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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007年春 多伦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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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勤的Email说的那个詹宁就是李宁琪。
李宁琪第一次见到司勤时,就喜欢上她了。
第一感觉是她怎么这么像小米啊,不是孩子爸的又一个孩子吧?她想到的孩子爸不是左向南,而是萧郁。从她怀上小米的第一天,她就认定萧郁是孩子爸。和萧郁结婚多年,她很少叫他老公,就叫孩子爸。离开中国四年多了,直到现在,她一想起萧郁,还是眼泪汪汪的在心里喊他为孩子爸。
司勤搬进来的那天,她又想起了和萧郁从17岁的高中到36岁结婚的日日夜夜。
其实,从高中开始,到萧郁跟她结婚前,李宁琪没有对萧郁做错过什么。一个羞涩的青瓜,爱上一个漂亮的女孩,而女孩和另一个男孩好上了,而这两个男孩恰好是发小。两个男孩因为爱上同一个女孩而形同陌路。这样的故事并不稀奇,每天都在上演。
可李宁琪却觉得从高中的某一天开始,萧郁落寞的背影深深的烙上自己的印记。萧郁阳光灿烂的日子,是被自己抹杀的。
这某一天,就是学校晚自习后,左向南跟萧郁说要送李宁琪回家那一天。
在这某一天的晚自习时间,李宁琪走出教室。
她要到走廊的尽头上厕所。
出了教室,她突然看见左向南站在走廊上。当她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左向南并没有跟她说话,而是用火辣辣的眼睛紧盯着自己。李宁琪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心率开始加快。她往前走的步伐越来越快,身后的步履声咚咚的敲打着她的耳膜,她感觉心脏就要跳出来了。
她跑起来了,眼看就要到达女厕所了。后边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胳膊,一下子就把她拽进女厕旁边的工具室。室内漆黑一片,左向南用身子抵住门,一只手用力把李宁琪抱住。
这是李宁琪的第一次。
随着李宁琪年龄的增长,她才明白,那个年代的青少年是用荷尔蒙感受异性的。爱,对他们那一代人只是一个空泛的概念。身体的吸引才是触发男女感情剧变的催化剂。
李宁琪欣赏萧郁,也可以说喜欢萧郁。没有左向南的加入,他俩很可能成为完美的一对,命运会完全不一样。所以,她总会莫名其妙的自责。好多年以后,她觉得萧郁后来命运多舛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在自责的同时,李宁琪会时不时的怨恨萧郁。萧郁永远只会默默的帮她做这做那,连看自己一眼也是躲躲闪闪。而左向南的眼睛总是火辣辣的,不断的偷着做些触摸自己的小动作。她对这些小动作并不反感,又害怕又期待。萧郁身材单薄,走路总是低着头,背影总是一副落寞的样子。而左向南英俊挺拔,走路昂首挺胸,总是一副自信潇洒的姿态。
李宁琪知道两人都喜欢自己。知道两人在较劲。当她正在同时享受两个人爱恋的时候,这某一天来了。
从这某一天开始,李宁琪和萧郁渐行渐远。
从那一天开始直到高考完,李宁琪和左向南并没有经常□□。那个年代,旅馆、宾馆不对青少年开放;家里是绝对不行的,家长管的很严;公园在太阳没有落山的时候就关闭了;大街上树木很少,街心花园只在外国电影上见过。
他们无处可去!
偶尔的,左向南会趁父母哥姐一起探亲的时候,借口高考复习留在家里。这时才会有机会和李宁琪亲热一番。
在和萧郁结婚之前,李宁琪只和两个男人真正有过。除了左向南,还有她第一任丈夫。新婚之夜,第一任丈夫十分钟就被李宁琪推下床。从此以后,她内心深处就有了一个魔鬼,没有萧郁名字,她不会再有##了。
高考的失利并没有让李宁琪觉得多么羞耻,只是觉得命运又在考验她对萧郁的感情。
李宁琪最后一次全市摸底统考是第八。考上北京的学校没有问题。她期望着去北京,最好是和萧郁同校,最差也是同在北京。她无数次想过,周末的时候和萧郁一起去故宫、颐和园、香山或者北京任何地方的情景。只要跟他在一起,肯定是幸福的。
对左向南,经过半年的交往,她清醒了。他只对她的身体感兴趣,只对她的家庭感兴趣。虽然左向南信誓旦旦的说要和她结婚,但她对此已经没有兴趣了。
她对结婚没有概念。经过爱的洗礼,她已经感悟到,爱情不仅仅是□□。她绝不相信,没有爱情会有婚姻。
李宁琪真的后悔了。每当看到教室第一排萧郁落寞的背影,李宁琪好想掉泪。多少次,她想冲过去对萧郁大声说:“我爱你!”。
她知道,这对当时的萧郁是多么重要!
