过有些感觉是骗不了人的。何况,我也不是第一跟她打交道了。
      在旁人眼里,现在的她一定是无懈可击的。不过当年……我甩甩头,不再去回想那段不愉快的往事。

      父亲将文件收起来交给身边的秘书:
      “都到齐了,就准备开饭吧。”
      佣人将香喷喷的热粥端了上来,整个大厅都弥漫着让人垂涎三尺的气息。
      “吃饭之前,我有话要说。”父亲表情有些严肃。
      “大家都知道我把成影接了回来。以后一家人更要和睦相处。”
      红姨连忙笑道:“老爷说的是,一会吃了饭,成影就到我那里去玩吧。康儿一直想跟姐姐玩呢。”
      “这会子玫瑰园的花儿开得正好,一会我也去你那里逛逛。”兰姨含笑说道。
      明姨笑道:“这么好玩的事怎么会少得了我呢,我也要去。”
      红姨笑得花枝乱颤:“哎哟,两位妹妹肯来我真是求之不得呢。这次还真沾了二小姐的光。”
      我暗暗皱眉,拜托,大家都不熟,干嘛这么热络。谁愿意跟她们玩?我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难道会看不出她们这样不过是在讨好父亲吗?
      “成影刚到左园,对周围的一切还不是很熟。你们是该多关心她。”父亲倒是很满意。

      真是郁闷。
      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谢谢三位姨娘,成影什么都不懂,以后就让各位费心了。成影是晚辈,理应去各处拜会太太姨娘们。以后就请太太和姨娘们多多关照了。”我笑得天真无邪,童叟无欺。
      “哎哟,瞧这小嘴多会说啊,多惹人疼啊。”
      然后又是一片附和之声。
      父亲居然笑得合不拢嘴。
      好话听久了是会养成习惯的。看父亲这样,逆耳的话怕是再也听不进了。

      成浩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在下面向我伸出了大拇指。“你很有潜力啊,妹妹。”他低声说道。
      我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在广州与母亲相依为命十一年,我早就褪去了当初的青涩。
      穷,则生变。

      王氏面不改色地吃着早餐,姿势极其优雅。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修炼成她那个样子。
      水波不兴、波澜不惊,抑或是真的心如止水了?

      我先去拜会了三位姨太,完了我再去沁芬苑给王氏请安。
      次序是有些颠倒,但我知道她是不会介意的。
      她不是一个小器的女子,从来都不是。但,是她的,就是她的,她不容任何人将之夺去,哪怕是她最要好的人。
      其实我并不恨她,母亲也没有恨过她,虽然是她让我们吃尽了苦头。
      母亲说,她能理解王氏的心情。王氏系出名门,是王家的独女,从小就聪明伶俐,美丽动人,天生就是一个被人高高捧在手心里细心呵护的明珠。这样的天之娇女,怎么可能容忍得下别人的背叛,更何况背叛的人是——她丈夫和她最好的朋友。
      母亲说,她所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她应得的,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这是她夺人丈夫的报应。

      我故意最后去拜访她,因为我知道她一定有话要问我。
      果然,王氏抿了一口茶悠悠问道:
      “她说要把骨灰送回重庆?”
      “是。”我恭敬地回答。
      “她走的时候,走得……”王氏顿了一顿,接着问道:“走得痛苦么?”
      “母亲得的是癌症。”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眼前不由自主地呈现出当时的情景:闷热的房间,枯黄的头发,蜡黄的脸,骨瘦如柴的身子,曾经是那么美丽动人的眼睛变得昏暗无光,一声声痛苦而压抑的呻吟仍在耳边回荡。
      那种椎心的刺痛又回到了我身上。母亲走时非常痛苦,就连周围的人都看不下去,纷纷建议我找医生给她打针。可是母亲坚决不要,她固执地等着,等着见那人最后一面。几次长时间昏迷,多次在生死边缘挣扎,最终——还是没能如愿。

      清风拂面,吹动王氏落在耳边的一丝发梢。
      王氏的手微微有些发颤,茶盖与茶杯接触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有些刺耳。
      她轻轻放下茶杯,垂下眼睑:“她一定很恨我。”
      “没有。”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宽敞的客厅里显得异常清晰。
      “你说什么?”她惊讶地看着我。
      “妈妈从来就没有恨过你。”

      王氏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想从我的神态里找出这话的可信度。
      我坦然地面对她:“妈妈说,是她错在前。这是她应得的。”
      “她……她真的这么说?”
      “是的。”
      我不知道该怎样来评价母亲,我一直觉得我不能理解她。在我印象中她是一个非常善良、非常宽容的人,可是过于善良就显得有些软弱,而宽容也许只是因为不在乎。
      王氏闭嘴不语,面容忽红忽白,最后,终于恢复了原来的颜色,却露出了一个酸涩的笑容。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不是一般的美丽,即使是这样苦笑也丝毫不折损她高贵的容颜。她仍然是那么落落大方,那么美丽端庄。
      这样的女人堪称完美,可是父亲当年为何要负她而就母亲?
      记得母亲也曾说过:她从来没有见过像王氏那样出众的女人,美丽的外表、聪明的头脑、较高的学历、傲人的家世……她拥有所有女人的一切优势,却独独没有得到父亲的爱。

