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少年时光 ...
-
这是最坏的时代，在多年的分裂中，国家更迭，战火连连，游匪任行。
这是最好的时代，在多年的潜修中，修行盛行，散修如云，门派林立。
其中最有名望的是万野都、青轮峰、月重门、冶棠宗、炼军狱。
“万野青轮剑，月重咒法符，炼军谋兵术，冶棠回春手。”这是这个时代每一个小孩子都能倒背如流的童谣。
……
“三皇子，您就歇歇吧。”白发白面白拂尘的老太监此刻有些焦急。
昨夜的雪来得猛烈，压在枝头的红梅上，煞是好看。无风自舞，独立凌冬，正如眼前的少年，寒霜傲骨，雪岭飞鸿。
十六岁的年纪，古云都的三皇子，风华正好。
东方的鱼肚白还未尽数散布人间，这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三皇子便在这个时候开始练剑，一练便是一个时辰。他白皙的皮肤早就被冻红了，可是那双僵硬的手始终不肯放开那冰冷的剑，怪不得这看着他长大的老太监心疼。
三皇子难得回宫一次，老太监看他长高了，也变俊了，可还是这副性子。
“男孩子家，哪儿那么娇气。”三皇子将剑收回剑鞘。少年的话语略带稚气，但更多的是懂事，是稳重，亦或是出世的无心清冷。
三皇子看着被雪压落的红梅，有些落寞。三皇子总觉得他的生命力里缺少什么似的，他总是一个人走在没有灯火的夜路上。明明草木葱郁，虫飞蝉鸣，但这些生命里最平凡最热闹的景象只是映衬着他更加孤独罢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被白雪覆盖的红梅确实好看，可光鲜亮丽的背后谁知道又是什么呢。帝王家的凉薄又岂是这压倒红梅的雪能比的。
“刘公公，跟着我，让您也跟着受委屈了。”
委屈？刘公公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实话，这些年受的委屈那是说上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说假话，说没受委屈，那倒显得自己虚伪了。就这样，嘴巴半张不张地挣扎，最后化为一句叹息。
三皇子也不计较，静静地听着风吹雪落，手抚着灵剑——霜寞。
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阴沉，此刻又零零散散地飘起了雪花，雪落在了红梅上，落在了三皇子的睫毛上。直至雪花被体温融化，睫上沾珠，竟是连眼都不眨一下。
……
“中了！”清脆的童声从夜川的深处传来，惊起隐在湖面的一群群的水鸟。
夜川的湖被风轻轻的摇着，风与水耳鬓厮磨着的是月重人一代又一代的梦。月白的协装上，高悬着的是夜川世间仅有的月重异象，旖旎着的是夜川天下一绝的平湖大江。
“贺师兄好棒！刚刚我们在水边玩，一支箭‘嗖’地过来了，可把我们吓一跳。”为首的孩子眼睛里亮晶晶的，“一箭双鸭，贺师兄今天可得请客呢！”
孩子们一阵哄笑，吵着要贺书给他们烤鸭子。
“平常日头里不是一个个都围着那个编外的登徒子转吗？这鸭子是那个编外的打的，去找他给你们烤！一群小白眼狼，就是馋这鸭子的身子！”贺书故作嗔怒，只是这圆圆的杏眼实在是显得他有点可爱。贺书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十六的年纪，却为这帮小的烤了无数的鸭子。
日头西斜，新月初升，夜川平静的湖面上映照着岸边的焰火，微微摇晃，湖中的火光时聚时散，波光粼粼的，说不出的梦幻。
这儿永远是这么美好，世人常说，夜川的月重人是活的最像神仙的。尽管月重门不如万野都权大势大，财大气粗，但世人最想来的还是这月重门。
奇峻险峰，平湖大江皆备的好地方，能养出神仙一般人物的好地方，谁不爱呢？
“喂喂喂！干什么呢？烤鸭子也不带上我？”一道声音远远传来，飘渺地如同这湖上的晨雾，磁性好听但是怎么也抓不住。