但潜意识制止了她。
潜意识告诉她,上一次的摸底考试,萧郁得了第二十三!她如果冲过去,他可能落到第四十三!
潜意识告诉她,让他安静的落寞,他很快就回到第一!
潜意识告诉她,如果他不再优秀,他将一无所有,她也终将离他而去!
李宁琪没有读过弗洛伊德的心理学。她永远不知道潜意识是个什么玩意。
弗洛伊德告诉人们,潜意识是人性的第一反应。
遵照潜意识反应的李宁琪是利他的,她骨子里是个善良的女人。
潜意识也使得李宁琪感悟到,左向南是看准了她渴望异性的弱点。看准了萧郁不敢下手的弱点。看准了两个真正相爱的人,也会为保护自尊而疏远对方的弱点。
没有读过弗洛伊德的李宁琪当然也永远不知道,也是潜意识让左向南果断采取行动。这也是人性的反应。
遵照潜意识反应的左向南是利己的,骨子里是个自私的男人。
但事物往往是相反的。利他的人常常痛心自责,利己的人常常沾沾自喜。
人性、爱情、为什么活着,这些都是世界难题!
何况萧郁、左向南和李宁琪还都是懵懂少年。
李宁琪满怀信心的赶赴考场,路上还憧憬着和萧郁一起去北京上学的幸福时光。
但命运之车总会在关键的时候急转弯。
高考第一天上午是数学。除了填空,遇到的第一道应用题就难住了李宁琪。这道题好熟悉啊,记得和萧郁一起做过的啊,记得他还讲了两种不同的解题办法。怎么想不起来了啊?脑子开始混乱起来,越想就越多的涌现出萧郁落寞的背影,越涌现他落寞的背影,就越多涌现出左向南抱着自己的情景。混沌的景象不断交替,血一下子就冲到脑子里了,顿时天旋地转,她就晕过去了。
李宁琪安安静静去福州当兵了。她是军区参谋部通讯营最漂亮的女兵,却也是最文静的一个。每天出操、值班、集体学习,然后是吃饭、睡觉,三年如一日。篮球、拍球、羽毛球等球类活动她从不参加,害怕想起萧郁那落寞的背影。素面朝天,清水挂面式的短发,干净的军装没有改成收腰型,宽宽大大的随意穿在身上。没人能激起她打扮自己的欲望。与战友等距离交往,与谁都不亲不疏,经常的是独来独往。
每当夜深人静时,李宁琪会用**感受着萧郁给予的幸福。这时的她,会努力从脑海里赶走左向南。但左向南会时不时的出现,经常的是萧郁和左向南交错出现。奇怪的是,只有他俩交错出现时,她才酣畅淋漓。
每当周末或节假日,她也愿意一个人独处。独处时会泪眼婆娑的拿着一个笔记本。笔记本里没有几个字,只有扉页上几句诗:
致花の味:
为什么
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下
那温暖的一角
让纯真的爱
栖息在
梦的怀抱
安安静静的在省城当兵,安安静静的复员回南都,李宁琪三年的当兵生活波澜不惊。她坚决要求复员,没想着留在部队提干,没有按照父亲的安排与福州战友的孩子谈恋爱。怎么去的怎么回来的。
她不是为左向南守身如玉,他俩连书信来往都没有了。她回来是为等萧郁。她相信萧郁总有一天会来找她的。
李宁琪的父亲经不住女儿的央求,也看出她毫无上进心,就安排她在南都文化馆做一名普通的员工。
还是父亲家里那间闺房,还是那座没有什么改变的小城,李宁琪和在省城一样,安安静静的活着。
她在等待奇迹的发生。
奇迹没有发生,噩梦却来临了。
李宁琪在文化馆上班不久的一天,她突然接到左向南的电话。
李宁琪接电话的时候还告诫自己:“不要理他,不要理他。”
