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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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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有大量的游人。有几只海鸟扑扇着翅膀立到海岸交界处无数木桩中的一根上,仔细地梳理着羽毛。船只的绳索系在木桩上,船夫们大多穿着黑白相间的条纹服,站在船尾相互攀谈着。阳光毫不避讳地直射下来,使海水泛着粼粼波光,微微刺目。天气很热。
各种语言充斥在空气里,向导举着喇叭向游人介绍著名的建筑。每隔不远就会有一间不大的店面,贩卖格式的纪念品,或者是绘画作品。
「这位小姐。」
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厚重的画板上用黑色夹子固定着草稿图。她将手里握住的2B铅笔放在一旁的无靠背的木凳子上。她身后是间不大的铺子,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画作,显然是她所作。屋檐投下了一片阴影,在石板路上划出宽宽的暗黑色。她就躲在这块略有些阴凉的地方对着对面的建筑写生。
「可以打扰你一段时间吗?」
她从阴影中抬起头,看见眼前立着一名身着黑色便服的男子,半长的碎发披在肩上,精致的脸庞上带有一股淡漠的气息。他操着一口极为流利的英语,短眉微挑。
「当然。」
她搁下画板,表情换成了些许的迟疑。
「您会说意大利语吗?又或者…日语?」她笑笑,「要知道,我的英语并不好。」
对方抬了抬下颏,出口已改成了正宗的日语,有些贵气的傲慢调调:“能请你做我的向导吗?逛一逛这里。”
她稍稍睁大了眼睛,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惊讶,顷刻,又笑了起来,眨了下眼,道:“为什么呢,这里有很多会日语的导游在码头那头才对。可以给个理由吗?”他把右手插在口袋中,眼神看向她手指的方向,末了又重新直视着她,说:“我若说我是不想花太多钱雇佣一个并不怎么了解这儿的外行人呢?”
“这样啊。”她转了转眼珠子,然后对上他的双眸,“我接受这理由。”
“好吧。”他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伸到她面前,“朽木白哉,请多指教。”
“我若说我叫桑塔•露琪亚呢?”她学着他的语气,话到最后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发梢一颤一颤,“玩笑玩笑,叫我露琪亚就可以了,朽木先生。”露琪亚也伸出手,握上了他的,指尖稍稍用力:“多多指教。”
那些站立在木桩上的海鸟们,扇动着羽翼,哗啦一声从人们的头顶掠过,毫无顾忌地停在古老而珍贵的建筑之上。
露琪亚作出一个“请”的动作,侧过身子对朽木白哉道:“请跟我从这边走。”
大批游客从两人身边匆匆而过,炙热的阳光洒在这块充满精巧设计和异域气息的土地上,折射出静幽神秘却夺人眼目的光华。房屋被刷上不同的明亮色彩,从上帝的视角望去,这将会是一副风格独特的抽象画。那些上了黑色漆的狭长小船静静地从细窄曲折的河道里划过。乘客们坐在被装饰得豪华舒适的船内,随着它一起轻微摇摆。
他们在码头上止住了脚步,看向背离海的方向。露琪亚指着两座楼宇之间,河道上方悬着的一座石制廊桥。窗户上雕有镂空的纹饰,早期的巴洛克式风格,但经过长期的风吹雨打,有些泛黄,花纹也稍显模糊。
“这就是叹息桥,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对吧。”她转头看向白哉,后者挑了挑眉,“并不是架在两岸的桥呢。这其实是接通总督院及监狱的通道。传说有一个犯人在走过这座桥准备接受审判时想最后看一眼外面的景色,正好看见自己的女人与别人拥吻。于是这个犯人便一头撞死在桥上,留下一声叹息。”
她朝着朽木白哉耸了耸肩,说:“其实也是个有点俗套的故事,对吧?”
