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莽山村（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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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把她放平。”女警指挥众人腾开一个位置，一边给何婆婆急救，一边冷静而迅速地说，“小刘，把你的车后座腾出来。”
开放气道、胸外按压、人工呼吸，她动作不停，在急救间隙大声呼喊老人的名字：“何阿慧！何阿慧！”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去几分钟，老人的身体开始微微起伏。尽管仍旧没醒来，但还是让在场的人松了口气。
小刘和另外一个警|察将何婆婆抬到车上，先行送往最近的医院。剩下的人还要留下来调查莽山村人口拐卖案。
夏迩带他们进村，一切似乎回到了第一天来莽山村的样子，村落封闭，屋舍破旧。这座村子被裹在重重大山之中，即使有外人主动破开一个口子进来，它也仅仅给予冷漠的回望。
莽山村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呢？夏迩突然意识到自从封湖之后，大部分村民都不再出现了，甚至他们四个今天一路走来一个村民也没遇到。
莽山村莫非已经变成空壳了，苦难、贪欲、罪孽和死亡都不复存在，留给外人的只有黑洞洞的门扉。
“这是村长？喂，醒醒。”他们一来直奔嫌疑最大的村长家，穿过敞开的院门，堂屋中间的饭桌上趴着个男人，玩家们从背影认出是村长。
他怎么在这儿啊？不是，他幸亏在这？不对，他居然没死成啊？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袋上“噗噗”冒出四个问号。
村长没有死不见尸对他们挺有利的，不然还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是这死去又活来对他们也太不友好了吧！感情“祸害遗千年”的说法是写实啊！
玩家们不敢上前对质，警|察倒是没什么顾虑，见人叫不醒就直接将其扶起来，探查一番后更疑惑了：“还活着呢，但这是醉了？昏迷了？不对……”
夏迩在心里默默补上后半句：没有酒气。
果然对方接着道：“没闻到酒味，可能是中毒！快疏散人员！”
警|察们拉着夏迩几人快速退出房间，确保人员都没事，他们又有条不紊地回到车上，戴好防毒面具，然后分组继续探查剩下的房屋。
经过夏迩时，女警停下脚步，与他视线短暂相接。三秒后，她目光扫过其他玩家，有些闷闷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今晚你们暂且在开阔处休息，我会派人守着，不许乱跑，不许离开村子。”
夏迩抬手指向西边，沿这个方向一直走，能看到何婆婆那座孤零零的房子，还有那片湖泊。
他再次与女警对视，语气平静：“如果说开阔处，村西头是莽山村最开阔的地方，何阿慧正是住在那里。”
罗北北有些着急，她的着急都写脸上了，声音却还故作镇定：“对，姐姐你们可以去看看，何阿慧是受害者之一，这么多年她也许会、一定会收集不少证据！”
柳濂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摆。老周清清嗓子，露出个友好的笑容，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正好，我们一路。您带队调查您的，我们睡我们的。”
一个年轻的警|察给他们拿来帐篷，到了地方，警|察们果然在房子的各种角落找到老人千辛万苦保存的证据，玩家四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在月亮湖边撑开帐篷，想着想着心又提起来——
“夏哥，你说是何婆婆下的毒吗？”罗北北小声问他。
夏迩苦笑：“我也不知道，按理说这些人应该都是我杀的。”是他拿鞭子一下下抽在村民身上，使他们无法上岸，也是他借力将村民封进月亮湖，自那以后莽山村就空了。
柳濂：“可是现在本该在湖底的村长又回来了，而且我刚才走的时候观察了一下……”
