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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六三、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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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的早上,许千如愿以偿地跑了回来,连同一条鱼、几斤排骨鸡腿、好多青菜。
路帆开门的时候被她吓了一跳,打量了半天。
“你要干嘛?”
“做菜啊。”
过年这几天,天天趴在厨房门口偷学。再加上年前的练习,她现在有九成把握给路帆做出一桌还算不错的饭菜。菜单早就想好了,蒸鱼、糖醋排骨、酱鸡腿,再炒点青菜。做不出满汉全席,至少要让路帆眼前一亮。
“许老师,你学的是烹饪专业吗?”
“对,明年就考厨师证。”
“我给你打打下手?”
“用不着,你去再睡会儿吧。”
“行啊,那我就不管啦。”
路帆点点头,去客厅坐着了。嘴上答应着,心里当然不敢完全放松。她不怕许千做出来的东西半生不熟、不好吃,而是怕动刀切了手、动火烧了头。年前倒是也看她做过菜,但就是放不下心,心里面对她的印象还是高中时候那个毛毛躁躁、需要人照看的小孩,一个不留心就会出差错。于是把电视的声音调低,一边看着电影,一边瞄着厨房,时刻准备支援。
许千哪里知道客厅里还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潇洒地洗菜切肉,快要在狭小的厨房里跳起舞来。一想到这顿饭是做给路帆吃的,心里就高兴得要飞起来。她甚至在想,以后真得上个进修班,考个厨师证,这样就能做更多好吃的给她吃。
怎么办啊,这么喜欢你,我是不是要完蛋了呀?世界上那么多好东西,要花多大力气、攒多少钱,才能全都拿给你呀?
一心二用总是容易出差错。许千一边洗着菜,心里盘算着有关路帆的事情,没留心身后煮着排骨的锅。沸水从盖子里鼓出来,迅速占满了灶台。
路帆一扭头,看见厨房那边蒸汽四溢,急忙赶回来,关了火。
许千回身看见路帆,又看看灶台,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刚刚膨胀起来的一点小小的骄傲像浮在空气中的泡沫一样轻易破裂。虽然路帆什么都没说,她还是有点下不来台的感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洗菜来着,忘了拧到小火了。”
“你继续收拾菜吧,灶台这儿我帮你看着。”
“不用,我自己看着就行,你回去吧。”
“反正我也是闲着。我怕我一不留神,你把我厨房点了。”
路帆的本意是想开开玩笑。她这人一向如此,嘴上不饶人。她以为许千和她待了这么久,早就了解了,不会往心里去。然而这句话刚一出口,许千的眼神就变了。她一句话不说,转过身继续洗菜,周身的气场却明显能感受到变化,冷了许多。
路帆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本身是件很小的事情,越解释越乱,没什么好说的。可正是因为没什么好说,才难处理。她知道刚才自己一句无心的玩笑一定已经在许千的脑袋里延展出复杂的网络,最后通向了哪儿,谁也说不准。
这孩子。总是这么敏感。
她默默地退出了厨房,给许千一点安静的空间。
许千听见她走出去了,心里提着的一口气稍稍放下了一些。她确实在计较路帆说的那句话。总是把她当小孩,难道要等到路帆老了以后,她才能当大人吗?
那是母女,不是爱人。
做好了菜,碗筷都摆上桌,许千让路帆等一下,背上包,自己拿上钥匙出了门。路帆问她去哪儿,她不说,再进门时从包里掏出十听啤酒。
“路老师,喝吗?”
路帆没想到她下楼是去买酒,有点懵。她知道许千喝酒,但不知道她已经敢当着她的面喝酒了。
“你不喝的话,这些就都是我的了。”
“不要命呀,喝这么多。”
“这算什么,不多。”
你哪里知道,那些你不在身边的日子,我要喝多少酒才能睡着。
跟许千住同一层的人都知道,他们专业有个爱喝酒的女生。经常拿着电脑跑到楼梯间里,屁股下面垫一摞纸,盘着腿,身边放好几听酒。别人拿菜下酒,她不,她拿电影下酒。一听接一听,一部接一部。没人知道她要喝到几点才回去,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喝酒。只知道楼梯间里偶尔飘满的酒气,一定是因为她。
“许千,你喝酒可以。要是喝醉了耍酒疯,我就把你丢出去。”
“行啊,丢呗。反正我喝醉了也不耍酒疯。”
起筷,夹菜。两个人面对面坐,沉默地吃着。许千的厨艺的确不是吹的,用不着问路帆,她自己都敢下这个定论。但是路帆一句都不夸,她也一句都不问。闷着头吃菜,闷着头喝酒。
许千喝了两听以后,路帆也启开一听,跟着喝起来。许千看看她,没说话。她早就猜到路帆会喝酒,而且酒量不小。
她这样的性格,年轻时候一定比她还能作。
两个人你一听我一听地喝,像是在进行一场对规则讳莫如深的比赛。十听啤酒很快空掉,没了支撑的铝皮倒在桌上,无精打采。
许千还觉得自己没喝够,但也没了再喝的机会。
放下杯子,抬头,红着眼睛。
她一喝酒就这样。不上头,不上脸,眼睛却会红,像是大哭过一夜。
“路老师……”
路帆捏着杯子。她知道许千会开口。她一直在等这句话。
“路老师。”
路帆抬起头,直视那一双红得吓人的眼睛。要不是知道许千的酒性,换作别人,她一定以为是喝出了问题。
“怎么?”