      “在你母亲没有出现的时候,你父亲对我也很不错。当时的我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那么年轻,又那么美丽,家庭条件好,丈夫又能干,还有一双可爱的儿女。所有女人想拥有的,我都有。”
      “第一次见到你母亲,是在一次慈善拍卖会上。那天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安静地坐在那里,那么安详,那么含蓄。在喧闹的会场上,在香珠华服的人群中,她就像一只小白花,在一旁静静地开放。没有刻意修饰,却叫人一看到她就再也移不开眼睛。我每一次出席都是大家的焦点,没有人能够跟我比,除了她。人们说我是高贵的牡丹,而她是幽幽的百合。可是我并不讨厌她,相反,我还想接近她。虽然我过的是旁人羡慕的生活,可是丈夫经常出去应酬无法陪我,我也很寂寞。我没有一个真心的朋友,那些夫人小姐,聚到一起不是说衣服就是说鞋子,再不就说张家长、王家短,然后就是互相恭维——很无聊的话题,很无趣的生活。”
      “她不一样,她给人一种特别舒心的感觉,像一股清清小溪,清澈见底,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接近她,爱护她。是她让我第一次有了主动结交的冲动。也许这就是惺惺相惜吧。她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她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我们一起下棋品茶,谈诗词歌赋,谈人生,谈家庭……她很不幸。她的恋人离开她去打拚他的天下,留下她一人漫长地等待。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的恋人,而那人却没有一点音讯。最后,她被迫嫁给了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她原以为她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所以努力忘记一切,死心塌地地做她的贤妻良母。”
      “可惜啊,造化弄人,老天偏偏又让他们相见了。而且,只需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就粉碎了她多年的努力。她说,为了那个人她可以付出一切。你知道吗,我当时有多同情她,有多怜惜她?我陪她一起落泪,一起哭泣,她所遭受的一切我都感同身受!人人都说我聪明,我哪里聪明了?我只顾着安慰她,关心她,鼓励她,根本就没往其他地方想。我甚至还将她的遭遇、她的处境告诉我的丈夫,让他帮助她。我多傻啊!我哪里知道她的恋人根本就是我的丈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们牵线搭桥!”
      有风吹过,凉凉的,象是在无声的叹息。
      王氏疲惫地闭上双眼:“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从沁芬苑出来,我的脚步异常沉重。
      在广州这几年,我虽然没有恨过王氏,但在心里多少是有些埋怨。
      每当看见母亲独自垂泪,每当看见母亲为病痛折磨,我的心就像被刀扎一样疼。
      母亲总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总说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可我还是觉得王氏有些过分。
      如果不是她,母亲不会流产,从而一病不起。
      如果不是她,我与母亲不需要受尽街坊四邻的白眼。
      如果不是她,我们不会与父亲分别多年。
      如果不是她,……
      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王氏没有错,她不过是在维护她的家庭利益;母亲没有错,她不过是爱上了一个让她无法自拔的人;父亲也没有错,一个是相恋多年的情人,一个是为他生儿育女的发妻,他怎么做都会伤人。
      错的,就是这老天造化弄人吧!

      “小莲说你午饭、晚饭都没吃。怎么了,不舒服?”父亲一回左园便来看我。
      “没有,我只是没什么胃口。”我无精打采地应道。
      父亲把手放到我额头:“恩,没有发烧。”
      他顿了一顿,问道:“你去沁芬苑了?”
      “嗯。”我点点头。
      “她难为你了?”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那为什么不吃饭?”
      “我晚一点吃。”
      父亲叹了一口气:“那晚一点,你一定要吃。”
      “我会的。”我轻轻点头。
      “你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我抬起头,看到父亲关怀的眼神,我没有看错,父亲此刻不再高高在上,他的眼神很柔和,他的声音很温暖。
      我的鼻子有些发酸:“爸爸,你是关心我的吧。”
      父亲微微一怔,然后伸手抚摸我的头发:“你是我女儿,我怎么可能不会关心你。”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那你为什么那么久都不来看我?同学们都说我是个没爹的孩子,他们都看不起我。”
      “谁说你没爹了?我找他算账去!”父亲一下子就火了。
      我抓住父亲的手:“那你以后不会再丢下我了吧。”
      父亲将我揽入怀中:“影儿,你是爸爸的乖女儿,爸爸永远都不会丢下你的。”
      父亲的胸怀温暖而宽广,我靠他胸前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很久很久不曾如此温暖了。我一直以为我不在乎的,没想到对于亲情,我仍然是如此地渴望。
      “爸爸——”长久的委屈终于有了发泄,我搂住爸爸的脖子大哭起来。
      今晚就让我尽情地宣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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