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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起来,但天色却没有变的亮堂,昏沉阴暗的天空笼罩了这个城市,从上往下看去,万物都被打湿,成了一个灰溜溜的小孩趴在一处角落不再吭声。
      谢声躺在床上,侧头看向落地窗,玻璃上不断有水珠往下滑落,滑落的水珠吞并其它水珠,结合成了大水珠一起朝着无底深渊坠去。阴天的北京带上的凉气直入骨髓,静谧昏暗的空间里只剩下床头闹钟显示的红色数字,以及电脑邮箱收件的提醒声。
      手上的信件簌簌落地,单薄的纸张发出脆弱的声响,谢声闭上眼,整个身体从绷紧到彻底放松,下陷的床面似与他融为一体又或者是将他逐渐蚕食。天色愈加昏沉逼近黑暗,外面林立的高楼大厦即使是亮出耀眼的灯光也无法照亮隐藏在他心中的角落。
      (一)
      “你的耳朵……目前是暂时听不到了,恢复的希望不大。”门之外走廊上隐有嘈杂声传来,面前医生的话像是在时间被静止时说出的,若是他没带上刚买的助听器,医生的话就永远不会传到他耳朵里,他的世界便会受到最纯净最静谧的保护。
      但是他听到了,需要借助工具才能听到这样重要却是又毁灭性打击的话,不应当是话,那是宣判,是对他谢声往后人生的重要宣判。
      不知是过了多久,当他从自己房间的小床上睁眼醒来时,面前就是一群算不上熟的亲戚还有父母生前经常联系的律师。他们脸上的表情各异,人的表情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再加上自以为是的高傲、对他人的小看,这些由情绪生成的表情越发不加掩饰。年纪尚幼的谢声在失去双亲后被迫看到这些真面孔,比起这个,他还需要自己振作起来,勇敢去面对没有父母之后的生活,如何将自己的人生过得真诚是那时十四岁的他开始考虑的。
      “小声,你的爸爸妈妈生前立了公证遗嘱,遗嘱继承人是你。”律师这样说着,然后当着一群人的面打开电脑,里面赫然出现了谢声的外公。
      年迈的老人拥有一双充满睿智的眼,虽然浑浊但看着镜头的眼神依然充满威慑,他两手拄着拐杖,高度恰好在他刮了胡子的下巴处,低沉苍老的声音从紧抿的唇瓣中挤出来:“两个孩子的所有财产都留给我的小外孙,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将作为此遗嘱的公证人、继承人的亲外公,坚定维护这份遗嘱,死后也一样。”
      画面转换,小谢声便看见自己的爸爸妈妈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含笑地看着镜头,他们似有话想说,但最后只是两双手紧紧相握,肩膀紧挨着肩膀,透过电脑屏幕看着未来可能会看到这个视频的儿子。
      三双眼隔着电脑屏幕,也是隔着阴阳两界相望着,年纪尚幼的谢声忍不住哭了。他的眼泪是最纯粹的悲恸,他的哭声逐渐增大,屏幕上的人像似是不忍听到孩童这样悲伤的哭声,消失在电脑屏幕里,小谢声猛地朝黑屏的电脑扑过去,用小小的臂膀紧紧抱住电脑屏幕,他滚烫的泪水从红肿的眼眶中不断跌落,然后从屏幕上一颗接着一颗地没入他的衣服中。
      纵使再怎么心冷的人,看见失去双亲的孩子如此哀痛的哭声也会于心不忍。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只剩下慢慢安静下来的谢声,他仍旧抱着电脑,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是那个律师。
      “你是你爸爸妈妈的骄傲,他们生前其实一直想让你走自己梦想的道路,但做父母的其实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说出长大后想做他们所从事的职业的话,小声,慢慢来,叔叔会帮助你的。”中年男人的脸这下才真正开始进入谢声的眼里,谢声抬起已经哭到麻木的脸庞,他眼中情绪变了几变,最终松开了双臂,脸上已换上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漠神色,徐律师明显地感受到这个十四岁的孩子身上多了份疏离和防备。
      “谢谢叔叔,我会努力生活的。”谢声语气没有了颤抖,他对着徐律师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站在我这边,今后也要拜托您了。”
      男人看着短时间内便振作起来的孩子不由得愣了,随即拍着谢声小小的肩膀笑了:“哈哈哈哈,小声,我家小子和你差不了多少岁,在你成年之前你就寄宿在我家吧,你父母的遗产我会事无巨细地一步步交代给你,以后需要什么尽管说,徐叔叔会给你安排好,你的耳朵也不用担心,老谢生前认识很多专家,叔叔会给你联系。”

      (二)
      记忆又回到了那个阳光温和的中午,他因为感冒所以请假没去上学,爸爸带着他来到自己医院的办公室,消毒水的味道变成在空气中飘散的透明丝带,一会儿捂住他的鼻子,一会儿牵着他的手撩起他的头发。
