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日》冰水薄荷

2、C2

　　去找凶兽麻烦到底没有成功。

　　尽管已经加快了步伐，他们到指定地点的时候已经只剩骸骸残骨。开阔的场地被残骸堆叠，像一个个土坟挤挤挨挨，残血浸润黑土，地上偶有一丝肉沫，空气中逸散的虫能源像夜深时最后一缕暮色，只余浓烈腥气久久萦绕，放眼望去竟连一副完整的标本都拼不出来。

　　显而易见，凶兽间爆发了一场小战争，结束后死去的凶兽成为了口粮，现在已经兽走茶凉。

　　王知灵为此地的凶兽在心底捏了把汗。

　　空气里的虫能源是秘宝自然逸散的稀薄能源。无法直接吸收，只能用来量化标准。看看这座城市建设程度怎么样，埋了多少好宝贝。譬如首都长安，天子脚下、万邦来朝。空气里的虫能源是这里的数倍，能做到的也只是让人心旷神怡，考试的时候灵机一动出了漂亮点的分数。并不能让你修炼时一日千里。

　　但像这样几乎一丝虫能源也没有的，只能说字面意义上的方圆百里，没有活口。

　　“隔离区的凶兽真是，”澜相讷讷。“真是比其他地方都要凶残不少。”

　　澜相半蹲在地，手指稍用力，捻过的白骨簌簌掉粉，不一会就化作齑粉飞了个干净。

　　还伸着修长手指的澜相:“……？？？”

　　他目瞪口呆:“我可一点力气都没用啊。”

　　没人搭理他。夜色灰蒙，正值子时。天下明表情高冷，身姿挺拔挤开澜相到处收灰，朝露研究湿漉漉的泥，不惜亲自捧土寻到月色下观察，王知灵弯腰寻宝，很是认真。第一次来隔离区都很激动，这里的一切都值得研究。

　　黑土粘手，翻动几次隐约可见血色顺着指缝流下，天下明收拾好了骨灰，蹲在她旁边拿出个收灰同款玻璃瓶。

　　月色打湿少年发尾，莹莹月色下，他金色的眼瞳如星子般亮。清冷开口:“把土放进来吧。”

　　朝露看着他噼里啪啦从乾坤袋倒出一堆玻璃瓶，又雷厉风行全部丢回去:“……”

　　擦拭好了脏兮兮的手，澜相还在咋咋呼呼，王知灵试图找到虫能源的踪迹，无果。

　　朝露笑嘻嘻调侃:“澜相，知道隔离区原生态生物的研究价值多高吗？你不要搞破坏！”

　　澜相摇摇头，失落的揪了揪自己粉色长发，为友人的不信任唉声长叹。

　　大家都有事干，无所事事的澜相便踢开脚边残骸。留出空地扔上一座燃起的长明灯，光源被高高托起，橘色的光顿时笼罩一方天地，柔和延伸了他们的影子，交错的襦裙长袍身影漫漫，氤氲光影下珠钗润润，步摇泠泠。也映出此地的千疮百孔。

　　澜相:其实不点灯也没关系，主要是想增加点氛围。

　　“这里的景色好特么单调。”他感叹。

　　往北更深处生活着一群线蚁。它们是凶兽里的“搬运工”，分食遗留的残羹冷炙是它们的生活方式。进食的同时也帮忙清理了领地脏污，由于弱小到没有凶兽以它们为食，千百年来也就这么生存了下来。现在他们不知受什么驱动倾巢而出，密密麻麻填满黑土间隙、骨架裂缝，硬生生织出一张布，而它们本身仿若一滴浓厚的墨，悄悄混迹于黑夜。