闻言，众人都笑了，循声望去，只见远远的竹林中，一玄衣劲装的少年正斜躺在一根高大的竹子上，借着朦胧的夜色装着世外高人。他半倚高竹，翘着二郎腿的模样，倒真是潇洒快活，令人艳羡。
少年拿起腰间的挂着的白瓷瓶子，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日上三竿”，这才俯身跃下，朝着湖边走来。他渐渐地走出竹林的阴影，被月光勾勒出轮廓。少年盎然恣意，成了多少孩子心中的光。
“啧，这什么样的酒配什么样的坛子，这酒瓶子用着文绉绉的，就是不够劲儿。”少年有些嫌弃地摇了摇这白瓷瓶子。精致的白瓷沾染上了月光，越发清寒，和这“日上三竿”实在不太相配。
见到了少年，孩子们又开始闹腾起来，在他们的眼中，他活成了他们最喜欢的模样。自由、恣意、还有那浑然天成的让人不想抗拒的不羁气质，无不戳着孩子们的心。
“我打的鸭子，怎么烤鸭子也不叫上我，你过分了啊。”少年瞪了贺书一眼，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石头上扯下一块鸭腿就开始大快朵颐，“有点淡啊贺书，没有盐嘛？”
“我过分？你叫我来给你拿鸭子说你人马上就跟上来，你人呢？放我鸽子啊你！”贺书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年手中的酒瓶，“你竟然又开溜去码头了！”
月重门不似其他地方，这里的内门弟子要在加冠之后才能饮酒。明文是这么规定的，但是仍有弟子经不住诱惑偷偷地溜去码头买酒，然后和朋友们找一个僻静的角落蹲着悄咪咪地嘬上一口。喝的都是小清，年红之类的新酒淡酒，一般是不会被发现的。玄衣少年喝的酒起初是在夜川码头上出现的“无名酒”，后天下闻名，才雅称“日上三竿”。传闻，要是在当日早晨喝了三盅这种酒，非次日的巳时是起不了床的。
没人知道，至少外人不知道，这小小的少年为何那么爱喝这么烈的酒的。烈如上古九日，野似孤虎群狼，一个少年怎么咽地下去。
“我是编外生啊，而且床板下的私货喝完了。”少年顽劣地笑着，毫不在意。
“你的协装呢？”
“我一个编外的没必要穿了吧。”
贺书白眼，迟早有一天他会被这厮气死，一天天不守门规，还因为身份特殊没多少人管他。他上次偷着尝了一点小清，还被罚了十遍门规呢！生怕自己折寿，贺书不再搭理少年，自己一个人生着闷气到湖边打水漂儿去了。
突然，竹林窸窣作响，一道月白的身影急速踏竹而来，翻转腾挪间便骤停在众人面前。月光照在疾驰而来的年轻人的脸上，火光揉进眸子里，倒把焦急的神色给冲淡了不少。
瞧瞧这儿啊，其乐融融的吃着烤鸭，喝着……
“你又违反门规！”江东逝皱眉，迟早有一天，这帮小的会被这厮带坏。
“欸，又不是第一次了。”玄衣少年无所谓道，反正他不是内门弟子，喝酒不算犯禁，那能让自己自在一点何乐而不为。
江东逝没再说什么指责的话，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阿昀，阿书，掌门找我们有重要的事情。”
“好，知道啦。”少年，也就是景离昀，将瓶中的“日上三竿”一口闷完，这才跟着江东逝和贺书离开。
巍巍世镜窥炎凉，团团冰境吐清辉。望舒清虚宫中坐，珀似金鼓玉如弓。
此处乃世镜宫，是月重门首府，五脊六兽的宫殿，月色流光，纱幔迎风，丝丝清雅，款款温柔。
“本来还有半月有余，才是五大派到嫏嬛修习的日子，现在提前了这么多，会不会太仓促了？”留着
短短胡茬，小眼睛里透出精明光彩的月流风说道。
洛水的嫏嬛是独立于五大派的势力，每一年，众门派都会派一群弟子去修习问道，切磋交流。自古以来便是，从来没有变过。
月流弦感受着身前案几上渺渺升起的氤氲茶气，有点无奈地舒了一口气：“洛水的清平镇近些年出现了邪祟，嫏嬛不擅除祟却又极要脸面，这难得让我们帮一次忙，我们自然要去一趟。”
案几的青瓷瓶里插着几多白色的花，那是月重门特有的花，月栀花。月栀花散发出甜而淡的幽香。毫无征兆的，一朵月栀掉落了两片花瓣，落在了地上，沾染了灰尘。