左向南在电话里告诉她,他要出国了,去美国读MBA。然后向她解释什么叫MBA。李宁琪只说了表示祝贺之类的话,根本没有听懂或根本没有在意什么MBA什么ABM,她觉得这个跟自己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但左向南后来的话她听明白了。他说,国家为了培养高精尖人才,在77、78级的在校大学生中,选拔了200名学生作为交换生去美欧国家留学。北京有好几十名,北大清华居多...,
“有萧郁吗?有萧郁吗?他那么优秀,肯定有他。”李宁琪没有再让左向南往下说,急切的问。
“就知道你只关心萧郁。不跟你说了!”左向南很生气的样子。
“求求你,求求你,向南,向南。”李宁琪好久没有称呼“向南”了。她急的快掉泪了。
“那...你来南海大酒店吧,来了我就告诉你。我在2109房间等你”左向南说完就挂断电话。
李宁琪毫不犹豫的开始打扮自己。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毫不犹豫是为了打听萧郁的消息还是为了见左向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扮。对萧郁的思念,身体的长久压抑,或者是这两个男人交织在一起,又使得她奋不顾身了。
匆匆忙忙的赶到南海大酒店2109,左向南已经在等着他了。
刚一进门,左向南就紧紧抱住李宁琪。李宁琪这时还很清醒,急忙用胳膊顶住他的胸脯,抵挡他的亲吻。嘴里急切的问:“你说啊,你说啊,萧郁也选上了吧?”
左向南更加使劲的往怀里拉她,嘴里的热气冲向她的耳垂:“就这么关心萧郁啊。这三年是不是跟他在一起啊。”
李宁琪一下子就被击垮了。
安静下来的时候,左向南点上一支香烟。
李宁琪已经忘了他原来不抽烟。又急切的问:“你还没告诉我有没有萧郁呐。”
左向南吐了一口烟,有点得意的说:“其实这次公派留学没有公开选拔,只是内部选派。上名单的大多是高干子弟,还有门路硬的。我父亲级别不够,这还是托北京的熟人才办成的。萧郁根本不可能上名单。”
李宁琪脑子一下子懵了。那么优秀的萧郁又被命运抛弃了?!
她脑子里又涌现出他落寞的背影。
他该多么失望啊?!
而她,却在这里与这个可恨的官宦子弟**。
李宁琪忽然想起《水浒传》里面“官宦子弟”这个词,她是第一次把这个词用在左向南身上。
此时的李宁琪,真想抽自己的耳光。
看见左向南得意的神态,看到自己衣服凌乱的样子,李宁琪羞愧不已,她一边穿衣服一边恨恨的说:“那...那...,你怎么不电话告诉我?!怎么叫我上这里来?!你是故意的!”
左向南掐灭香烟,过来又要拥抱李宁琪:“别想那个萧郁了。等我回来!我学MBA,回来就经商做生意,肯定会挣大钱的。等我回来咱就结婚,我一辈子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李宁琪奋力挣脱,一字一句的说:“左向南,你听着,我只爱萧郁。我就是结婚也是要嫁给萧郁。”
左向南一步一步的逼近李宁琪,狞笑着说:“我知道你和萧郁啥事也没有,他连碰你一下都不敢。他那个柴火棍似的小身板根本激不起你旺盛的□□!你还是想着我的...吧?看,我一招呼你就急急火火的赶来了。”
他用手指往地板上狠狠指了指:“难道你不知道这是酒店房间吗?孤男寡女会在酒店房间发生什么你难道真不知道吗?”
”呸!”李宁琪向左向南甩了个巴掌。巴掌却被他有力的大手接住,两人的手臂在空中较劲。
李宁琪当然较不过左向南。
她用力甩开左向南的胳膊,奋力往外逃。
左向南拉住她,使劲摇晃:“听着,你听着。萧郁老实木讷,又没有关系。就算是北大毕业,最多也就是个教书匠。难道你要跟教书匠过一辈子!你等我,我回来咱就结婚!”