　　黑暗里亮起一颗玫红的圆眼球，一动不动紧盯着灯火辉煌处，没有一丝活体生物该有的神采，让人不禁怀疑那是不是颗装饰品。

　　那里有着的双能聚集的美妙味道。它从未见过这么耀眼的能源，强大、安定、宽和，不属于任何地方。

　　想要，想要。

　　它似是不解，歪了歪脑袋。这种尚未知晓的感情通过食欲流窜进胃袋，全身心都被吸引。不自觉引动扭曲的骨架发力，一寸一寸挪动着向前。

　　“你点什么灯？”
　　“呃，方便你们找东西啊。”

　　王知灵苦恼的蹲在一旁，食指在地上戳来戳去。

　　“找什么呀，你看这里有什么好找的。”

　　常年萎缩的肌肉难以使力。爬到月光照耀处它已经气喘吁吁。线蚁们不敢乱窜，僵硬的做好自己的背景板。它试图屈膝，妄想站立，可始终不得要领。黑发脏乱，沾上凝结的血块，苍白清俊的脸上一半肌理，一半白骨。

　　散发毫不掩饰的渴求，死死盯着那处。眉目旎丽的少女神态轻松的在阴森战地里嬉笑打闹，自若如身处神京宫廷，不信危险。从天外而来，像一副画卷徐徐展开。

　　她站在光源下，纤细食指莹白如玉，轻轻拨弄灯芯，笑意盈盈，看得它不停吞咽口水，食欲大增。却被猝不及防的掐灭光源，骤然陷入黑暗。

　　光源消失，一切又回到了永夜。它四顾茫然，迷失了方向。

　　饥渴的吞咽声再度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后恢复平静。

　　朝露扑灭了灯。仿佛在看傻子。

　　“你是不是觉得没有危险，特别安全？你看这地方像是能给你点灯的样子吗？”

　　“四周没有能源的，不点灯。虫能源充沛且凶兽异植数多的，不点琉璃灯笼。海底，点半灯。精神结界内，不点长明灯。”

　　天下明拉了拉兜帽，勾着唇角意味不明:
　　“澜相，好好读书。”

　　同样忘了这茬的王知灵理不直气也壮:“就是，就是啊。”

　　受到百般责难的澜相:“……”

　　他用袖子捂脸假哭:“噫呜呜噫。”

　　澜相犯傻，王知灵也没什么发现。她用虫火烤了烤稀碎肉沫，结果烧成焦炭，气味在浓郁腥气里根本闻不出来。被她随手扔了，没什么用的肉粒咕噜咕噜滚到黑暗深处。

　　她随意收集了一截骨头，发现确实酥脆。像是被风干许久，小饼干一样掰起来脆声声。

　　凶兽并不傻。它们本能的知道哪里富含丰富能源，可以维持多久的生活需求，哪怕是小型拾荒者也只对肉感兴趣，目前为止并没有凶兽饥不择食到骨头都能啃的七零八落，它们都是精致主义者。

　　单手抛着金币，她半是好奇半是推测，挑眉笑道:“凶兽互食并不奇怪，只是你们说为什么要啃骨头？”

　　“虫能源一般只寄存在血肉里，骨头里也没什么能量，难不成凶兽都骨质疏松？”

　　朝露噗嗤一声捂住嘴，连天下明也勾起嘴角。

　　澜相乐了:“凶兽会知道自己需要补钙吗？”

　　“说不定？仔细一看这里的碎骨也太多了吧，走两步就要踩到。不然根本找不到理由。”

　　“对啊对啊，模拟战场之前不是推出了古战场场景吗？就和那里一样，走两步就能踢到骨头，连续半年被投诉一点也不尊重死人。”

　　“哈哈哈哈哈！而且别的地方混乱的虫能源很多，这里什么也没有耶！不，还是有一点的，总归会有个打败所有人的最后胜者嘛！”

　　澜相和王知灵你一言我一语，成功把气氛搞死了。朝露站在原地眼神死，抬头看看月亮，还是同样的昭昭光辉。

　　月光慢慢的爬，从黑泥爬到白骨。寸寸惊心。她的心也像这月光，冷了。

　　“呃，研究表面，子时是虫能源活性最高的时刻，也是人体内的精神力转过一圈后于躯体内部达到能量顶峰的时刻。根据那些我看了也看不懂的学术研究，这时候更容易使人集中注意力，能源的活跃会刺激脑部。最适合搞学术。也就是这时候大家都比平时聪明。”

