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虞》雪域玄冰龙

57、五十、暗流（下）

　　翌日凌晨。
　　万峰门百炼峰万籁俱寂，刚刚泛白的天空还能见到渐隐的半个月牙儿和几颗微亮的星星，除了各别值守的弟子外，几乎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梦乡。
　　在这样静谧的清晨中，两个人影透过山上的薄雾，一前一后从山上走到万峰门山门之前，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万峰门掌门仓靖山和昨日刚从门内角逐脱颖而出的百炼峰掌门亲传弟子，澜沧。
　　澜沧昨日鏖战至日落，在精疲力尽之时，终于战胜所有企图挑战他的人，成为万峰门六人之一。偏偏他在弟子之中人缘极好，门内角逐结束之后，各堂弟子纷纷跑来为他欢呼，并在百炼峰饭舍为他设宴庆祝，一群人闹哄哄到很晚才逐渐散去。然而当澜沧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美美睡上一觉，好好休息休息疲乏的身躯时，平日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仓靖山，竟然亲自来到他的住处，将他叫了出来。
　　站在山门之下，澜沧虽睡眼惺忪，可还是强撑精神。直觉告诉他，平时连给一帮徒弟授业解惑都没时间的仓靖山，偏偏在自己通过门内角逐之后，突然把他带至山门，必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师父，我们一大早就跑到山门，是不是有隐秘之事？”澜沧问。
　　仓靖山依旧看着前方的雾气，不过他削瘦的脸颊浮起一丝微笑，对澜沧回答说：“探人而已，虽不隐秘，但也不可对任何人提及。”
　　澜沧的迷惑就像那散不尽的雾气一般，他问道：“探，探人？”
　　仓靖山故意不作答，反而问道：“你可还记得，两年多以前，我遣你和师兄们，前往烈山国地界保护云舒？”
　　澜沧一怔，心道：竟是与两年前的那桩事情有关？师父两年来不断外出，也查不到当初袭击我们的白衣人与神洛的下落，无叶也如人间蒸发一般不见踪影，难不成今天师父拉我来山门，是有所发现？
　　澜沧回答说：“徒儿记得，当初我们几个完全不是那个白衣人的对手，后来又来一个叫神洛的家伙，他一击便将我击倒。更不要说那些人还操控着大量蛊尸……”
　　仓靖山接着问：“你可还记得，神洛抓住无叶之时，做了什么？”
　　澜沧思索着回忆说：“神洛几拳就把我们全部放倒了，我那时几近昏迷，只是大概记得神洛用火焰灼烧无叶，让他痛苦不堪。”
　　仓靖山说：“是灵丝。神洛用他独特的功法，将为师种在无叶身上的灵丝，焚烧殆尽。失了灵丝，为师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无叶在哪。”
　　仓靖山接着说：“不过神洛失算了。他只是将无叶的灵丝去除，却没有料到，为师在你们师兄弟身上，同样种有灵丝。”
　　澜沧惊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伸手摸了摸，说道：“我们师兄弟身上，竟然也有灵丝？”
　　仓靖山点点头说道：“徒弟以身犯险，为师哪有不闻不问的道理。也是靠着这些灵丝，我才能第一时间赶来，皆是前事。不过这些灵丝，却记录了当时你们的灵气波动，尤其是当战斗时被对方灵气入侵，一定会在灵丝上留有痕迹。”
　　澜沧明白过来，说：“我当时被神洛所伤，所以，我身上的灵丝有神洛的痕迹……也就是说可以用这些带有痕迹的灵丝，找到神洛！”
　　仓靖山摇摇头，连连说：“非也，非也。灵丝虽隐秘，但毕竟仅仅是小手段而已。这些灵丝力量十分微小，其上的痕迹更是微弱到难以察觉。不过若手法得当，却可以在痕迹同源灵气的附近，引起灵丝共振。”
　　澜沧吓了一跳，连忙问道：“附近？师父，难道神洛要混入万峰门！”
　　仓靖山回答说：“他还没有这胆子。我们要靠灵丝探查的，是当日伏击你们的蛊尸中的蛊虫。一个多月之前，我将一个小小的法门传授给你的师兄们，并且派遣他们去往各地，邀约其他五门派前来万峰门相聚。”
