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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二零零七年一月一日晨 ...

  •   2007年的第一天凌晨我梦到答辩,答辩委员里居然还有易中天。完全不记得论文内容,只记得最后到手的学位竟是Master of Arts。做梦就这点好,答辩一结束证书便立刻塞到手里来,新鲜出炉得恨不能抹黄油夹香肠;而且接着有人递过Ph.D学位证书,连相片都看清楚了,活生生是我自己的脸。拿着那两张硬纸,我百感交集:五年拿到两个学位,总算不是太亏。
      醒来的时候还是黑暗,07年的第一缕阳光兴许正在日本韩国接受朝拜,我等东八区人民尚无福面驾。我微微侧身,把腿蜷到暖和一点的地方——KEN的腰旁。
      前一晚跟他说:“去看新年日出?”他盯着电脑头也不抬:“看什么看,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又说:“要不去嘉庚广场跟大家一起跳兔子舞等倒计时…”他这次赏脸转过头来,扔我一个大大的白眼,“你是freshman啊小姐?一把年纪了还跳兔子舞,小心你的老腰!”
      我笑。想去吊在他肩膀上撒娇,但一眼瞥到他桌子上岌岌可危一触即发的申请资料,终是败坏了心情。
      我想说:“KEN,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厦门过新年(可能还是最后一次一起过新年),我们应该做点什么。”不过这种话十分肉麻,自己想想倒还感人,真说出来就像电影台词。
      况且不见得可以感化到他。他的出国手续已经办到白热化,就像高速公路上160km/h的汽车,一只漂亮小鸟飞来,最大可能是在档风玻璃上拍成肉饼。我何必自讨没趣?何况又不是真的那么想学本科生彻夜狂欢,我只是…只是觉得有点闷。
      新年有什么好的?如果新年不得不呆在屋里像每个平常的日子一样看文献写paper。新年甚至更坏,因为你不得不忍受周围人群的巨大干扰。他们已经闹了一个晚上,高音喇叭尖叫如同防空警报:“Come on~baby ~come on!…”唉,年轻真好。什么都可以come on,到我这把年纪,一切都是suspended,学位,工作,婚姻,爱情,抓又抓不住,不抓又不甘心。
      KEN想出国,我想抓住他。他不肯多呆一年等我毕业,我也不肯为他放弃学位前去陪读。整个谁都别怪谁呢,自己不肯先做牺牲,倒恬着脸来要求对方不成?
      就算哪个肯牺牲,另一个也未必敢接。我妈以前说过:“你只管读书,咱家砸锅卖铁也是供你的。”天呐,妈妈,女儿不孝,若读个书都要累你砸锅卖铁,倒不如趁早找个不聋不哑年薪十万的嫁了也好祸害别人家去。我越是亲密的人,越是容不得他为我牺牲,我还想在他面前抬头做人呢。
      但若KEN肯为了我留下来…我心酸的想,我还是会欢天喜地感激涕零的。我不会说“承蒙你留下来”,我甚至会劝他为前途再慎重打算。但是我心里,自然是欢喜的。
      可他老人家连个屁都不敢放。亚瑟至恨蒙太尼里当年赴任时说:“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留下来,亚瑟!”可是人蒙太尼里至少还敢卖这个人情。KEN呢?他只是说:“我先去,你再来。”说的轻巧。不管我一年后到底能不能去,反正他是要走的了。
      心情大坏。他居然还在打呼噜。2007年已经到了,事情却未见得更新更好。太阳诚然照常升起,他的呼噜也依然并不悦耳。我们的小屋,挂着窗帘密不透光,闷的好像活死人墓。楼梯上晚归人的脚步声说笑声却声声入耳,那对狗男女恨不得惊声尖叫以示心情愉快。
      两年前我申请到这间博士单身公寓,也是高兴得走路都撇外八字。每日从实验室偷跑回来洗手羹汤,跟他烛光晚餐。调料买的铺天盖地,咖喱就有三种,加上电磁炉电饭煲,阳台根本无法落脚。真是最最甜蜜的一段时光,简直就是雨季不再来。一个月后他把他的硕士床位租给师弟,我们去挑了双人床垫。再一个月后我们恢复在食堂灯光晚餐,省得吃完饭还得划拳决定谁来洗碗。
      昨晚是我洗碗。这一个月来都是我在洗碗,我要全力支持他的出国备战。尽管不打算做王宝钏苦等寒窑十八年,亦可学习薛宝钗悔教夫婿觅封侯。后悔吧,后悔也是当上一品夫人之后的事情,你要是贫贱夫妻,连这个后悔的权利都没有呢。
      并不指着跟他沾光。他出去之后自身难保,给我申请学校联系导师简直就是天方夜潭。我只是知道自己不可阻挡历史前进的滚滚车轮,还不如帮着推上一把。
      活儿不外是整理材料,复印打印,跑跑校办院办研究生院,再就是做做饭洗洗碗。我绝对做贤内助,绝对不扯他后腿,只是有时看到他一副轰轰烈烈奔向光明的样子,还是会有点伤心罢了。
      商人重利轻别离。但这年头谁不是商人。咱们化学系的研究生肯数十年如一日憋在实验室里摇一个烧瓶,不外是为了把自己更好的卖出去。
      我起身,到阳台上去,终于见了光。远处的广场已经安静下来,大家倒计时完了都散了吧,回去各睡各的觉,或是一起睡觉,各做各的梦。想起刚才梦里的易中天大叔,提的问题似乎有关均田制,笑,我真是疯了。读了九年化学,居然还梦想有一天答辩的时候回答一个关于均田制的问题。
      可是那个问题多么诱人。我的本科成绩单上,最好的成绩都是校选修和公共课。有个学期我选了四门人文学院的选修课,成绩居然是100、100、98、99。有个叫郑尚宪的老师收卷时跟我说:“你真该到我们中文系来。”我说:“呵,我也想啊。”
      那个叫查理的老师跟KEN说,“你真该到我们学校来。”KEN说:“呵,我也想啊!”