李宁琪再次挣脱左向南,轻蔑的说:“左向南,你以为你是谁啊?!我还不知道你!你早就把我抛在脑后了,这三年你没闲着吧?你就是去美国也不会闲着。”
“你要我等你结婚?我明确告诉你:做梦!”李宁琪狠狠的摔门而去。
从那以后,直到和萧郁结婚,李宁琪再也没有见过左向南。虽然,他经常打电话约她。
噩梦不是左向南给李宁琪设下陷阱,让她做了一次后来想起来就觉得恶心的□□。
而是这次□□有了生命的结果。
一个月后,李宁琪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时候未婚先孕是大事件,在桃色新闻稀少的小城,这会是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谈资,何况李宁琪是警备区首长的女儿!如果暴露出去,绝对是爆炸性的。在国外可能被称为丑闻!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男方认可抓紧结婚,作为谈资很快就会被人遗忘,也可能成为一段佳话。但如果结不了婚的话,那女方就会臭名远扬,会落到没人愿娶、没人敢娶的境况。
李宁琪怀孕了,但左向南却在美国读MBA!
李宁琪首先想到的是打胎。即便是左向南在国内,她也不想跟他结婚,她只想跟萧郁结婚。
那时候未婚打胎也并不是一件小事,但李宁琪的父亲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但李宁琪又彷徨了。
李宁琪无数次想过,只要她要求,无论什么情况,萧郁会奋不顾身的来到她身边。这个自信,使得她当兵三年没有联系他。她自信没有得到自己结婚的消息,他一定在等待,不是说“让纯真的梦栖息在梦的怀抱”吗?她不去打扰他,等他完成学业再去召唤也不晚,她无数次想象两人久别重逢时感人肺腑的场景。
但事到临头,她不自信了。
万一,万一萧郁不和自己结婚怎么办?
“万一萧郁不跟自己结婚,我就永远不结婚了!”李宁琪暗暗下决心。连那么爱自己的萧郁都不想和自己结婚了,她还相信什么狗屁爱情?
没有爱情的婚姻还会有幸福吗?
那时候的青年男女还是相信爱情的。
“万一自己永远不结婚了,孩子不就是自己的依靠吗?”
李宁琪忽然想起苏联电影《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她看过两遍,曾经为剧中未婚先孕的卡捷琳娜流过好多眼泪。也打心眼里庆幸卡捷琳娜后来遇到果沙,打心眼里羡慕作为后爹的果沙、漂亮的卡捷琳娜和可爱的小女儿柳德米拉一起的幸福生活。
她把《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的场景推演到自己。那就是萧郁和她,还有自己女儿在一起的幸福生活。
想到这里,李宁琪已经决定,她要去北京找萧郁。她要召唤自己的果沙。她要和自己的果沙,还有自己的柳德米拉,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
这个决定意味着,无论如何,她要生下这个孩子!
当晚,李宁琪告诉父母,她要去北京找战友玩几天。
说完,没等父母说话,就进屋收拾东西了。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她就踏上寻找自己的果沙的行程。
李宁琪从南都坐长途汽车到厦门,又坐上火车到北京,整整用了两天一夜。
她坐的是硬座,饿了啃面包,渴了喝白开水。困了就倚在长椅上眯一会。她一点不觉得累,反而很亢奋。
一路上,她时不时的摸着自己的肚子,默默的念叨:“我的柳德米拉,就要见到爸爸了。记住,你的爸爸叫萧郁!”
