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莽山村（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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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皎洁，挂在没有星星的夜空中，表面如水清澈地流动。月亮是高悬于南方的镜子，触手叫嚣着吞噬它，它静静地映照出怪物的面庞。
怪物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在月光下慢慢地融化着，取而代之地，那个位置上只剩下一位白发老人。她身材矮小，一条腿瘸着，眼神凶恶，皱纹在脸上堆叠。她开口，语气却是迷茫的：
“你们怎么在这里？”
罗北北眼眶泛红，不可置信道：“何婆婆？！”
那个据说孤身在村西头住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曾经嫁给村里的老光棍、守寡后性格孤僻怪异的何婆婆，怔怔地站在他们对面，与他们遥遥相望。
“你现在清醒了吗？”夏迩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望着老人向前一步，“你现在清醒了吗，阿慧？”
那个热爱诗歌，温柔笑着的阿慧，她曾经鼓起勇气要和他们一起逃出莽山村，可是棍子还是落了下来。那双向往自由的腿被打折，连同她的命运一起拐了个弯，困在莽山村，一困就是几十年。
何婆婆“啊，啊”地叫了两声，嘴唇翕动，要说什么，却好像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她总是充满愤怒的眼睛变得浑浊，眼泪盈满了眼眶，她接着说下去：
“这座村子重男轻女，他们厌恶女人，却离不开女人。水、空气、食物是人类生存的必需品，女人是他们桌上一道必不可少的佳肴。大量女婴没有长大的机会，男婴长大却苦恼找不到老婆，他们嚷嚷着‘难道要我一辈子打光棍吗’、‘传宗接代可是大事’、‘缺女人啊，给我弄个女人来’……如此滋生了人口拐卖。”
“身体有残疾的女人两百块，脑痴呆但是健康的女人五百块块，长得好的上千块……当时我被卖到这里，很多人来看呢。‘读过书的大学生，水灵灵的，真有福气哩！’是谁有福气？我变成谁的福气了吗？”
“我在院子里坐着，脚上拴着根生锈的铁链子，像条狗一样，比狗还不如。路过的阿婶阿妈用眼睛觑我，手指头指我，我听到她们说‘真不检点，没看出来读过书，还不是和我们一样’。我想如果我再跑一次，她们也会察觉我的一举一动吧，为什么反过来监视我？”
“最远的一次，我跑到了公路上，我在等车。我听德贵说过，这辆大巴半个月来一趟，只来一趟，我掐好了时间等在野草堆里。可是车还没来，杨祥老婆和二媳妇找来了，怀里还抱着我刚出生的女儿，女儿哇哇大哭，吵得我头痛心也痛。‘你忍心吗！你家女娃子还这么小，就要没妈了！’我的心在滴血，我冲出去一把抱过女儿，小家伙的胳膊都被掐紫了，看到我却不哭了，笑着要伸手摸我。”
“那天我抱着孩子，跟着她们往回走，脚步飘得都不像是我的，那辆大巴就在我身边呼啸而过，只来一趟的大巴车啊，都没停下就走了——我都不敢看有没有停下。”
“进村孩子就被接走了，杨老大凶神恶煞地站在那里，要笑不笑地，我给他丢脸丢大了。我被打得鼻青脸肿，头昏眼花，扔进猪圈关了不知多久。有一天他把门打开了，问我知错没有。他说女儿营养不良，死了。我哭着要去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拦住我，胳膊箍得人生疼，‘再生一个吧，还会再有的’。”
“我……我……”老人哽咽着，泪水全吞进肚子里，这么多年了，她没人诉苦，没人帮她，可是仇恨日复一日。
于是她在血与泪中控诉、咒骂、祈祷，她用愤怒的眼睛凝望狭窄窗子里那一小片夜空。那原本只是一片普通的夜空。
——直至一轮巨月嵌进窗框。
“我们报警了，我们帮你联系家人！是星源市，对不对？”罗北北大声道，她举着手机，泣不成声，“他们马上动身，从市里驱车来有些远，他们带了很多人。”
虚假的天空被撕碎后，手机就有了信号，屏幕上“110”显示被接通，夏迩已经把情况大致说明，案情恶劣，对面当即立案调查：“这一次，我们接你出去。”
……
何婆婆变得十分虚弱，没了那股力量支撑，老人变成了风中的枯树叶子，晚风一吹，关节咯吱咯吱响。
“您先歇着吧，剩下的事情我们做就好。”夏迩对这位老人的感情很复杂，她被困大山，身心受尽折磨，终于获得了神秘力量，精神却岌岌可危，善恶不分，要将他们一并杀死。
如果不是对方突然恢复理智，恐怕自己已经成为这片黑森林的肥料了。
夏迩回忆着方才惊险的场景，总觉得哪里古怪。赐予何婆婆力量的幕后势力是什么呢？刚才他只是看了一眼怪物的眼睛就濒临崩溃，还有比怪物化的何婆婆更强大的势力……
打住，他一点儿也不好奇，最好这个副本、这辈子都别遇上。
不过，夏迩瞥了一眼几乎是垂死的何婆婆，想必那股势力也十分邪性，就像与恶魔做交易的浮士德博士，以灵魂为筹码得到了力量，失去的东西却远不止于此。
何婆婆在里屋歇下了，四位玩家们在客厅将就着睡了一晚，第二天赶早，准备上山再砍些棺木。