      “爸爸,我不想打针。”他记得自己是这样哀求的,爸爸面上严肃但语气却充满宠溺,将个子不高的他困在自己的两腿之间,有力的手臂控制他打针时容易乱动的手,低声对他说:“小声,不要让别的科室的叔叔阿姨知道你怕打针好吗?这样爸爸会被他们嘲笑的,你乖乖地打针吃药,待会爸爸下班了就带你去接妈妈,我们一起去吃烤肉。”
      小谢声不想自己心中神圣的爸爸被别人嘲笑,但又不想承认自己的心思,于是抿嘴稚声道:“看在你带着我接妈妈去吃烤肉的份上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正当两人个各自心中暗笑,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打破了此刻温馨的氛围。
      “谢风在哪?!”外面传来浑厚沙哑的男声,随着便是医院护士的喊叫声。谢声看了一眼爸爸小声问道:“是来找你的吗,爸爸?”
      谢风担忧地看了怀中的孩子一眼,然后站起身将他带到办公室内的卫生间里,在外面的脚步声快要逼近门口时他弯下身对孩子道:“小声,一会儿外面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爸爸在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如果你听话,我们今天就去接妈妈一起吃烤肉。”
      谢声看着高大的爸爸,他紧紧扶住门框问道:“你每天都要处理这样的事情吗?”
      “这是爸爸工作必须面对的一部分,你不是也想当医生吗?虽然爸爸很高兴你能这样想,但是爸爸和妈妈都希望你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谢风最后摸了摸谢声的脑袋,然后关上厕所的门,将里面和外面隔绝开来。
      “谢风!我谢广元今天一定要给你教训,你他妈给老子开那么贵的药这伤口一个月都还没有好全,庸医!吸血的医院!”办公室的大门被粗暴地踢开,一个面色暗黄、眼袋厚重、下巴续了胡子的中年男人大步冲进了办公室,这个自报姓名的男人很嚣张,他几步上前逼近谢风恶声威胁说道:“老子是看你跟我同姓才挂了你的号,你倒是很会宰老百姓的钱啊?”
      谢风面色无波,面对靠近的谢广元只是轻皱眉头身体向后倾斜,他侧过身走到办公桌边:“谢先生,我只是看病开药的,药价并非我来定,你的病情光是擦药确实要几个月才能好全,世上本无灵丹妙药,花了钱的药也不能保证你一下子药到病除。”
      “我管你妈天天在这里文嗖嗖看似讲道理实则糊弄人,我告诉你谢风,你今天要不给我个满意的结果这刀子可就是往你心眼里钻了,到时候看看你的心是不是真的黑!”谢广元面色狰狞,他从口袋里亮出了明晃晃的短匕首,那把匕首在灯光下闪着幽冷的光,光只是看着它便心生胆寒。
      在厕所里的谢声听见外面的动静,小小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他将手轻轻放在把手上,耳朵紧贴磨砂玻璃门。
      “谢先生,你现在的行为很危险,做这样偏激的事情你有考虑过后果吗?”谢风脚步不动声色地往后挪动,他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向谢声的方向瞥了一眼。
      外面再次传来喧闹的声响,紧接着进来了警卫模样的人,其它科室的医生护士都紧张地看着室内的情况,外边不泛看热闹的群众。
      “放下你的武器!”警卫手拿电棍对着谢广元警告道,但这样的警告对谢广元这般胆子的人根本没有多大威慑力,他不屑地哼笑了一声:“我今天敢这样来也就不怕你们能拿我怎么样,不小心杀了他我也不一定陪着一起死,所以应该紧张的是你们。”
      “你到底想干什么?”谢风忍着怒气问道。
      谢广元凑近了谢风,他眼中涌现出不满的、怨恨的情绪,那把匕首也贴上了谢风的白大褂:“让你受点伤,好要你不要再一副人上人的样子,当医生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拿着高工资还不满足非要坑病人,我的脑袋托你的福可以申请办理精神病了。”
      “你!”谢风瞪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神色疯狂的男人,精神病杀人不用付刑事责任,这也是谢广元能有如此大的胆子的重要底牌。
      全场都屏息看着面前惊悚的一幕,那把匕首充满着不确定性,就如同一只毒蛇贴在你的裤腿上没有动作,你永远不知道它下一步到底要干什么,是直接游走还是反咬一口至你于死地。这个时候谢风只能靠自己挣脱出险境,但他心中充满某种顾虑,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谢广元要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侧边的门突然打开,里面冲出来一个小孩狠狠地撞向毫无防备的谢广元:“不许你伤害我爸爸!!!”