后者并不语,只看着她,眼中在平静之下掩藏着某些复杂而无法道明的情愫。
露琪亚像想起来什么,语气变得比之前快了几分:“啊,差不多就应该是我们现在站的位置了。”她抬起脚,踏了踏脚下的石板:“说起来,我们现在也是在桥上。”
朽木白哉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他仍然沉默着。
“这里是圣马可广场。”露琪亚带着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熟门熟路地走过饰满古旧雕像的长廊,岁月在那些石料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是它们变得暗黄并遍布裂纹,浮现出沧桑的味道。长廊一侧是店铺,出售各种商品。它们在灯光的照射下呈现绚丽的流光溢彩,在绸缎绒锦的围衬下显得华美无比。另一边便是广场,极其有名的露天咖啡馆里稀落地坐着些衣着考究的绅士或者贵妇淑女,[测试后据说要河蟹]优雅地端起瓷杯,与旁人轻声谈笑,或是安静地翻阅报纸。身穿正装的乐队乐手们在指挥的领导下演奏着《真实的谎言》中著名的探戈曲《Por Una Cabeza》。黑色鸽子在广场中散着步,更有些大胆的落在咖啡桌上,啄食着来不及收拾去的残渣。
朽木白哉忽然停下来脚步,凝视了会儿橱窗中一套琉璃蓝的首饰,然后转身对露琪亚道:“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语罢推开那家店的玻璃门,与店员交谈起来。那名店员朝门口橱窗看了看,随机点点头,从另一个小间里抱出一方精致的木盒,打开便是那套首饰。确认过后,店员将盒子合上,仔细包装后递给白哉,后者则直接从黑色皮夹中抽出信用卡。露琪亚无所事事地靠在廊柱上,看着白哉在店里用流利的英语与店员交流,她突然觉得让她来做向导简直是多余。
“走吧。”白哉提着袋子唤醒了发愣中的露琪亚。她习惯性地看向声源,漂亮的紫色眼眸对上他的。朽木白哉挑了挑眉,率先向前走去。露琪亚回过神,快步跟上去,偏着头问他:“给妻子买的?”她的眼里有些狡黠的意味。白哉撇了眼她,不理会。
“那么…是女朋友?”露琪亚开始倒着走,以看清他的表情,其间不慎撞到了名妇女,连忙停下道歉,随后又发现白哉已经走远,赶紧小跑追了上去。朽木白哉见她这副手忙脚乱的模样,皱着眉头,却还是止住了等她。露琪亚总算是老实地走在了他边上,仍抓着之前的话题不放,表情怪异地说道:“你可别说是女儿。”语音刚落下便自顾自地先乐了起来。
朽木白哉沉下了脸,淡淡地道:“是位故人。”
露琪亚怔了怔,耸了耸肩,也不再多话。良久,她堆起笑脸,问着身边的人:“去坐贡多拉吧?来威尼斯不坐贡多拉太可惜了。”
统一的黑色细长小船停放在岸边,船被装点得华丽而不失舒适,天鹅绒料子的靠垫上绘着暗紫的图案,边沿饰满亮紫流苏,船头上以银质的龙头为饰,处处透露着这个城镇独有的优雅与瑰丽的气质,就如同威尼斯的狂欢面具,缀满闪烁的金银粉彩,散发着独一无二的诡秘魅力,仿佛毒药一样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渗入到血液中,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地迷恋上它。
露琪亚先他一步小跑到船夫面前,用意大利语与他交谈着,还时不时地眨几下好看的紫色眼睛,语末总有些微上扬的可爱调调。那船夫最后爽朗地笑了起来,向她招招手,示意她上船。露琪亚转头对不远处的白哉道:“上船吧,20欧,他看在我的面子上给减免了5欧元。”她笑得狡黠而带着些许得意的味道。朽木白哉挑了挑眉,随她坐定在船上。船夫喝了声,手中闲闲地握着长杆,在岸边轻轻一撑,贡多拉便悠悠地穿梭在细长曲折的河道间。
白哉随意地将手搭在船舷上,整个人斜靠在靠背上,却在举手投足间流泻出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族气息,竟和这座城市意外地相称。头顶上方的天空被两侧楼房分割成了狭长的钴蓝色绸带,平整而又蜿蜒地铺在上方。楼宇的窗台上几乎都种植者娇小且色彩亮丽的花朵,它们挤挤挨挨地被摆在木质花盆中,饱和度极高地开着,在温柔的微风中轻颤,带着与生俱来的坚韧与顽强,在红砖墙上投下一片斑驳碎影。露琪亚在这明媚的阳光下舒逸地瞌上了眼,唇边挂上惯有的笑容,满足地哼起只有她才懂的小调。路过桥下的时候,船夫忽然放声唱起歌来,细听便知是《桑塔•露琪亚》。她猛地睁开眼,兴趣盎然地拍着手和上他的节拍。桥上的异国游人表情夸张地发出惊叹,露琪亚便向着他们挥起手,得到回应后就格外兴奋愉快地大声笑着,声音是少见的清爽利落,如同沐浴在初秋的阳光下般令人安心。朽木白哉少有地微微掀起抹轻笑。