到达北京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了,北京站广场被夕阳照得血红血红的。
李宁琪觉得这像结婚殿堂一样喜庆。
那时的北京大街上没有出租车。李宁琪毫不停顿的打听着坐无轨电车到达动物园,又换乘332路公交到北大。
正是下班时间,车上人挤人,李宁琪弯着腰护着肚子,一遍又一遍的默默念叨:“我的小柳德米拉,不要着急。就要到北大了,就要见到爸爸了。”
终于赶到北大。
她随着学生人流往学生宿舍区走去。她已经打听过了,数学系男生都住在43搂,在学校的西南角。
在一个学生的指引下,李宁琪来到43搂124,这就是萧郁的宿舍。在门口敲门的时候,她心里激动的砰砰跳。
宿舍的同学告诉她,这个时间萧郁应该在俄文楼自习。
“你去找他吧,他十有八九在。他总是和女朋友在那里复习功课。”那个同学说着拿着一盆衣服走出来。
“女朋友?萧郁怎么会有女朋友?”李宁琪脱口而出,他应该在等她啊。
“对,女朋友,经济系的,刚刚交往的。”那个同学说完就走了,没再理她。
李宁琪完全懵了,她机械的往外走,走到宿舍楼外面,一阵眩晕,她扑通一下就坐在楼梯的台阶上,疲惫感瞬间涌满全身。
“怎么办?怎么办?”李宁琪抚着肚子喃喃的问,像是在问肚子里的柳德米拉。
“去找他,去找他。当面问问他,他那纯真的爱,不是栖息在梦里吗?他那纯真的爱不就是李宁琪吗?”李宁琪用力的站了起来。她相信,只要萧郁一见到她的到来,就会跑过来拥抱住她的。
“小柳德米拉,别怕,别怕,就要见到爸爸了。”李宁琪心里又开始念叨。
三打听两打听的,李宁琪终于找到了俄文楼。
俄文楼西侧是一大片由灌木层和草地间隔的小树林,在低矮的林草间,一棵大松树矗立在靠近教学楼旁边的过道边。也许是刚刚吃过晚饭,学生们三三两两的在小树林散步。
大树下,有一对学生情侣在手拉手说话。
是萧郁,没错,是萧郁。
李宁琪越靠近大树,就越觉得那个男生是萧郁。虽然,他已经戴着眼镜,虽然,他抽着香烟。那姿态那举止,太熟悉了。
李宁琪没有贸然闯过去,她要看个究竟、听个究竟。
走近大树的另一侧,能清楚的听到他们说话,李宁琪站下了。
一个纯正北京腔的女声传过来:“萧郁,别犹豫了。马上要大四了,要抓紧研究生复习了。你就考我爸的研究生。我跟他说了,他同意的。”
“你爸怎么说?”萧郁的声音,虽然嗓音比原来有点粗哑。
听到他的声音,李宁琪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爸说,他们这个专业特别希望数学系的学生去读研究生。数量经济学嘛,最好有数学专业的底子。这个专业除了考政治、英语,还考数学,经济学概论。你英语好,数学系的,这两门没有问题。政治嘛就是背呗,我帮你。经济学概论你也别愁,让你未来的老丈人给你划划重点。考上绝对有把握。”女孩说。
又听萧郁说:“我原来想明年毕业回南都的。我爸妈老了需要我照顾啊。”
李宁琪听到这握住拳头,像是为萧郁加油。
又听女孩说:“我爸说了,等你硕士毕业,就推荐你去国家大部委工作。咱们学校经济系七七级的学生还没毕业呢,都被抢光了。你去大部委工作,多给你父母脸上争光啊。你别担心,等你研究生毕业,正好到了结婚年龄,咱俩就结婚。结了婚有了家再把你父母接来北京,多好啊。嗯?嗯?你说呢?你回到南都能干什么啊?顶多做个数学老师。一辈子就是一个教书匠。”
女孩话,不仅说动了萧郁,也说动了李宁琪。
李宁琪边听边往后退,耳边不断涌现的是硕士研究生、国家大部委、结婚、教授的女婿。
她有点绝望。
当萧郁说到毕业要回南都时,她马上就要冲过去了。她坚信,只要她冲过去,萧郁就会义无反顾的跟她走。但女孩后来的话,击中了她善良的心。
还是那个叫潜意识的玩意制止了她。
潜意识告诉她,萧郁留在北京有大好的前程。回南都可能像左向南说的,一辈子就是一个教书匠。与左向南相比,北大硕士不比美国MBA差,国家级的大部委官员更比做生意风光。在人生的竞赛中,她更希望萧郁胜出。她宁愿远远的看着他阳光灿烂的脸,也不愿意再看到萧郁落寞的背影。
潜意识告诉她,人生的路还很长。即便他跟别的女孩结婚了,将来说不定会发生命运的变故。那时候的他,会像白马王子那样,骑着白马来接她们娘俩。
潜意识告诉她,至少是现在不能把萧郁拉回南都。
让他成为白马王子,需要的是时间。
俄文楼北边就是未名湖。黄昏下的湖边小道在路灯和月色的掩映下影影绰绰。
李宁琪在湖边转了一圈又一圈。
看到男女学生们在路边的灯光下,或念书,或背单词,或窃窃私语,或高谈阔论,感觉处处是萧郁的影子。
她想,如其在南都那灰头土脸的环境里压抑,还不如在这优美的校园里自由飞翔。
走累了,她找个石凳坐下来,又温柔的抚摩着自己的肚子,她跟自己的柳德米拉说:“爸爸会在北京的天空自由翱翔,让他尽情的飞吧。我们回南都,等着爸爸回家。”
李宁琪连夜返回南都。
当李宁琪平静的在家里宣布自己怀孕了,并准备生下孩子时,家里马上炸锅了。
母亲浑身发抖,气得说不出话来。
父亲冲到书房拿出手枪,大声喊着:“是谁的?!是谁的?!我毙了他!”
