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爱》边皋

7、第 7 章

　　默契永远不是后天养成，而是先天生来具备的，不论外界沧海变桑田。
　　曾经，陈明和文邺两人共同的朋友就为两人的默契而唏嘘不已，两人的默契简直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年少时，文邺去扫地，陈明必然主动拿了拖把在他扫过的地方卖力干活；工作了，陈明下班回家去菜市场买菜，文邺再买菜就绝不会有重样的，两人买的还都能对上彼此的口味；周六周天，陈明上班，文邺在家休息，若是陈明来了电话，宝贝还没喊完，就能被文邺一句“是不是有什么文件落在家里了？”给顶回来。
　　默契，是无言地你懂我而我恰巧也懂你。
　　总之，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而现在，两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一个在田园乡野一个在禁止监狱，一个在电脑上一个在日记本上，在两人离婚后的同一天，同在一个晚上，甚至在同一个时辰里打开各自的心房，向对方传达着思念。
　　9月12日：
　　陈明：晴
　　入狱的第二个晚上，摸清了监狱里的条条框框，要减刑是挺难的，但没关系，文邺你等我吧，千万别和小姑娘跑了。
　　哎，我承认，离婚这件事我做得太绝了，可是没办法，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出狱后，你能原谅我最好，原谅不了……那就恨我一辈子吧，至少别忘了我。
　　三年，说出狱都还太早了，谁知道这三年又会发生什么呢？你我都是要变的。
　　文邺：阴
　　老家变化太大了，如果不是照着原先户口本的住址，我就该去公安局报案了，市郊有套房子，是当初爸妈离婚时留给我的，我都快忘了。这房子我打扫到一半，才意识到，我住不了，别说我矫情，既然一切都过去了，何必再把旧的捡回来给自己添堵。
　　人是如此，物也一样。
　　所以我把那房子卖了，在农村买了个人家不要的房子。
　　文明刚来到北方，大概有点水土不服，蔫巴巴的，喂牛肉都不吃了，别说畜生，就是我也觉得浑身不舒服。北方太干了。
　　陈明，你还好吗？我想你很久了，虽然是你先不要我的，但我还是犯贱一样地喜欢你，你和她在一起幸福吗？有和我在一起幸福吗？估计是更幸福吧，毕竟那才是真爱！
　　……
　　12月27日
　　文邺：大雪
　　今天是你的生日啊，你那边该是有人给你热热闹闹的过个生日吧。以前我给你准备的生日，你都是笑得合不拢嘴的。你不太喜欢吃甜的，我们就定个最小的蛋糕，我们两个尝尝味儿就行。主要是我还做了好几样你爱吃的菜，那小蛋糕算什么劲儿？以前你不知道，我也没还意思炫耀，光你那碗长寿面，为了一根面条管一碗，我搓了整整一个下午的面团，结果你还要在嘴里咬断了喂给我吃。
　　算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还是一样祝你生日快乐！
　　今晚的长寿面，你不在，我替你尝尝吧！
　　别忘了我这个人。
　　陈明：大风
　　好几天前就知道今天是自己生日了，期待了很久。明明你也不在了，也不会有人记得我生日了。
　　我知道你是最狠心的人了，求婚结婚的你连滴眼泪都没掉，更别说离婚就只是红了眼眶而已。
　　这样也好，是我不配。
　　哎，给你说个实话吧，其实我都是背后掉眼泪，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
　　中午睡觉的时候都梦见我吃上你做的长寿面了，可惜，等吃的时候，都笑醒了。
　　……
　　1月3日：
　　陈明：晴
　　快过年了，监狱里明显能感觉气氛越来越压抑了。个个都在憋着一股子劲，希望家里人能愿意给自己烧一锅年夜饭来。黑脸的那个大壮，他媳妇来看他了，媳妇走了以后，黑脸就躺在床上一句话不说，谁跟他搭话，他就跟谁急。
　　有这么夸张吗？
　　出去了谁还不是好汉一条？
　　文邺：雪
　　文明想你了，大雪天的出去找你，冻得生病了。
　　医生说了，狗老了，要静养，可不能这么冒失了。