“其它房屋里也发现了中毒的村民，”说到这里，他的呼吸略微凌乱，“你们说这些村民是人是鬼啊？”
无端燃起的山火，活活烧死的领导，前去何阿慧家道歉后倒着走回来的人；驱赶的触手幼崽叫何阿慧“妈妈”，何阿慧催促着玩家见到鬼婴；再然后，老人展露出难以想象的能力，巨大怪物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甚至是任何地球生物的范畴。
可现在居然因为摔倒昏迷了？那些被鬼怪力量有意无意牵引着死亡的村民爬出了月亮湖，回到各自家中，症状仅仅是中毒而已。
夏迩望着夜幕下平静的黑色的湖泊，就好像这个副本的主角先是化身鬼神砍瓜切菜一样地报仇给自己看，等他们以为险些躲过重重牵连的杀机，站对阵营，即将迎来happy ending的时候，主角又变回了普通人，用着最笨的方法杀恶人，自己还差点死了。
难道说这是两条不同的复仇路线吗？一条是恐怖灵异线，一条走朴素恩怨风？那现在的情况，恐怕是他们不小心走了第二条路线，并且正朝着法制栏目狂奔……
“大型人口拐卖案，集体中毒案，还有酒厂和湖里一堆死掉的婴儿，”柳濂掰着手指挨个数，末了仰天长叹，“这下跳进月亮湖也洗不清了！”
罗北北担忧归担忧，这时候首要任务还是安慰小伙伴：“别太悲观，等何婆婆醒了，我们慢慢盘，再怎么也能解释清楚。”
老周拍拍手，笑了：“等等，你们还真在纠结犯法的事儿啊？这是副本，副本懂吗？”
他凑近三人，用他们都能听到的声音，清楚地说，“假的！别管村民是人是鬼了，就说何阿慧，女警|察，甚至这个世界都是副本虚构的。”
“不信再往村外多走几步试试？说不定出了莽山村，外面什么都没有。”
罗北北和柳濂都被说愣了，连夏迩也如梦初醒般，呆呆地听着。老周继续道：“所以啊，甭管这一切是谁干的，人是怎么死了又活的，我们的任务——帮助何阿慧逃出莽山村——完成了！通知了警|察，以后也不担心有人再被拐进来。大功告成，咱现在安安心心等一个月结束，拍拍屁股走人就是。”
对啊，沉浸在何阿慧的故事里太久，他们都快忘了这并非现实世界。现实世界里没有怪力乱神的东西，社会安定、国家强盛，世界也还算和平。他们只是睡了一觉，在梦里进入一个个副本，玩了这场游戏。
【这只是一场游戏。】
夏迩记得不久前推线索时自己也说过这句话，也是这个思考方式带领他拨开迷雾，找到生路。可是现在……
夏迩长长的眼睫扇动。他遇到过帮忙的鬼婴们，目睹了村民愚昧而残忍的恶意，甚至于仍有疑点的何婆婆也曾对他们释放善意。
他见证了血湖的愤怒，接过湖水给他的鞭子，他们亲手花了数不清的日夜为女孩儿们做棺材，看她们在“葬礼”上迎来“新生”。他还能想起何婆婆给他搭的毯子，很柔软，很温暖。
这些善、恶、贪、嗔、痴……细微的眼神，鲜活的角色，真切的感受，夏迩忽然不想把这一切当作冰冷的副本，他不想把它当作游戏了。
夏迩鼓着腮帮子，赌气般拾起一颗石子扔向湖中。
无星无月的夜空上，忽然睁开了一只慵懒狭长的眼睛。那时夏迩正望着水面，思绪万千，原本黯淡的湖水，刹那间泛起粼粼月光。
月亮出来了么？
眼睛在他抬头的前一秒阖上，再看去，分明只是一枚圆圆的月亮。
夏迩眨眨眼：“说起来，莽山村的月亮也很可疑呢。”
柳濂：“月亮可疑？”
罗北北凑过来：“是诶，我们进村后见到的月亮都硕大无朋，除此之外就是被阴云遮盖的夜晚了。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到正常大小的月亮。”
大概巨月也是莽山村异化的一部分，而随着何婆婆怪力消失，村庄恢复正常，月亮也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所以啊，这也印证了我们的任务确实完成了。”老周拍拍帐篷里的防潮垫，“睡吧睡吧。”
罗北北和柳濂嘴里念叨着“天呐怎么睡得着啊真吓人”躺下了，不消片刻，便传出两道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夏迩和老周对视一眼，脑子里的吐槽在这一刻相当契合：年轻人就是好啊，倒头就睡。
老周无奈笑笑，也闭上眼睛，不消片刻便没有动静。
夏迩：……
甚至还在打呼。
夏迩：…………
从前他长期一个人居住，睡觉一定要关门关电拉窗帘，隔绝掉所有声音，唯独在床头开一盏暖黄的睡眠灯，才能倍感安心地入睡。
