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小庙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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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剑平已经死了。
他在一夜之间成了传奇，因为他杀了江湖人人得而诛之却无可奈何的水红芍，而自己也在岳阳门下以身除奸英勇牺牲。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只知道他与敌人同归于尽。有人感慨天妒英才，但在江湖上，人不死是不能成为传奇的。总之，他成了英雄，从一个默默无名的江湖小辈一跃成了武林的偶像。
尹百川靠在斑驳的墙壁下，他正在用膳。
说是用膳似乎并不准确，这个词太高雅，而他的食物却太粗糙：一张烧饼，一块肉干，一壶水。但他吃的很慢、很轻，还很有条理。
他在想一件事。
早晨，他看到了一个女子。青色的薄雾中，一乘软轿徐徐而来，白飘纱、黄绸丝，这幅景象神秘，却莫名熟悉。他隐在蒿草丛里，看轿子从他眼前驶过，然后听到了一个温软又英气的女人的声音。轿子停了下来，窗帘轻轻掀开，他看见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秋露一般的眼睛。凉的像霜，忧郁的像酒，却仿佛在毫无理由地对他微笑。就在他几乎以为自己被发现轻轻握住剑柄时，轿子又重新被抬起，向远处的晨雾里走去。
他几乎迷失在那一瞬，有点找不到自己。好像有谁也曾经这么看过自己：掀开窗帘，默默不语，脉脉含情。但他确定自己是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女人的，因为如果有哪个女人能给他这样的感觉，那么他一定不会忘记她。
他又轻轻咬了一口烧饼，嚼了嚼，和水咽下。然后把所有东西一包卷起，塞进香柜下方，一翻身躲进了佛像后的阴影里。几乎是在他完成这些动作的同一瞬间，庙门口响起了马蹄的声音。
花风翻身下马，四处打量了一番，才走进庙里。出门在外，警惕是必须的。
从渝州出城一路行来都是荒山野地，好不容易寻得一处小庙，今夜，他必须将就在这里度过。
走进庙门他就感觉到了一点不同。具体是什么，他并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这里似乎还有人来过。不过这种地方，有和他一样的赶路人来往也并非奇事。
他走到墙角坐下，轻轻摸着身下的稻草，半晌拿出了一大块卤牛肉、一包白面馒头、一壶酒。酒是上等的酒，一开塞，庙堂里满是香气，牛肉自也是好牛肉，卤的酱香四溢，惹人垂涎。
花风把这些一一摆在地上，却并没有吃。他看着佛像一角，缓声说起话来：“既同是沦落人，何不出来共享一杯呢？”
尹百川事实上有点郁闷，因为他的晚饭被人突然打断了，他饿着肚子躲在阴影里，却看见对方拿出好酒好菜，细品慢嚼，对任何人来讲，看着别人吃，都是一件难以容忍的事，何况他现在确实很饿了。所以当对方喊他出来时，他并没有怎么犹豫。本能总是要战胜理智的。何况，他并不觉得对方有什么恶意。
花风看见佛像的阴影里走出一个男子。他的脸还隐匿在阴影中，但从那修长而挺拔的身子就可以感觉出对方不俗的气质。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他的声音也很好听，沉沉的却带着青涩的味道，像一杯自家酿的果酒，清澈又坚毅。
花风的心情突然变得好起来，所以他难得地很愿意回答对方的问题，“因为我身下的稻草还是热的，你刚刚一定坐过这里。”
“难道我没有可能已经走了吗？”
“不会，因为只要你动了，我就一定会知道。”
尹百川不再问了，他看出来对方是个懒得说话的人。而且只要知道对方没有敌意，其他的都不重要，他很饿了。
当尹百川的脸也从阴影里脱离出来时，他们两人同时愣了愣。
“你长得和我很像。”花风淡淡地说。
“不，应该是你长得和我很像。”
相似的眉，相似的眼，甚至同样瘦削的面颊，花风本来着一件镶红边的金丝黑袍，现在脱了，乍一看真的和尹百川很像。
尹百川笑了起来，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遇到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同样在吃东西，这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我看起来似乎比你大，比你先生，所以当然是你长得像我。”尹百川不客气的喝了酒，他的心里说不上原因的快乐了起来，仿佛之前的郁闷都一瞬间烟消云散忘了个干净。
花风没有吭声。他先咬了一口馒头，吃了一块牛肉，最后才喝了一口酒。
尹百川留意了他半天，发现他一直持续着这个顺序，不禁好奇了起来。