李宁琪早有准备,愈加平静的说:“他在北京上学,他有大好的前程,现在不便于结婚。”
“你去北京就是去见他了吧?人家不娶你了吧?不便于结婚干嘛弄出个野种来?!你赶紧去流产!打掉!”父亲挥舞着手枪大声怒吼。
“谁要弄掉我的孩子,我就跟谁拼命!!”李宁琪冷冷的看着父亲手里的枪,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说完,她抬头挺胸的就走进自己的房间,任凭父亲在外面砸盘子摔碗。
连续三天的苦口婆心、软硬兼施,李宁琪就是宁死不屈。
她不出门、不上班、也不上饭桌,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父母亲轮流进来劝说,她都是冷冷的一声不吭。半夜的时候,就到厨房弄一堆吃的。一边吃一边抚摩着肚子,喃喃的自言自语:“我的柳德米拉,我们不能饿着!我们要好好的等爸爸回家。”
说着说着又泪眼婆娑。
第四天,母亲进来说着说着自己先哭起来:“你爸爸现在是警备区司令,是部队的一把手。爸爸要强了一辈子,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从小就漂亮、聪明、学习好、体育好,每年都拿回一堆的奖状。爸爸别提多高兴了,比他自己提干要高兴十倍。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你是我们的心肝宝贝。没考上大学,你不想在部队干,爸爸啥也没说。他不想委屈你,他说过,你就是不出去工作,我们也养你一辈子。可是,宁宁啊,你也得替你爸爸想想啊。你说你未婚先孕,再生出个孩子来,你让你爸爸怎么在警备区大院里呆啊!”
宁宁是李宁琪的小名。
李宁琪也哭了,但她仍然咬着牙说:“反正我要养着这个孩子!”
妈妈现在非常冷静,拉着李宁琪的手说:“你看这样行不行?宁宁。我们在部队上找个人结婚。这样,孩子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生下来。这样对孩子将来也好。你说是不是?啊?行不行?嗯?你爸爸都妥协了,你也让一步,好不好?”