　　哎，眼见得也就这两年的事，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喽（有点奇怪这说法）！都赖你，咱儿子本来能多活两年的。
　　文明啊，你要是撑不过今年过年，就把你做成狗肉罐头！
　　……
　　3月15日：
　　文邺：晴转多云
　　把老房子装修了一下，买了几本书，就成了一个专属于我自己的图书馆，我就是这家图书馆的管理员了，农村第一图书馆开张！
　　来的人不多，可能农村人也没这份儿闲工夫吧。
　　陈明：多云转晴
　　拿到了第一次减刑，这样，我离你算不算又近了一步。
　　……
　　5月28日：
　　文邺：雨
　　我已经很注意在控制自己不去想你了，可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啊！！
　　陈明：晴
　　今天被狱警表扬了，我这么大人了竟然还会感觉骄傲，真是！
　　原来除了学校，监狱也可以算上一个单纯的地方，住监狱不到一年，我都变幼稚了，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喜欢这样的我。
　　不行，你念诗的时候就说了你只爱我一个人，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了，你只能喜欢我……对啊，你只能喜欢我啊。
　　对啊！
　　你说过你是只爱我的！
　　所以文邺，你是不会和别人结婚的，对吗！？
　　……
　　7月5日：
　　陈明：晴
　　陈明，给咱儿子找个老伴儿吧！
　　万物苍生寿命不同，哎，咱儿子都要有老伴儿了，我现在还是光棍儿一条。
　　想你啊，老……伴儿？
　　文邺：大雨
　　陈明，你想不到的，我又是怎么把我的生活添满了你的痕迹。
　　我把手机上你的照片全部打印出来了，贴在我小小的卧室里。
　　然后把几年前，咱们买的纪念品的同款又重新买了一份儿，反正你不在，我，我就假装这些礼物还是你送给我的那些。
　　我买了你喜欢的吉祥公仔，还有你送给我的手套、围巾、耳罩、棉袜，啧，你一定是脑子不正常了，大热天给我送这些东西。哦！文明也受到了你送给他的小黄鸭，今天在水里扑腾得可欢实了。
　　……
　　9月24日：
　　文邺：阴
　　我感觉自己是魔怔了，生活里到处都有你的痕迹，可是看不见你的人，听不到你的声音，我就把以前我手机上不多的录音截出来，用大音响放出来。
　　文明也没力气叫唤了，好歹我这么做，家里还能有点人声。
　　录音是我在和你通电话的时候录下的，我翻了好久才找到的。录音里其实也没什么，就什么
　　“——哎，宝贝儿，咱们今天吃白菜猪肉饺子吧，家里还有白菜，我去买点肉回来！你还要我给你捎点什么回来不？
　　——不用！对了，你给文明带点磨牙棒回来，桌子腿儿都好让它给咬烂了。哦，还有，买了肉回来就行，别让老板绞成肉馅了！
　　——为什么？那样不省事吗？
　　——买肉是要来做成馅的，你这样直接剥夺了我包饺子的参与感，你怎么不直接从饭店买来做好的水饺？”背都背下来了！
　　听了你一个周的话，结果吃了一个周的纯猪肉馅的饺子。面是我和的，馅儿是我调的，皮儿是我擀的，饺子是我包的，是我下的，是我和文明一起吃的。
　　陈明：大风
　　以前我是最厌烦等待的，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竟然也等的下去了，我也在慢慢改变了。
　　狱友里有个会弹小提琴的，我以为他会很浪漫，结果也就那样，比你差远了。应该也是环境所限。
　　监狱这种地方，想学点什么都得从犄角旮旯里学，思政课满分说不了，背得滚瓜烂熟倒是事实，你老公太聪明，没办法！
　　为了学得浪漫点，让你不觉得我无聊，我就从书室里找了两本诗集，念了快两个月，也没从诗歌里面品出一点浪漫的味道。
　　大概我骨子里就是个无聊的人吧，越是读那诗歌，越是感觉心烦，越是感觉诗歌内容太假了，我天生也不是个矫情的人，你也是知道的。
　　……
　　11月6日：
　　文邺：多云、大风
　　知道你现在有个幸福的家庭，我连偷偷去看看你的勇气都没有。
　　那里曾经也是我们的家，现在家没了。
　　天冷了，你记得多穿点，你是最容易感冒的了。
　　好想你啊——

　　兽医说，文明怕是撑不过今年冬天了。
　　文明现在经常在暖气边上趴着打盹儿，一趴就是大半天。
　　我拿玩具逗它，它动也不动，理都不理我。