“没什么奇怪的，我只是不想伤胃。”花风的回答很爽快，爽快地让尹百川以为自己听错了。江湖儿女大多不拘小节，即使是记忆中像他父亲那样的儒士也未必会拘泥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但是花风很在意，而且在意的毫不在意，仿佛人本就该这么在意似的。
真是个有趣的日子，真是个有趣的人。尹百川发现今日自己笑了很多次。
两人不再多话，你一口我一口很快结束了这餐不错的晚饭。
尹百川去捡了柴，花风很自觉地把火生起来，然后从包袱里取出一条布袍子铺在地上，尹百川伸手去帮他扯平，两人默契的就好像这种行为进行了很多次一样。
“你什么都没带？”花风在袍子上坐下，略有不满地看着尹百川靠着墙枕着包袱躺到火堆对面的地上。
“我当然想带，可我没有那个条件准备。”尹百川觉得眼前的花风就像个没事出来闲游的富家子弟，养尊处优，连露宿野外也要把小庙改成香居。但这是别人的事，他管不着，而且事实上他现在还相当羡慕花风。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过来。”如果是薛冰在这里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倒掉。谁说出这句话都不稀奇，可说出这话的人是花风。花风从不和人客套，因为他没有必要。
尹百川自然也不是个客套的人，一听到花风首肯，几乎是瞬间的，他已把包袱卷起坐到了对方的袍子上。
“你动作可真快。”花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尹百川的脸上却挂着得意的笑容，“我一向都是这么快。”
天大亮的时候，花风坐起身来，这一夜他难得睡的很好，可他的心情现在却不是那么好。尹百川不见了。
不知怎么的，花风的耳边就突然响起薛冰曾经唱过的一首花歌调儿：“你吃了我的食，上了我的床，骗了我的心啊后偷了我的马，小冤家啊我的个小冤家，你让我怎么不恨他！”但这滑稽的回忆被花风迅速地抖掉了，他起身披上外袍，一把收起铺在地上的布袍塞进包袱里，但他突然停了下来，他打开包袱，看到昨晚用过丢在一旁的杯碗洗的干干净净，正整整齐齐地放在包里。
此时的尹百川正骑着马悠闲地走在乡间小路上。他已经离小庙200里以外了，现在他不用赶路了，可以停下脚步慢慢欣赏这初春山间的朦胧春色。倒不是他要躲花风，和花风在一起的感觉莫名的好，但他总觉得，他和花风不会是一路人。
前面不远便是倾城县，此县因盛产美人而闻名，更因着古时曾出了一名绝世佳人，得了这“倾城”之名。
尹百川此刻的心情很好，他报了仇，杀了该杀的人，并且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这使他不用再卷入任何一场纷争里。他现在已没有什么急着要去干的事，可以悠悠闲闲自自在在地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也许还可以在累了之后找个老婆生个孩子，过过天伦之乐的生活。所以这倾城县是一定要去的，他预感，会有美人在等着他。
琴声悠扬却也凄惶。在懂琴的人耳里，琴声不是音律而是弹琴人的心声。
熏香、古琴、美人，这本是最优雅不过的景致，却徒因这段琴声，添了几分萧瑟。
“公子走了。”明珠指尖轻按，弦音也顿住。
“是的，他一和我谈完就离开了。”薛冰绕着手中的金链子，似乎兴致不减，“你既然了解他，就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明珠抬起头来，如玉的面颊上有种说不出意味的浅笑：“我从来就不曾相信他的诺言。”她并不熟悉眼前这个男子，甚至连陌生也谈不上，他们本就不认识，只是她现在太需要一个人来倾述，而眼下只有这个男子。
薛冰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着眼前的女人，笑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以称赞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先生为何不与公子同行？”明珠没有作答，只是谈谈问道。
薛冰当然知道她是在撇开话题，舒展身子笑笑道：“花风放心不下你，让我随侍姑娘左右。”
明珠笑了起来：“你倒是会为他说话，”突地，似乎又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妥，清声道，“如果真是这样，我倒是要谢谢先生了。但不知下一步，先生准备如何做？”
“当然是去倾城县。”
薛冰想看戏，他想看一场好戏。
从那天花风打发走明珠时起，他心里就不明所以的盈着一股闷气。这不是靠发火就能发泄的怒气，也不是靠性或血就能释放的欲望。这让他很难受，虽然他的脸上仍旧优雅而娴静，但若是了解他的人就会知道，他此刻正在生气。而现在，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释放这些好出口——他突然有了看戏的兴致。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小庙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