他同她下船后,好心情地听着她一路上讲着乱七八糟的趣事见闻,大多关于她刚刚到威尼斯时所见到与听到的。片刻后,她突然停下了话语,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懊恼地拍了拍前额,对白哉说:“差点忘记了,要去看看里亚托桥吗?莎士比亚名剧《威尼斯商人》就是以那里为背景。”
阳光渐渐以不着痕迹的手法改变着与地平线的角度,然而从东南方向游移来一朵浓厚的乌云,以迅雷之势飘到城市上空,耳畔隐隐传来滚滚雷鸣之声,像是巨兽隐忍的低吼。一切都预示了一场即将到来的倾盆大雨。
露琪亚伸出手,试图接到仍然稀落的雨滴。她皱起眉,语气颇为不满:“啊…下雨了呢。真是的,明明已经有很久没下雨了。”没等两人作出反应,雨势迅猛地变得密集起来。她下意识地拉着他的手腕奔跑着拐进小巷子,弯弯绕绕地躲进了一条偏僻无人的极狭小的巷中,头顶刚好有人家的阳台为他们挡住了雨,只淅淅沥沥地垂下一排水帘。
白哉为了不被雨淋湿,又往墙边靠了几分。气氛就在这一刹变得微妙。两人都敏感地觉察到愈加温热和急促的对方的呼吸,沉默便一点点以他们为圆心弥漫开来,寂静得只剩下有力的心跳声和雨点打在青石上的清脆声响。许久,露琪亚开口,嗓音略略沙哑地道:“说吧,邀我为向导的原因。”
对方挑着短眉,语气有些玩味:“我不是说过了么。”
她咯咯地笑起来,耸着肩膀说:“开什么玩笑,你不知道你开的价比那些导游的要价还要昂贵吗?所以,那样的理由根本不成立。”
白哉低低的笑声迷香般向四周漫去,他贴近露琪亚,湿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带来阵阵的酥[河蟹]痒感。“因为,你真的很像那位故人,让人没办法不接近啊…”他抬手将她的短发拢到耳后,富有磁性的嗓音令她心中一阵悸动。露琪亚索性扬起脸,直视着他的眼,双眸中似是藏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不明情愫。她轻启双唇,缓缓道出句极富引诱性的话语:“天快要黑了喔,我认识一位旅店老板,需要帮忙联系客房吗?”白哉用指尖轻托起她精致的脸,看似随意地道:“你说呢?”
当她醒来的时候,对面墙上的时钟正好指着早上八点。她将自己埋在被中清醒了好一会儿,然后猛地坐起身,导致眼前一片晕眩。右边的被单有着明显的被躺过的皱乱痕迹,指腹却触不到任何温度。离开了有些时候了,她想。
掀开被子,露琪亚一件件拾起衣物并穿戴整齐,然后“唰”地一把拉开了窗帘,清晨的阳光便迫不及待地溢进了房间。她伸手想要当住那刺目的光。
露琪亚一点点适应了光线强度,转身的同时发现了摆在床头的一方木盒。她记得,那是他在圣马可广场购买的那套琉璃蓝的首饰。
“故人…么?”她笑得有些许的轻蔑,更多的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的落寞。她踮起脚,把窗子开到最大,任由雨后扬起的清新的风灌入,掀起纱帘的翻卷。露琪亚快步走向床边,抄起木盒用力扔出窗外,随即听到一声隐约的落水声,她暗自希望刚刚她乱扔垃圾的行径不要被看到。
她扶着厚重的画板,身前围着沾满凌乱油彩的画裙,正手持画笔考虑着接下来应用什么样的色彩。前两天刚卖出一幅油画,得了个好价钱,这让她的心情一直很好。在檐下要比外面凉快几分,使她连挥笔的动作都要轻盈许多。各种语言的混杂之声并没让她觉得那是噪音,反而在作画的同时仔细地分辨那些她听的懂的部分。每个人的语调心情都不同,听懂了便觉得极为有趣。
一只海鸟拍拍翅膀落在她面前的空地上,她便俯下身子观察它啄食的模样。然而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双有些旧的白球鞋,惊走了鸟儿。
「这位小姐。」
青涩而生疏的英语,带着日本口音。
「可以请你做我的向导吗?那边的要价实在太贵了。」
露琪亚抬起头,眼前人有着一头稍显凌乱的橘色短发,双眉似是习惯性地蹩着。他背着旅行背包,看上去仍是个学生。
「能给我个理由吗?」
她学着他的样子挑着眉,表情中竟有些挑衅的意味。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