夏迩仰头，两只胳膊撑在身后，好吧，在这儿赏月也挺好的：圆月从云边滚出来了，星星也在周围闪烁——最美丽的夜色，总是出自最荒芜的山谷。城市的摩天大楼一幢比一幢高，建筑商就像要修座巴别塔似的，可是至今完不成通天的愿望，反而让水泥屋顶占据了天空，大厦脚下的人，连天上种种美景都难见了。
……
夏迩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躺在帐篷里，余光瞧见帐篷拉链还开着。
“幸好是夏天呢，不然这一帐篷的人都得吹感冒。”他嘟嘟囔囔地爬过去拉帘子，手就顿在那儿了。
漫山遍野的红杜鹃，从湖畔一直开到山边，热烈艳丽，仿佛给颓败的莽山野草绘上颜色，又如火一般烧得山川河流热闹非凡。
“哇！”柳濂也醒了，兴奋地把罗北北叫起来，“快看！一夜之间开了这么多杜鹃花！”
罗北北和他推搡着跌出帐篷，躺在花海中：“何婆婆说得没错，这里真的很美。”这就是副本主人给的通关奖励吗，她喃喃道，一道阴影从视野上方探出，出现女警笑眯眯的脸。
“啊！警、警|察姐姐！”她还是很心虚，蹭地一下坐起来。不过看样子这些npc并没有觉得这些花奇怪。
“睡得好吗？”对方的头盔早就取了，不笑了以后眼睛下面明晃晃挂着两只黑眼圈。精神却很好，女人噙着笑意对他们说，“昨晚让队里的人取材看了，初步判定是水源的问题。”
夏迩：“水源？”
又上前来一个警|察：“是，这村里的酒坊居然迷信婴儿酒能使男人宝刀不老、女人永葆青春……要知道人脑中带有朊病毒，积累到一定程度变会攻击神经，致癫致残。他们酿酒过程中操作不当，又进一步污染了水流。”
女警点头，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毒素会积累到这样多，即使被河湖稀释，也让整个村子的人集体中毒了……对了，你们喝过村里的水吗？河水、湖水、井水，喝了多少？”
老周脸色不太好：他们坐车来那天把背包里的矿泉水喝完以后喝的就都是村民提供的水……不行，想吐。
警|察们看几个玩家都有点要干呕的样子，拍拍他们的肩膀表示理解：“先上车去市里医院检查一下，你们没来多久，毒素应该不多，放心。”
柳濂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边失神地重复“不放心”，一边左脚绊右脚朝车子的方向走。
罗北北捂着嘴巴追问：“何婆婆也在那个医院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三步并作两步离开。
“那这些村民……？”
“我们会留在村里看守，就地审问，等过几天派更多车过来把他们接走。村民年纪越大喝的水越多，小孩还好，大人简直失魂落魄的，让他们呆这儿清醒一下也好。”
夏迩有些好笑。他曾在一本书里读到“集体歇斯底里”的说法，又叫做“集体癔症”，顾名思义是一种集体发作的精神疾病。在封闭的社会环境中，因为压抑、恐惧等因素引发个人精神崩溃，其他人也极易在这样的环境里受到心理暗示，在互相影响下，臆想像瘟疫般蔓延开来，产生群体眼中似是而非的异变。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些人亏心事做多了，又喝了影响神经的水，不发疯昏迷才怪呢。届时他们清醒过来，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制裁。
走至村外停着的警车前，夏迩拉开车门，刺目的白光散发出来。他扭头望向身后，一个人也没有，于是青年一手扒着车门，腾出另一只手朝后挥了挥。
再见啦。
他抬脚没入白光之中。
【恭喜通关！……恭喜夏东海、榴莲、萝卜、老周通关……游戏！请再接再厉，继续提供……精彩的表现哦！】
车门关闭，在夏迩看不到的地方，莽山村如同像素被一点点擦去，最后的角落是一个岔路口，中间那个土堆已经被各式各样盛放的鲜花覆盖，而土堆前方的墓碑上面，从无到有生出字迹，像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刻好——
何阿慧之墓
然后，连这最后一个角落也被抹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莽山村（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