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往事》放鹤剪剪

62、第六十一章

　　一路快马加鞭，算算时间，约莫半日便能到达西边城关。飞驰的骏马拉远眼前的景色，顾准扬手遮住晃眼的阳光，远远望见绵延成线的城墙，心下已无波澜。
　　几近关隘，突然一人冲到马前。顾准的手紧紧抓着马鬃，不敢睁眼。
　　沈君容猛扯缰绳，拉住马匹，硬是扭了个方向。座下骏马止不住步子，沈君容向后狠拉缰绳，马声长鸣，前蹄狠狠踏在了地上，终是停了下来。
　　林间寻停在沈君容身畔，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沈君容的脸色有些阴沉，他冷眼望向马前站着的人，等着对方开口。
　　“顾公子。”那人站在马前，拱手欠身，态度恭敬礼貌：“奉陛下密旨，在此等候公子多时。”
　　沈君容稍稍眯眼，居高临下的盯着眼前之人。那人微微抬眼，向沈君容报以一笑。
　　顾准的脸色煞白，他从马背后探出头来，气息尚有些不稳：“敢问阁下？”
　　“鄙姓黎，单名一个奇字。”黎奇摸了摸袖子，似在寻找什么：“顾公子若是疑心，陛下旨意在此。”
　　半路冒出个人，不畏性命拦住马前，一语道出了顾准的身份，此行此举甚是可疑。顾准心存疑虑，转头望了眼沈君容。沈君容的目光停在黎奇的身上，察觉到顾准的视线，回以眼神。
　　望着黎奇淡然的样子，顾准稍加思索，一种诡异之感油然而生，更对眼前人抱有疑心，于是试探道：“黎大人……”
　　“顾公子，关隘事态要紧。诸位可介意，黎某与诸位同行？”黎奇轻声一笑，可面上却看不出半分笑意。
　　“挺介意的。”回答黎奇的，是沈君容拒绝的声音。沈君容对黎奇此人的疑心，并不少于顾准，他拉着缰绳，几欲离开。
　　对沈君容的话充耳不闻，黎奇平静望向顾准，等着顾准开口。
　　黎奇浅色的眸子里没有一点杂质，让顾准感觉有些不自在。
　　顾准的手松开马鬃，想要跳下马去。沈君容却悄然按住了顾准的肩膀，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黎奇。
　　黎奇看了眼沈君容，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样子：“不才会些马术，虽不及公子方才，倒也能载人而行。”
　　这话是说给沈君容听的，同样也是说给顾准听的。
　　睨了眼黎奇，沈君容松开手中的缰绳，翻身下马，笑盈盈的将马匹交给黎奇。
　　黎奇手牵缰绳，攀上马背，坐到顾准身后，动作并不潇洒流畅。马蹄轻动，黎奇驾马走在前面，速度并不快。
　　抓住林间寻的递来的手，沈君容借力上马，跟着前方的人。
　　两匹马，一前一后隔得不远。黎奇驾着马，跑的十分平稳。顾准的神色因此缓和不少，可心中疑虑却更甚。
　　“西漠路远，路途艰险。陛下仁厚，派我来助公子一臂之力。”黎奇说这话语气相当轻松，仿佛去西漠这件事十分简单。
　　顾准静默未言，他认为多言多错，黎奇此人，疑点颇多。
　　不远处，沈君容靠在林间寻怀里，手指放在唇边，目光紧紧跟着前方的黎奇。黎奇好像感觉不到沈君容的视线，依旧平稳的走在前面。
　　沈君容侧头转向林间寻，低声问道：“你觉得呢？”
　　眼神淡漠的扫了一眼前方的背影，林间寻轻声回应：“多虑了。”
　　明了林间寻的意思，沈君容慵懒的打了个呵欠，倚在林间寻怀里，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倒也是。”
　　当四人到达城关处时，守城的士兵狐疑的看着四人，脸上带着隐隐的怒气。直到顾准将圣旨出示时，那士兵才满脸不爽的放行。
　　几步路的距离，那士兵却埋怨了半天，直言朝廷不顾将士们的生死，许久才派人来。话里话外都讽刺着众人的姗姗来迟。
　　话说的有些刺耳，顾准垂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全然没在听。沈君容眼神不善的看向那多话的士兵，从平京到西关，这些时日马不停蹄的赶路，自问没有耽搁半分，却这般凭白遭人非议，属实有些气恼。
　　“这周将军，莫非是爱犬之人？”黎奇装模作样的东张西望，似是自言自语，不解的喃喃道：“方才听得一阵犬吠，还道是养了犬。”
　　黎奇的话说完，那士兵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沈君容笑出声来。
　　顾准抬起垂了一路的脑袋，颇为嗔怪的看了一眼沈君容，随后向那士兵说道：“诚如这位兄台所言，时不待人，劳烦您带路了。”
　　待走到营房区域时，正巧碰到了守在外面的六子。简单的介绍过后，六子遣退了领路的士兵，将众人带到了隔离病人的营帐。
　　顾准掀开帘帐，走进帐中，简陋的帐篷里躺着一列列病人，症状与顾家老爷如出一辙。帐中有位粗布衣衫的老者，正来回巡视着各位病人的情况。
　　林间寻接着进入帐中，视线扫过帐内，面无波澜的开口：“尸体。”
　　听到林间寻这般言辞，老者当即以为对方不愿救治，登时有些恼火，胡子气的吹起，撇了林间寻一眼，眼中带着些许轻视：“你……”
　　“他是想问，有没有病逝的尸体。”沈君容站在营帐门口，拉起帘帐，神情自若看向帐内：“他这人不善言辞，并未有冒犯之意。”
　　一同站在帐外的，还有黎奇与六子。
　　“不知周将军，人在何处？”黎奇一眼未曾望向帐中，仿佛对军中疫情毫不关心。双方互相对视了一眼，六子挪开视线看向帐中。黎奇的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转而将目光投向沈君容。