李宁琪也冷静下来了。从北京回来之后,她一直想坚持不结婚就把孩子生下来。她要把初婚留给萧郁。萧郁不回来,她就永远不结婚了。
经妈妈这么一说,她心软了。她心中默默的对萧郁说,萧郁,真对不住了!我的处女身子没有留给你,初婚也留不住了。相比起来,处女比初婚更重要。既然没有给你处女,初婚不要也罢。萧郁啊,我真是没有办法了。
想到这,李宁琪抱着妈妈放声大哭起来。
初婚的丈夫是警备区机关的营级干部,个头长相在部队大院没的说。相亲的时候,李宁琪根本就没有抬头。反正这个婚是为父母结的,是谁不重要。
按照当时计划生育的规定,不到二十五岁是不发结婚证的。营级干部28,李宁琪22,两人加起来除以二,正好二十五。父亲是司令,有的是办法。结婚证顺利的办下来了。
没有婚礼,甚至没有亲戚聚餐。营级干部喜滋滋的在警备区机关大院发了喜糖。
李宁琪谁也没告诉,结婚圆房那天,她身上穿的没有一点红。
连续一个月,她都穿着长衣长裤卷曲在床的尽边睡觉。睡觉也是睁着一只眼闭这一支眼,只要营级干部蠢蠢欲动,她就怒目而视,吓得他赶紧转过身去。
终于有一天她困乏了,营级干部终于得逞。
李宁琪清醒了,看见一个陌生的面孔,感受到一个陌生的身子。她本来想坚持一会,让他弄完。毕竟他已经是她的丈夫了。但她的胃突然痉挛起来,疼痛难忍。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她一把就把这个一米八的大个推到床下,接着趴在床沿大口呕吐起来。
李宁琪明白了,没有萧郁,她的身子不会接受任何男人了。
尽管她想尽义务,但灵魂却在抗拒。
她大哭起来!营级干部不知所措,赶紧逃走了。
从此,他们分居了。
不到半年,他们离婚了。
李宁琪长出一口气,终于解脱了。
小柳德米拉也解脱了,没人再想扼杀她了。
父母亲也松了一口气,女儿未婚先孕的丑事遮盖过去了。
很快,营级干部直升团级干部,调到海岛守卫海疆了。
又过了几个月,小柳德米拉出生了。也许是李宁琪祈祷的结果,是个女孩。皮肤白白的,眼睛蓝蓝的,像个洋娃娃。姥姥姥爷也喜欢的不行。
李宁琪给孩子起名叫柳小米。总不能叫她柳德米拉吧?有个柳还有个米就够了。
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李宁琪仍然不停的念叨:柳德米拉,柳小米,快快长大,快快长大,长大了,爸爸就回来了。
柳小米瞪着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李宁琪的嘴巴,好像听懂了妈妈说的话。
李宁琪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到孩子柔嫩的脸上。
孩子一天一天的长大,李宁琪一天一天的变老。
母女俩一直住在姥姥姥爷的家里。李宁琪工资不高,有父母的贴补,孩子什么也没缺过。
孩子上幼儿园那年,父母亲给李宁琪买了辆小菲亚特,让她开着接送孩子,后来又换了辆捷达。李宁琪总是上班前送孩子上学,下班后接孩子回家,周末带孩子出去玩,多年来从没有间断过。陪孩子是她生活中的日常,也是她最快乐的事情。
柳小米个头窜得很快,到上小学时,明显比同班同学高出一截。
从小,李宁琪就告诉柳小米,爸爸在北京干大事,很快就会回家。一年又一年,爸爸始终没有露面。每当这时候,姥姥姥爷总是唉声叹气。孩子很懂事,后来再也不问了。
在柳小米上幼儿园的那年,左向南从美国回到南都。他父亲没有去省城做副厅长,而是就地升任市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在父亲的主导下,左向南很快与□□的女儿结婚了。据说,婚礼在南都最好的西江大酒店举行,场面很大,宾客如云。
左向南也通过高中同学邀请了李宁琪。
李宁琪冷笑着对那个同学说:“我不去。婚礼的时候,你当着新娘的面问问他,他不是说从美国回来娶我李宁琪吗?你问问他,他的话是放屁吗?”
那个同学当然不会去问了。这时候巴结这个□□的女婿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为李宁琪给新郎添堵。
左向南真的开始做生意了。顺风顺水,风风火火。做贸易、做房地产、做实业。很快,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向南集团在南都独树一帜。
李宁琪独往独来,不结交任何男人。有好几次,做生意发达了的左向南打电话找她,只要一听到是他的声音,她马上把电话挂断。此后,左向南再没有来找过她。
没有了萧郁,没有了左向南,李宁琪像绝经的女人一样没有了□□。开始偶尔想的时候,她都咬牙挺过去了。再后来,她□□的习惯也消失了。
经常有同班的女同学在李宁琪面前为左向南咂舌,羡慕的表情溢于言表。有时,她们也会提起萧郁,把萧郁跟左向南相比,唏嘘不已。
每当这时候,李宁琪总是暗中嗤之以鼻:“我们孩子爸在北京干大事呐。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李宁琪自己都忘记了柳小米是左向南的孩子,她内心深处已经把萧郁当成柳小米的亲生父亲。
当天夜里,李宁琪在家里二楼的后凉台上仰望北方的星空,泪如雨下。
孩子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从22岁她进北京找萧郁到现在,年过三十的李宁琪仍然在等待奇迹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