      结果他就真的要去了。我认为我人生里最坏的事情就是读了化学,但最好的事情却是在化学系认识了KEN。现在这个最好的事情也变得模糊不清,让我不知道该怨自己没有千里眼还是怨那个叫查理的老头恁得多嘴。
      并不是总有这样的运气,一个访问学者到你们实验室参观,然后告诉你可以去他那里攻读博士的。这样的机会KEN自然抓紧。换了我我也偷笑。但也并不是总有这样的运气,可以和一个人相识五年相恋四年同居两年吧?
      当年他在我们实验室做本科毕业论文,我读研一。若不是他死缠烂打,我岂会顶着老牛吃嫩草的舆论跟师弟谈恋爱?又或者他肯始乱终弃,做完本科论文就找工作飞了,我伤心欲绝也不过一年半载,总还来得及重整旗鼓。结果他竟然磐石无转移,隔年考到我们实验室来读硕士,我也只好蒲苇纫如丝,干脆申请了硕博连读,想着一起在学校多呆几年,同步毕业。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硕博连读这种学位最为阴险,说是连读五年,实际总得再拖一年。我若现在拍拍屁股跟他到天涯海角,连个硕士学位都不能拿到。
      我妈说:“这样也好。你想你是博士,他是硕士,怎么也说不过去啊。如果他在外面读个博士回来,你们也算门当户对了。”
      妈妈我觉得即使他是高中毕业也没关系。睡在身边的高中生总好过时差十二小时的博士生吧?
      我妈还说:“不行你们先把婚结了?”
      结婚?如果他不出国,或许可以。但是他要走了,婚姻能用来保障什么还是能用来束缚什么?一纸婚书,若真的能束缚到什么人,也一定是我不是他。
      看看《玻璃之城》就知道。我自忖我们并不比黎明和舒淇更加相爱。他们都是年轻时各奔前程,功成名就之后,才有资本有闲情去旧情复燃,说些“当时我怎么就放弃了你”之类无耻的话,然后做背着家属偷情这种更加无耻的勾当。
      分手复合,出发点总之都是“自私”两字。他们居然还驱车同看新年倒计时,老天有眼,让他们出了车祸。
      愣。我们不会像他们那样。若真的分手分就是了,没意思再纠缠一起。你看东方即白,07年了。香港都回归十年了,还有什么是不可改变不可接受的事情。
      短信。居然是我妈发来的,说:“新年快乐。”她老人家醒的还真早。
      我拨回去:“这么早起来?”她说:“还不是你爸?起来上厕所,抽水马桶那么响,害我再也睡不着。”
      笑。真是老年夫妻。我现在就算高歌一曲青藏高原,KEN保准也不带翻一下身的。
      我妈问:“元旦怎么玩了?”我说:“没怎么玩,没意思。”
      我妈仿佛受到鼓励:“那么过年回家吧?叫你爸做红焖羊肉给你吃。”
      我沉默。我已经两年没回家过年,因为家里不供暖气,也因为KEN的实验不能中断,我陪他寒假加班。
      今年是我和KEN的最后一个春节了,也许。
      不过最后一个又如何呢?最后一个元旦不也就这么没滋没味的过了?别说红焖羊肉,新年吻都没得一个。
      我妈再接再厉:“还是回来吧。你现在还没结婚,都不回来过年。将来去你婆婆家了,更没法…”
      我笑:“不可能的。我肯定带他回咱们家过年。”
      一语未完,自己先苦笑起来,哪个“他”?
      我妈说:“你别卖嘴,我还不知道?女孩儿就是给别人养的…”
      叹口气。我说:“妈,在家住不太方便…不过只要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我以为她会像电影里那些深明大义的母亲一样回答:“孩子,你还是事业为重,不要管我们了。”
      结果我妈反应过来,干脆地说:“好,你回来过年吧。我叫你回来。”
      笑。到底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不谙布尔乔亚,做事便爽利很多。我也是无产阶级的女儿,说:“好,就这么定了。今天订票。”
      挂机时天已大亮,我回到屋子里去。扑面而来是彻夜关门堵窗造成的腌臜气息,KEN自然是还没醒的,他睡得甚是香甜。
      我不能开窗冻他,又无法忍受屋里的浑浊空气,一旦出来,还怎么回的去?返回阳台,看满校园都是昨夜狂欢留下的纸屑垃圾。呵,新一年了。
      新的总是好的,我从小便有这种意结。就连期中考考砸了都要擦干眼泪去买一堆新的本子,发誓要有个新的开始。
      遇到生日啊新年啊这样的时候,更是觉得不得了啦,明天一睁眼,兴许就会飞了呢。
      至今也没飞成,但仍十分迷信新年新气象。单单看到这几个字,都会觉得精神一振。
      有盼头总是好的。未来在看不见的地方,但是07年已经来了。毕业在看不见的地方,但是易中天好歹也托过梦了。爱情在看不见的地方,但此刻,KEN躺在屋里,还是会打呼噜的。
      况且老爹老娘还在那呢。
      我打电话,订机票。过年回家。
      -end-
      2007.1.1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二零零七年一月一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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