　　“……你在口不择言什么？”

　　气氛沉默下来，王知灵左看看，右瞅瞅。见无人开口，只得尴尬地笑:“露露，我们来的这个地方刚刚确实有凶兽对吧？”

　　“对。二阶凶兽，数量五十左右。”

　　继而殷切道:“小明，你成绩最好，你快想想有什么凶兽骨质疏松容易在战斗时刻被踩断骨头？”

　　小明不想说话。

　　“或者，有没有什么吸引凶兽的特殊磁场……”

　　王知灵哈哈笑着活跃气氛，心虚的笑声越发高亢，自顾自加油打气。

　　“别自欺欺人了。”天下明叹气，无奈的抓牢了配剑，剑鞘微启，里头锋利的寒芒一闪而过。像他的人一样沉静。

　　“周围都没有凶兽尸体，唯有这里的白骨累累，新旧交替，我们感受到的虫能源不是弱小的群居凶兽发出来的，这是某只凶兽的领地。”

　　他警觉的目光在远处轻轻扫过。声音冷漠的像一块寒冰。

　　“最开始可能确实有凶兽群居，但生态逐渐失衡，资源极度恶劣之地，你说这些条件会构成什么？”

　　朝露沉声道:“养蛊。”

　　干涩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现在，你们说这是什么地方？”

　　——狩猎场。

　　这个暗藏支配的词在脑海里张牙舞爪。一阵阴风吹过，发间的步摇、腰上的禁步细细响，谱成一首心慌意乱的曲。

　　将虫能源覆盖在眼球，连通视网膜形成薄薄一层热成像，就可以达到人均视力5.0。哪怕伸手不见五指也能如履平地。在飞船上向下看时就发现这座岛屿的视野还算开阔，土壤间镶大块大块挤压过的冰裂武玉，与另一块岛屿隔江相望，从高空看像是被撕裂的玉帛。

　　一行人在废土间狂奔离去，像被哥斯拉追着，依靠优秀的夜视力躲躲藏藏，半点声音不敢发，玩命似得逃。喘气都不敢大声，轻轻踩上泥土又立马甩开，再不敢触碰那嘎吱作响的白骨。

　　终于逃出那片白骨坟地。一路上憋着气到现在才敢呼吸的澜相撑着双膝，确保安全才后知后觉的四肢发软。

　　他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整个人都是懵的，还不敢大声说话，抖着声线气短音促:“谁，谁拉我一把……”

　　没等他们休整心情，王知灵就压着嗓子惊恐低呼:“你们看！”

　　回首遥遥望去，他们逃离之地突兀的升起一簇明亮灯火。哪怕在这里也看得清晰。

　　被抛下的长明灯重新燃起温暖的光，像在呼唤什么，于夜间指明了道路，航标吸引着暗中生物。

　　也有可能想吸引的不是凶兽，是……他们。

　　天下明揽住颤抖不已的朝露，摸摸她汗湿的额头担忧道:“没事？”

　　以后做噩梦都不会比这更恐怖了！

　　被吓出一身冷汗的朝露摇摇头，眯着眼靠在他肩上，半倚在怀里深呼吸平复心情，天下明安抚的拍拍背。

　　他低声抚慰:“没事了，没事了。”

　　澜相:“……也帮帮我啊。来人啊救命啊，我腿真的动不了。露露呜呜呜。”

　　化恐惧为力量，王知灵双手握拳，低喝一声，突然暴起一拳打进他的小腿。打完一拳她神清气爽:“还要再来一次吗。”

　　她心平气和，恐惧也消散不少。

　　只是想骗个抱抱的澜相深吸口气，面容扭曲的竖大拇指:“不愧是你，长安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