经过后院的月亮湖时，眼前的画面倒是让人吃了一惊：湖泊中本该漂浮的木头已经好好地堆在岸边，一摸竟是都晒干了。
昨晚……夏迩望着清澈的湖水思索，鬼婴们又来帮忙了吗？看来她们对棺材真的很上心啊。
柳濂左摸摸右看看，脸上露出白捡了钱一样的傻笑：“比我们昨天砍的还多出不少，嘿嘿，那我们今天就可以开始做棺材了。”
他对做棺材还挺感兴趣的，听说这行赚得比烧烤店兼职多，制棺手艺却一般不外传，现在非常时期，他偷师学点，出去以后说不定能用上，嗨呀！
柳濂沉浸在自己的赚钱大计中，老周撑着胳膊，觉得这人挺神奇。从小他就知道自己那位亲戚不受待见，每次偷溜去棺材铺玩，回来少不了被父母数落，说小孩子别去，不干净，多吓人。他倒是没觉得哪里可怕，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住进棺材里，和活着的时候住房子没区别。生死大事，不管是房子还是棺材都要修得漂漂亮亮的，他喜欢看棺材匠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后来都差点拜师了。
——当然，这个爱好在进游戏之后就没了。老周无不爱怜地看向柳濂，傻孩子，以后遇到自动掀开的棺材板你就笑不出来了，还可能会获得惊喜僵尸一枚。
老周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说：“我记得有户村民就是做棺材的，工具齐全，要不……去借用一下？”
“冲鸭——”话还没说完，剩下三人已经摩拳擦掌，眼睛晶亮。废话，大部分村民都搁湖里泡着了，羊毛此时不薅，更待何时！
到了地方果然不见人影，夏迩想了想留下张借条：借凿子锯子一用，还你棺材一副。
“哈哈，什么地狱笑话。”罗北北扶额，余光看到一叠折元宝的金箔纸，薅了薅了。
柳濂：“……”这姐真是嘴上说着，手上也不含糊啊。他接着往对方怀里塞了一摞刚找到的黄表纸。
罗北北：“……”
待玩家们“满载而归”，答应鬼婴们的棺材便开始动工了。老周说成年人的棺材一般长240厘米，内径前底宽57厘米，后底宽35厘米，高35厘米。至于小孩的尺寸——
“通常来说，农村不会为夭折的孩子准备棺材，甚至不会葬进祖坟。有些地方将夭折儿童放于陶瓮中，就近埋在房屋周围，有些地方要用炕席卷起来扔到比较偏僻的野外。”
“那就按不寻常的办法，按我们和逝者意愿来办。”夏迩拿手比划，“等比例缩小到小孩儿的尺寸。”
老周点点头：“嗯，小尺寸做起来省事很多。劈柴、打磨、凿出榫卯结构、组装、雕刻、上漆，大概就这些流程。”
夏迩在现实世界的工作包含原画，此时画图纸、描线也算专业对口，不过他是没想到有一天要在棺材上画就是了。
柳濂和老周轮流劈木头、打磨，罗北北握着凿子和刻刀，笨拙却认真地在木头边缘凿出3~4厘米的凹槽。
一开始还有些困难，做到后面也渐渐得心应手起来。众人一边做，一边想起来询问老周有关道具的事情。
“在之前的一个副本里，我意外捡到了枚蝉蜕，那真的是个意外，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挺神奇的。我们几个玩家都在林子里走，就那么一眼，我瞥到了树上挂着的一枚蝉蜕，像是小时候经常看到捡来玩的那种，但又有点不一样，我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特别，特别吸引我。”
“等我将那枚蝉蜕取下，拿到手中，我心里安心多了，有种失而复得的满足感。”老周看着夏迩三人的表情越来越疑惑，补充道，“后来我去查了论坛，也问了几个老玩家，他们印证了我的想法。道具的形态五花八门，这种冥冥之中注定的感觉是唯一共通之处。”
“游戏要玩家在副本里找到线索，逃出生天，可你们也经历过了，副本里总是伴随着危险，稍不注意就会死。所以这些道具出现了，为他们选中的玩家提供保障。不过可惜的是，绝大部分道具都是一次性的，并且十分稀缺，我能拿到一个算是走大运了；据说还有一小部分道具是永久性的，绑定了玩家后便成为玩家的一种‘天赋’。而且因为本身天赋的优越，这类玩家必定是各大队伍疯抢的存在。”
夏迩想起曾在论坛上刷到提供组队道具的“月老”，他既然能够源源不断地提供红绳，且再没有第二个人有同样的产出来源——红绳是“月老”的天赋？
老周点头：“没错，他是我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天赋者，啊，不如说我能公开找到的只有这一个，其他天赋者都被自家队伍当宝贝藏着，就他单干了。”老周羡慕地想，一根八百八十八啊，这人不管是游戏还是现实都能比自己过得安逸多了。
夏迩想到什么：“你说……被道具选中的玩家会有一种‘冥冥之中注定的感觉’？”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自己的右手，鞭子留下的刺痛感似乎还没有完全消退，战斗时他几乎感觉自己要和鞭子融为一体。
“嗯，不过有这种感觉的也并不一定是道具，更多时候是副本里致命的陷阱。我能获得也是靠赌一把。”老周看向上方，露出向往又怀念的表情，“毕竟道具非常稀少，我们也因此把道具称之为——”
“神赐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莽山村（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