      少年的力量虽然不足以抵抗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但那一刻的力量却是给亲爱的人增添了一份难得的生机,谢风有一瞬间的呆滞,等他反应过来时便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抱着小谢声转身,那把匕首最终还是没入了他的身体里。
      谢广元被激怒了,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面子被一小孩扫光,绝对不允许自己被晚辈冒犯,于是他不顾一切地将刀刺出去来维护他前一刻的尊严,夺回自己的主导地位。
      前一刻的生机最终转为无法挽救的悲剧,谁也没有想到短短几秒便能改变许多人的命运轨道,对于谢广元是这样,对谢风和谢声尤其是。
      停留在谢声十四岁记忆里最深的是耳朵撞到桌角产生的痛楚和自己的爸爸被血逐渐晕染透红的白大褂。
      曾经是纯洁圣神的天使,如今便是被恶魔吞掉善良后徒留人间的血肉之躯,谢声在这一摊无限扩大的血水里才明白,自己的爸爸从来不是高高在上无法亵渎的完美存在,爸爸一直都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用自己的努力换来了梦想中的工作,成了别人心中完美的人、理所应当付出的人,最后又从自己的梦想中死去,甚至不是死在手术台上,而是死在一个荒唐可笑的人手里,最后可能还要背负庸医的罪名。
      (三)
      “小声。”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又在远方扩散直至重新响起:“小声……”
      谢声想睁开眼,但无论他怎么使劲也无法将轻如蝉翼的眼皮睁开,他想翻动身体,可拼尽了全力也无法将僵硬的身躯挪动半分,就在他的意识越来越清醒时,另一个声音想起了。
      “你的妈妈……”
      妈妈怎么了?他在心底焦急问道,那声音好似听得到他心底的声音,接着道:“你妈妈她……她意外去世了。”

      外面雷声炸起,一瞬间几道闪电照亮了房间,小小的谢声清楚地看见了桌上被闪电照亮几秒的全家福,爸爸已经不在了,那头笑得幸福的妈妈也和爸爸一样失去了色彩,三个人中只有他还拥有幸福的颜色,但照片中的笑容似是在嘲笑此刻的失去笑容的他一样,一股绝望的情绪如同医院的消毒水味,再次化为空气中的透明丝带,随着越下越大的雨,它们也将他越缠越紧,想要置他于死地。
      ‘现在是晚间新闻,二十六日下午某工地出了工伤事故,该事故造成三人死亡两人受伤,据小道消息称,该工伤事故伤亡人数远不止这些,其中最受关注的是该工程项目的设计师也在死亡人数之列……’
      耳边不断传来本地新闻提示音,谢声狠狠地将耳朵上的助听器扯下砸在地板上,他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了,只剩下眼前能看见的事物,他还能伸手触碰,但这些他都不想要了,人的感官总会带来许多的情绪,其中太多都是他不想要的。
      算了,睡吧,谁都不接触的话应该会好很多。他这样想着,那些声音再次包围上来。
      ‘他现在是个残疾人了,这么多家产恐怕自己打理会很吃力,更何况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谢声还要上学读书,心思应该放在学习上。’
      ‘诶,现在小声心理也出了状况,身心健康都令人担忧,还是应该住院好好治疗,其它的事务交给我们这些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打理是不会错的。’
      ‘他还能好起来吗?会不会遗传给下一代啊?’
      …… ……
      “你的心理认知障碍如果再不治疗会越来越严重。”医生这样对他说着,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薄纱窗帘,阳光斜照进来的线条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他开始在意身处的环境和每个人身上的小细节,同时不再在意自己是否能融入环境融入与每一个群体的社交中。
      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会在意别人的中伤,才能够有底气走完自己选的路。
      他一直这样认为,所以从十四岁开始便隐藏所有的弱处,展露在人前的永远都是坚不可摧的模样,天之骄子、栋梁之才已经是他的标签,谢声这个名字完完全全成为城市宣传的头号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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