　　“哦！我明白了！”澜沧一拍脑门，说道：“师父是怀疑这蛊尸和蛊虫，甚至当年的袭击，与其他五门派脱不了干系！所以才将当日护送云舒的师兄们派出去，如果他们体内的灵丝痕迹在其他门派共振，就说明那门派就是幕后主谋！”
　　仓靖山抚了抚山羊胡，甚是满意地看着澜沧说：“不错，孺子可教。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你的师兄们确实前往各个门派探查，可是无论是黑齿一族、铁林还是唤灵门和无相门，经过探查皆是清白，反而是这些脆弱的灵丝，被功法催动后，尽数被毁了去。”
　　澜沧问道：“四门派都无关，难道是青苗涧？”
　　仓靖山微微皱眉，说：“问题就在这里。你师兄远走貅国貙国以南，好不容易找到了青苗涧，却发现青苗涧过于庞大了。换句话说，大虞十国之外，整个西南地界的密林，全都是青苗涧，其间不仅有精于修行的人，更多的是普普通通的黎民。你师兄虽与青苗涧一位长老见面，并且发动了功法试图引起灵丝共振，可还有数十位长老和方圆百里之地，是他所探查不到的。然而天下蛊虫出青苗，蛊尸中的蛊虫，或是操纵蛊虫的控蛊之法，十分有可能来自青苗涧。”
　　澜沧双眼一亮，说道：“师父，我们一大早就来山门前等待，是不是在等青苗涧的人？”
　　仓靖山缓缓说道：“不错。此次争锋事关重大，青苗涧代表的是貅国和貙国的利益，他们一定会派出最为精锐的弟子，携带大量各种蛊虫以夺得魁首。而这正是我们探查青苗涧的最好机会。”
　　澜沧凛然正色道：“没想到我万峰门的五堂争锋，竟然这样受到其他门派的重视。”
　　仓靖山说：“已经不是‘五堂争锋’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昨夜，已经抵达的各国特使商议后，强硬地要求将我万峰门‘五堂争锋’改为‘六派争锋’，两字之差却有十足的火药味。若是放在往日，我就是倾万峰门一门之力与其他门派一战，也断然不会答应他们的要求，坏了万峰门祖辈的规矩。可如今若是不答应，也许枫国明日便会与虎国和有熊国开战，白越、姜国、貙国、貅国绝不会袖手旁观，黑狄和白貔、烈山也不可能再次置身事外了。一旦开战，十国恐怕会重演两千年前炎黄二帝大战蚩尤那样，足以毁灭整个大虞的战争。有修者都不能独善其身，更何况大虞的百姓和黎民？”
　　仓靖山神色不悦，可更多地是无可奈何，他接着说：“这唯一的一次六派争锋，表面上是六门派切磋，可实际上各国特使都在借着争锋之名暗自较量，稍有不慎便会把大虞十国送入战火中炙烤。所以，即使我们探查出青苗涧或是别的门派真的与两年前的袭击有关，你也要严守秘密，断不可对任何人说出，即使是云舒也不可告知。”
　　澜沧听得头皮发麻，他虽然已经猜到六门派首次聚集绝不简单，但从未想过六门派背后，竟是这天下的苍生兴亡。他拱手向仓靖山作揖，说道：“弟子谨遵师命，绝不会将今日之事告知任何人！”
　　仓靖山挥手示意澜沧上前，说：“如此，引动灵丝功法我便传授于你，功法十分简单，但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运转功法，无论灵丝是否被同源灵气引动，灵丝最终都会消散。”
　　澜沧点点头，逐字记下功法。对于已经掌握三种灵气化气为形法门的澜沧来说，引动灵丝这种小事犹如呼吸一般简单。他刚想告诉师父他已掌握，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山门不远处，一支队伍走了过来，很快便来到仓靖山和澜沧身前。
　　他们上身穿着黑蓝色苗衣，男子头戴雉鸡翎，女子头戴牛角银钗，下身则统一穿着由八十一道环线编制而成的“九黎裙”，脚上不穿鞋，皆为赤足。
　　仓靖山拱手作揖，问道：“在下万峰门掌门仓靖山，诸位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了。”
　　众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茫然。他们中有人高声向仓靖山喊着什么，听起来却像是“胡谷沙其踏谷”。