　　沈君容略微偏头，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黎奇，脸上带着几分玩味。
　　从帐中出来，顾准望着门口的六子，表情严肃，直入正题。六子也不再拖沓，直接领着顾准与黎奇往另一侧走去。
　　帐外仅剩沈君容一人，他仰头望了望高远的天空，静静的等着林间寻。
　　穿过操场，被钉在柱子上的头颅已经干枯溃烂，认不出样貌。上空还盘旋着两三只乌鸦，目光灼灼的盯着下方，准备将其衔食。
　　顾准的表情有一瞬失控，黎奇却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问起柱子上钉的是谁。
　　“蛀虫罢了。”六子头也未回，径直向前走着。
　　黎奇露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察觉到顾准的目光，随即对其一笑。
　　摸不清黎奇的底细，顾准向其轻轻颔首，默不作声的挪开视线。
　　议事用的营房到了，周温宇却并不在此。六子简略的说了周温宇的动向，让二人在此稍候片刻，顾准听罢没有作声。黎奇则是走到一旁的架子旁，望着架子上沉重的长枪，连连称赞道：“好枪。”
　　六子颇为诧异的看向黎奇：“将军喜好枪法，这长枪便是他的。”
　　简单的寒暄几句后，六子便退了出去，房中此刻只剩顾准与黎奇二人。
　　房外呼啸的狂风与屋内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顾准看着桌上的地形图，缓缓开口：“顾某，从不曾听说，朝中有黎姓官员。”
　　“京中，也不曾有过黎姓宅邸。”黎奇慢步走到顾准对面，隔着桌子看向顾准，不以为意的开口：“顾五公子是聪明人，有些事当知不当知，想来心里清楚。”
　　听到这话，顾准咬了咬后牙，未再做声。
　　“倒也不用如此防备于我，毕竟……”只听黎奇轻笑一声，颇为淡然的说道：“你我也算是同僚。”
　　回应黎奇的，是顾准的一声疑问：“黎大人，可否告知顾某，此行……”
　　“自不敢以大人自称，直呼名讳便是。”黎奇脸上的笑容看起来高深莫测，语气却十分平静：“关于此事……顾五公子，日后自会知晓。”
　　房内再次陷入沉默，顾准余光看向黎奇，试图从黎奇身上看出些许端倪。黎奇泰然自若的样子，反而让顾准有些拿不清对方底细。
　　不知过了许久，房外一阵喧闹，房中二人心思各异。顾准虽有些在意屋外的动静，却未出门去看。相比顾准，黎奇从始至终皆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似乎对所有事都不太在意。
　　房外的声音越发的吵闹，顾准指节紧扣，率先开口：“不知屋外发生何事，如此喧哗。”
　　黎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翘着腿，双手相扣放在腿上，饶有趣味的看向顾准：“顾五公子若是在意，不妨出去看看，至于黎某人，在此处候着便是。”
　　顾准稍稍松了口气，神情却看不出任何变化：“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房门打开时，沙尘伴着风吹在顾准的脸上，他似逃一般的离开营房。黎奇给顾准的感觉，像极了东方朔，却又感觉有什么东西，比东方朔更为可怖。
　　喧哗的声音此时已能勉强辨清内容，皆是在呐喊助威。
　　循着喧闹的声音，顾准踮起脚，虚眼看向人群内侧。半空之中，偶有身影闪过，顾准的脸色登时一沉，快步挤过人群，向内侧走去。
　　操场之中，沈君容正与一人打得火热。那人身着黑衣，手臂之上却缠着一抹碧色。顾准挤过人群，似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反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场边两侧，分别站着林间寻与六子。六子的脚边，则有个人被捆的结实，口中绑着绳子，只能发出呜咽之声
　　场上的沈君容左臂侧抬，错开周温宇的拳后，立刻蹲下，一个扫堂腿。周温宇一个跳起躲开，落地后一个跨步，一拳袭向沈君容面门。沈君容反应极快，向后下腰，一脚踹向周温宇，顺势空翻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场地上，随风传的更远。顾准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他快步绕到六子旁边，追问其究竟是怎么回事。
　　“将军回来时，便见到那位兄弟。”六子指着沈君容，也是一副颇为无奈的样子：“不知怎的，就要较量起来。”
　　顾准咬牙切齿，也不知该气谁，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人身上，语气不善的问道：“这人是谁？”
　　“薛城。”六子啐了一口在薛城脸上，恨声道：“也是个蛀虫。”
　　六子话音刚落，顾准便一脚踹在了薛城身上，似是泄愤一般，骂骂咧咧的讲了一堆粗话。
　　场上打的风生水起，周温宇讶于沈君容招式不同往日，于是提议：“这般倒是不尽兴，现今场地宽阔，不妨全力一战。”
　　沈君容单手扶了扶腰间的长剑，似笑非笑：“刀剑无眼，周大人。”
　　周温宇走到武器架旁，随手取下一把长刀，笑得狂放：“点到即止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