　　老了啊，老了好啊，起码咱们活够本儿了，说明咱有本事傍上个好主人，吃喝不愁，最后老死。
　　文明要是走了，那就真剩我一个了。
　　这个冬天，怎么能这么冷？
　　陈明：阴
　　硬是逼着自己又看了一个月的诗，我可能是天生跟诗有仇，再要看下去，我可能就不是人了。
　　学着给你写了一首诗，怪不好意思的。
　　老夫老妻了，你就将就着看吧：
　　宝贝儿，允许我再叫你一声宝贝儿。
　　宝贝儿，我错了！
　　我不该在骗了你之后还强求你爱我，
　　可是我该怎么办？
　　宝贝儿，我想你了——

　　根本不像诗对吧！分明就是把一段话拆成了几行，可我当初写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写的很顺畅。
　　天生就不是干这行的吧。
　　……
　　2月24日：
　　陈明：小雨
　　原来就算是有狱警，这些歹徒也敢作奸犯科。
　　被加刑了，被强逼着做了一回替罪羊。
　　日子又长了，比原来还要多，本来就已经快要熬不住的。
　　你们不是说要看犯人的日记吗？现在我倒希望你们能看到。
　　文邺：晴
　　一整个冬天都在提心吊胆，几乎都是日夜不离地守在咱们儿子身边。咱们儿子坚强，撑过了最冷的时候，我是松了口气的，毕竟冬天都撑过去了，天气转暖，春天了，应该没那么难熬吧？
　　我确实没料到文明整的没撑下去。
　　想来我也是没资格去评价的，因为我还没经过什么大起大落，没走过人生尽头。
　　文明的死是早已预料的，我没预料到的是我竟然一滴泪都没落——眼睛干透了！
　　天也不热，尸体停了七八天我才想起来，我得去收尸。
　　这两天想了很多，从你我离婚到文明的死，再到我的死，都是造化啊。
　　我打算火葬。
　　我要先给文明拍张遗照，然后自己动手做个小的骨灰盒。
　　突然发现文明的照片也不是很多，那就再停两天，给它多摆上几个姿势。
　　纸钱应该用不上，我得把文明的玩具、狗盆、爱吃的狗粮一起烧给它。
　　每个月底再烧点狗粮过去吧！
　　文明也走了，还剩我一个。
　　……
　　5月8日：
　　陈明：晴
　　文邺，好想你。（这句话已经在我的日记里出现了一百六十八次了。）
　　文邺：阴
　　那个女人说，你们根本没在一起。
　　怎么……可能！？
　　……
　　5月9日：
　　文邺：阴、大风
　　你在哪儿啊？你要走，直接跟我说就行了。
　　干嘛要……逼走我？
　　你去哪儿了？
　　陈明：多云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时间不那么难熬？
　　如果直接睡死过去，到出狱那天再醒来就好了。
　　还有不到两年，等我，宝贝儿。
　　……
　　7月31日：
　　文邺：雾
　　家里也没有人，你去哪儿了？
　　你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一声不响地走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为什么就不告诉我啊！
　　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了，你根本没必要对我藏着掖着。
　　我之前去公安局报案，接我的年轻民警给了我一个同情的眼神，我就已经猜得差不离了，直到后来警察告诉我，你走了。
　　你走了是什么意思？我不信！
　　我一个一个挨着打电话给你的朋友，他们都说你得了绝症，他们他人都知道了，就独独漫过我一个，你都有胆子，陈明！
　　行，你行！这是你陈明能干的出来的事！
　　我跟他们要证据，不到两天，他们还真拿出了手术单——你们演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我，早该猜到的啊，我怎么没想到……
　　第一次被你骗了，你怎么就成功了？
　　陈明：雷雨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里一阵一阵地绞痛。去了医务室，狱医说我什么毛病也没有。
　　心里好痛，是文邺你在想我吗？
　　……
　　12月12日：
　　文邺：晴、微风
　　隔了两三个月没写日记了，我最近都在乱忙活些什么？
　　陈明，你想不到吧？我回来了。我私藏了一把家里的备用钥匙。
　　我把家里……重新收拾了一遍，想我们当初在一起的模样。