“我……我……”
一开口,就要哭。
为什么这么难?不过是几个音节而已,竟要花这么大力气。
“你什么?”
酒精在舌尖麻痹着神经。路帆喝了酒之后,没有了平时那股子生人勿近的锐气,说起话来软软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凑过去。
“我……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我不知道。”
“你觉得我想说什么?”
“你喝多了。”
对啊,如果不是拿喝多了当借口,我怎么敢坐在这里把这么些年来的心思都坦白?
“今年,是我认识你的第四年。你还记得我们是哪天遇见的吗?你不记得,我记得。8月27号,下午1点35。当时你已经上课五分钟了,我迟到了,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不敢进吗?”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我怕你呗。我是真的怕你。从小到大,我就没这么怕过谁。那天我第一次见你,还没看清楚你长什么样,光是站在门口,我就怕了。”
“国庆回来那天,在你家楼下,我跟你说过,我说我在北京一个月梦见了你18次。你知道,在去北京之前,我梦见过你多少回吗?我特别怕你,怕到靠近一点腿都会抖。你没发现吗?高一的时候,我跟你说话都不敢多说,因为话一长,我就磕巴。可是,人就是这么矛盾。我都那么怕你了,我又忍不住想见到你,好像见不到你,我就活不起了似的。”
“上学的时候,我就盼着上语文课。你一进屋,我的心就落地了。要是一天看不见你,日子就跟白过了一样。后来你不教我了,我跟每周坐在后门的人都打了招呼。十一班一上语文,我就让他们把后门打开。只要老师不说,一节课都不关。你不让我见你啊,我就想听听你的声。”
“不听不行啊,不听我活不下去啊。你知道高三那一年,我哭过多少次吗?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数不过来。有时候,正上着课,我就哭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晚上睡觉,我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全是你。我就喊你的名字,一遍遍喊,一边喊一边数数。别人数羊,我数你。我就说今天晚上你来不来啊,今天的梦里,能不能抱我一下啊?”
“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任何人。我想让你知道,这个喜欢,它不是学生对老师的喜欢。我想给你做饭,送你上班,我想和你过日子,你明白吗?我想爱你呀,掏心掏肺地爱你,你明白吗?”
涕泗横流。许千用手掩着脸,说话的时候不敢再看路帆的眼睛。遮住了眼睛,还能听见她的泣不成声。
她不想让她哭。当初知道那个男人和她离婚,她曾经在心里暗暗咒骂,说要是她,一定不会抛下路帆,不让她受任何委屈,不让她流泪。经历了这么多,她才明白,原来感情中有那么多迫不得已。两个人在一起,很多事情不是不想就能避免的。
为什么我们要经受这么多委屈呢?我们为什么不能像别的那些相爱的人一样,牵手、拥抱、白头到老?只有在这间小小的房子里,我才敢对你和盘托出,才敢大声地讲出我有多爱你。
脑袋一阵阵发胀。流了太多泪,眼睛肿着睁不开。
路帆一句话不说,一手撑着额头,默默承受心头的刀绞。
到底是谁错了呢?该怪她先留了情,还是怪许千先动了情?还是怪他们太不勇敢、太不直接?
我也爱你呀。从开始,到现在,我也爱你呀。
“别哭了,别哭了……眼睛都肿了,别哭了……”
隔着桌子,路帆抓住她颤抖的手,站起来,走过去,轻轻扶着她的头,抵在身上。
“不哭了,乖,不哭了……”
“你喜欢过我吗?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你可不可以也爱我?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当小孩,可不可以把我当爱人……”
没有回答。
许千已经哭不出声音,无力地靠在路帆身上。眼睛里没有泪水,手也不再抖。她累了,很累,很困。靠着路帆,在她的体温里,头越来越沉,呼吸变得平稳。
她不知道,她每说一句,身旁的人就点一次头。
趁着酒醉,我才敢给你承诺。
即便是酒醉,我也不敢把爱意说出口。
许千啊,如果我们换个位置,你会不会答应这些请求?你还会不会说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