月流弦睁开双眼，看向那掉落的花瓣，若有所思地嘀咕着什么，像是对月流风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月流风觉得奇奇怪怪的。
总觉得掌门师兄有什么事瞒着他。
“掌门师兄，你可是占卜到了什么东西？”
月流弦没有说话摇了摇头，将那杯沾染了月栀香气的茶喝掉了。
“啊——哈——”不和谐的声音传来，“有事快说，喝了酒头有点晕。”景离昀的哈欠打破了寂静，一道摇摆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
“诶，我这暴脾气，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月流风一个箭步蹿过去，揪着景离昀的耳朵开始数落起来。
“哎！疼疼疼，松……松开，啊！我错了错了错了错了！”景离昀吃痛，捂着被揪红了的耳朵叫苦不迭，被月流风编排着把地扫的一尘不染才算完。一旁的江东逝和贺书跟他认识了那么久，还是觉得此情此景真是没眼看。
闹腾了半天，几人才知道今年的洛水之行要提前了。
又要除祟？景离昀摸摸头，怎么感觉近些年的邪祟特别多，就像是沼泽里的气泡似的，一个一个缓慢又极具张力地冒头了。
景离昀看了看那掉落了花瓣的月栀花，嗅了嗅空气中甜甜的幽香，眉头微凝，没有说话。
月流弦将景离昀的反应看着眼里，眼中闪烁过一丝别样的情绪，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温度。
月重门主咒法符，占卜之术乃是一绝。这月栀花就是这月重门的开创者所培养的一种特殊的花卉，翠枝粉苞，白瓣金蕊，四季为春，长生不谢。月栀花和普通的栀子花不太一样，普通的栀子花在花期是馥郁芬芳的，月栀花却近乎无味。
唯有在占卜时，月栀花才会散发出令人清心凝神的幽香。通常情况下，占卜之事越大香味越馥郁，功效也越好，占卜之人也更能得心应手一些，以防不测。
方才在世镜宫弥漫着的正是月栀花的淡淡幽香，掌门肯定占卜过什么，不然表情怎么那么凝肃。不过，闻着这淡的随时飘散的差点让人闻不出来的气味，怎么看都像是在占“隔壁大婶家猫跑哪去了”诸如此类的无聊问题。
漫步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景离昀仍然心不在焉的，双眼失焦的像丢了魂似的。江东逝和贺书就在后面跟着打量着他，毕竟现在这副样子和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比还真是有够稀奇的。本来是想快两步走上去和他肩并肩的，可关键是孩子好不容易正经深沉一回，他俩还真不好意思打扰他。
“可别跟在我后面对我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哦。”
两人无语，自己都跟丢了魂似的，还能感觉到他俩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景离昀打了个懒儿，深深地呼吸，似乎要吐出胸中所有的郁闷。拔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开了。
“你要去哪儿？”贺书朝着渐行渐远的景离昀喊道，但景离昀叼着草的嘴嘟囔着“寝斋”后便背着他们摇了摇手以示回见，再没有说话。
小风轻轻地吹着，夹杂着夜川的水汽，清凉舒爽。景离昀却皱起了眉头，只觉得这风清爽地令人生厌。回到了寝斋，景离昀的神色便放松了许多，仿佛是卸下了沉重的担子。
要是刚才被那风吹醒酒了怎么办啊。
不想再撑下去了。
刚刚升起这个念头，景离昀便两眼一抹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少年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