　　还有你个傻子，你把我的浴巾和擦脚巾放在一起了！
　　陈明：阴
　　今天狱里破天荒煮饺子吃，哦，今天是腊八。
　　一群大老爷们儿包的饺子真难吃，全得喝饺子汤。
　　想你做的饺子了，文邺。
　　……
　　12月27日：
　　陈明：晴
　　感觉最近的心悸越来越严重了，我怕不是有什么严重的家族遗传病？呸呸——谁会在自己生日这天咒自己死的。
　　文邺：暴雪
　　本来早就等不了了的，但是还是今天给你送来礼物最好……
　　……
　　12月28日：
　　陈明：小雨夹雪
　　人若要是在低谷里，有时候不得不相信一回神明。
　　文邺，你昨晚来到我梦里了，还有咱们文明。
　　文邺：
　　……
　　3月12日：
　　陈明：多云转晴
　　还有一年，我是不是现在就改开始计划计划要怎么让你原谅我，还有出狱后我还能做点什么能养活你和儿子。
　　要不开个书店吧！你不是最喜欢书了吗？
　　我来当老板，你是员工，咱文明来监工。
　　要不你当老板也成。
　　文邺：
　　……
　　6月13日：
　　陈明：多云
　　看我的求原谅计划！
　　PLAN A：直接就地跪。
　　PLAN B：买礼物，买精装书，再求和。
　　PLAN C=PLAN B +PLAN A
　　PLAN D：晾你几天，等你受不了了，自然就会跟我好了。（还是算了吧。）
　　PLAN E：带你报旅游团，有外人在你不会当街骂我吧。
　　我面子里子早在建议给人扒光了，我无所谓。
　　你是个脸皮薄的人，你能放得下架子吗？
　　等玩儿了一圈，你气也消了，该差不多了吧？（这个计划挺好。）
　　PLAN F：……
　　PLAN G：……
　　……
　　实在不行，ABCDE……一起来，总有一个能让你原谅我吧。
　　我错了，不该把这些弯弯绕绕的用在你身上的，对你，很简单吧，给你一颗真心，就够了！
　　文邺：
　　……
　　7月5日：
　　陈明：阴
　　这两年陆续有人进来，也不短有人出去了，出去的想念这里，因为这里不愁吃不愁穿，没有生存压力；进来的都是在后悔！
　　文邺：
　　……
　　10月3日：
　　陈明：晴
　　你能想象吗？进了监狱以后，整个人都更健康了，生活也更有规律了，军事化管理的功劳。
　　文邺：
　　……
　　11月30日：
　　陈明：晴
　　有人自杀了，用的是偷拿的筷子，磨了一个多周。
　　太血腥了，他是站在监狱监视器下面自杀的，没冤枉任何一个人。
　　本来不想写给你的……可是心里太压抑了。
　　记得每次我心情不太好，你都会找点乐子先转移我的注意力，过后才来找事情的解决办法。
　　好想你能陪陪我……

　　好死不如赖活着，要想死的意愿真的那么强烈，根本用不着提前一个周磨筷子。不说什么咬舌自尽（反正我不相信），凭一个人的意志力，我觉得憋气憋死是最经济的，当然人都有不受精神控制的求生意识，也只要提前加点辅助措施，一碗水，几条胶带，一个枕头……
　　再不济，饿死也是可操作的，虽然在监狱里有实施难度。
　　文邺：
　　……
　　12月7日：
　　陈明：多云
　　不得不承认，监狱里最可怕的还是寂寞。
　　那种寂寞不是说没人陪你聊天，也不等同于“孤单”或是“孤独”，是由内而外的亏空感。
　　非要描述一下就是感觉就像站在海洋底，我虽知道海底广阔，但是在200米以下不再有生命，是死寂的，心跳声都听不见。
　　文邺：
　　……
　　12月26日：
　　陈明：晴
　　终于要走了！
　　才知道，来了这儿，变化有多大全看自身，我才明白三年前狱警这句话里头的意思。
　　有人能一夜白了发，因为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
　　文邺，我要谢谢你——不管你在或不在。
　　你在时，是我的后盾；你不在时，就是我的信仰。
　　文邺：
　　……
　　1月14日：
　　陈明：晴
　　一定得沉得住气，你也不是毛头小子了。千万不能出错！
　　文邺，你想我了没有?
　　文邺：
　　……
　　2月12日：
　　陈明：晴
　　就是明天了……文邺，等我！
　　别怕，我模样、身材没变多少，你能认得出我来的！
　　按人的记忆来说，你应该还记得我！
　　文邺：
　　……
　　2月13日：
　　陈明：晴
　　来了。
　　文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