　　听不懂苗语，仓靖山和澜沧也是一脸茫然。
　　苗人见仓靖山和澜沧面面相觑，不由得冲着他们毫不避讳地笑着，好似在笑他们不懂人话一般。
　　好在苗人之中，走出一位头戴金制牛角钗的女长者，她冲着几个放肆的弟子厉喝一声，苗人立刻服服帖帖不敢再嘲笑万峰门二人。
　　女长者弯腰驼背，缓缓走上前，用流利的大虞话说：“久闻‘半仙’大名，今日遇见，神骨仙风，不同凡响。老妇青苗涧二长老廖慈，携六位弟子前来万峰门切磋技艺，山高路远，来得迟了些，望掌门莫要怪罪。另外，貅国和貙国的特使身无修为，老妇性子急等不得他们，便先行来此，还望仓掌门届时不要忘了招待两位特使大人和他们的仆从。”
　　仓靖山对青苗涧二长老廖慈客套道：“竟是青苗涧廖姓，两千年前西南妖族进犯，黄帝联合各部抵抗，其中就有苗族廖枫远亲帅苗人将妖族牵制在巴山，不知廖慈长老是否廖氏后裔？”
　　廖慈哈哈笑了起来，她的声音沙哑苍凉，似有道不尽的沧桑和风雨。脸上的皱纹也因为大笑而叠了起来，千沟万壑，数不清经过了多少岁月的磨砺。
　　“仓掌门见笑了，老妇正是廖氏一族第二十一代正统后裔，血统十分纯正。想不到仓掌门还知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廖慈笑着说。
　　“廖氏一族与整个人族如今的兴旺休戚相关，即使过了两千年之久，还有很多人记得，无论是黎民还是百姓。”仓靖山微笑着说：“北方不比西南，晨露寒冷易伤人，廖慈长老，我们边走边说吧。”
　　廖慈点点头，笑着说：“好！好！好一个‘休戚相关’，好一个‘无论黎民还是百姓’，仓掌门，请！”
　　仓靖山也挥手指向山路，对廖慈长老说：“长老，请！”
　　仓靖山说完，又对澜沧微微点了下头，说：“澜沧，你负责安置好青苗涧的师兄师姐们，命人在百炼峰饭舍制备些饭食。”
　　澜沧心领神会，对着师父作揖道：“弟子遵命。”
　　长长的山道上，仓靖山与廖慈长老十分投机，澜沧在二人身后，打着手势比划着让青苗涧的弟子们跟上，青苗涧弟子们则是好奇地四处张望，北方山林与西南山林有很多不同，引得他们相互之间话语不断。
　　澜沧则悄悄开始引动体内灵丝，这感觉就像是慢慢放下自身所有防御，让周身各种灵气尽情出入身体，有股说不出来的奇妙之感。
　　澜沧慢慢将进入体内的种种灵气，引导至胸膛，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感到胸腔之中，一根类似头发一样的细丝开始不规则地跃动起来，是灵丝对这些灵气起了反应！
　　澜沧趁青苗涧众人交谈，依次将他们外溢的丝丝灵气悄悄收集，逐个引导至胸腔。有很多灵气过于狂野，几下就快把灵丝震断，却不能引起灵丝共振，也有的灵气十分柔弱，反复数十次都不能使灵丝震动。
　　澜沧试探了强弱灵气数百种，有青苗涧弟子的，也有他们身上蛊虫的，可直到一行人走到尚武场，灵丝也并未出现均匀而规律的共振。可就在灵丝承受不了，即将崩断之时，一股略微阴森的灵气涌进了澜沧的胸腔，竟然使灵丝十分规律地震动了数十下！
　　澜沧惊讶地张大双眼，心道：难道真被师父说中了！青苗涧的人果然有问题！
　　然而澜沧刚想跑上前去暗示师父，却发现此时的尚武场，已经有了些晨练的万峰门弟子，也有不少其他各门派的弟子和各国特使，都在近距离好奇地看着青苗涧的众人。
　　如此，澜沧反而疑惑了：难道引起灵丝震动的，还有可能是尚武场上这些人？
　　可不带澜沧再次查验，这脆弱的灵丝再也经不起折腾，短暂地晃动几下，便消散于他的胸腔之中。
　　澜沧疑惑而惊讶，他一边领着青苗涧的弟子们前往饭舍，一面努力再次感应外来的灵气，可是随着灵丝的崩坏，师父交给他的功法也无法施展了，他再也感受不到那股阴森的灵气。
　　澜沧扫视尚武场众人，他们也在目不转睛看着他身后的青苗涧弟子们，有相互议论，也有相互比较。他们的反应都再也正常不过，可对于澜沧甚至整个万峰门来说，如那道灵气一般阴森的暗流，正悄悄在阴暗的角落里，肆意蔓延……

作者有话说

　　略略略略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