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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四、光荣(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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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又梦到了路帆。闹钟响起的时候,她正要带路帆去见周梅,眼看着到家门口了,梦却醒了。
妈的。
摁掉闹钟,在心里愤愤地骂了一声,抹了把脸从床上坐起来。
两扇窗帘的缝隙里漏进阳光,照亮了漂浮在空气中的纤尘,清清冷冷,让人忍不住想去探寻。
闭上眼睛,她的模样还在眼前。那么梦幻,那么温柔。
不是梦该多好。
几乎成为了下意识的动作,刚把手机从充电器上拔下来,就打开了微信。置顶的头像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许千点进去,又进入到那个约等于什么信息都没有的信息页。她已经能把这一点仅有的文字倒背如流,每次点开,都如同一种印证:看,她还是那个样子。
想发些消息。想来想去,想不到合适的借口来引起一场谈话。现在是早读的时间,不知道她在班级还是办公室。
许千换好衣服,穿上鞋走到客厅,看见沙发上的李炳然还在呼呼大睡,半颗脑袋裹在被子里,脸朝着里面,像只蚕蛹。
轻手轻脚地换鞋,推开门下了楼。
昨天吃的又晚又多,现在肚子还是满的,一点也不饿。不过她还是决定下楼买点早餐。这样就可以拍给路帆,再顺势问问她吃没吃、吃了什么、现在在干嘛。
七点多,楼下已经是一片繁忙。从早市买好东西回来的老人、准备去上班的年轻人、骑着车子的学生……许千走在他们中间,似乎被淡化掉了异乡人的身份,成为了这份平淡生活中的一员。
离开家以后,也要过上这种生活吧?在大城市里辗转奔波,只有短暂的早晨和夜晚可以得到一丝喘息,在惬意温暖的氛围中伸展一下疲惫不堪的身体。
倒也没什么不好——如果家里有人等着的话。早上醒来,路帆还没有起。她下楼买好各式各样的早点拿上去,再轻轻地把她叫醒。他们一起出门,先送路帆,她再去上班。晚上,她又早早站在学校门口,等着放学。
要是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她就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走出去不远,买了小笼包、馄饨,打包带回了楼上。
李炳然也醒了,顶着一头鸡窝站在旁边,看她把东西一件件摆好。
“先等下吃。”
“干嘛?”
“我拍个照。”
“不是吧?你居然也要吃饭前拍照?”
“发给路帆。”
“噢。拍。”
拍好,发送。已经到了上课时间,没记错的话,这节应该是十一班的课。她把手机放在一边,掰开筷子吃起来。没想到刚吃了一只包子,手机就响了。
“挺丰盛啊。”
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缓缓打出两个问号,“不是上课呢吗?”
“换课了。”
“哦。你吃了吗?”
“吃了,食堂。”
“好吃吗?”刚打出来,许千又删了回去。不行,这么问太尴尬了,好像没话找话。飞快想了一下,重新输入,“一会儿就要走了,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离得很远吗?”
“还好,坐地铁差不多一个小时。怕早上人多,挤。”
“早出去一会儿。来不及就打车去。”
“好。”
“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我相信你。”
看着最后一句话,许千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我也相信。”
“诶,”李炳然咬了口包子,含含糊糊地开口问道:“你们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嗯?师生关系呗,还能是什么关系。”
“天天这么腻来腻去的,不烦吗?”
“不烦啊,喜欢还来不及呢,烦什么。”
“……我真就搞不懂,这感情怎么就这么上头。”
“确实上头。等你有一天也找到腻来腻去不觉得烦的人了,就明白了。”
“算了吧,我可没那个闲心。有时间腻着,我还不如去打会儿游戏。我宁可把打游戏打到头晕眼花,也不想跟谁腻着。”
“你这话说的,跟被甩了几十次似的。”
“诶呦喂,我连靠都不往上靠,谁有机会甩我啊。真的,真没劲,感情这种东西,不管是什么,总有结束的一天。好不容易适应了一个人在身边,再要去适应她不在,这我可受不了。”
许千戳着包子,没什么话好说。李炳然就是这样的性格,她早就习惯了,也知道所有劝解都不管用。她只是暗自庆幸路帆不是这样的想法。
到了会场,核验过身份,距离正式开始只差二十分钟。许千他们两个离得很远,不一会儿就分开了。
坐在座位上,心里才开始有些紧张。手机已经关机了。旁边坐着的都是全国各地来的同龄人,互不相识,各自想着心事。
许千愣愣地看着桌角的号签出神。对于决赛的考题,她做的准备很少。来之前倒是大概勾勒了几个故事的轮廓,现在却一个都想不完整了,乱糟糟地混在一起。越是想记起,越是记不起,索性就不想了,任由意识自我发挥。
她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听别人说,当你梦见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会梦见你。她特想问问路帆是不是真的也梦见了她。在她的梦里,发生了什么故事呢?她们是否也牵着手,走过了长长的巷子,一路欢笑?
总有一天,我要在清醒的时候牵起你的手,认认真真地,把碰触的一瞬牢牢记在心里。这样,再梦到时就能更真实一点吧?
主考官的声音把她拉了回来。简短地宣读过注意事项以后,考题公布出来:倘若我能记得。
很快,身边的人陆续低下头,奋笔疾书起来。许千也跟着低下头,握着笔,闭上眼睛思考。脑海中开始浮现过去十几年生活的片段。她写东西一向如此。学不会凭空编造故事的本事,只好先从经验中汲取灵感,再做加工。
倘若我能记得,倘若我能记得。
脑海中猛地亮起一片火红。跳跃的颜色中,脸庞的轮廓若隐若现。
她当然记得这幅画面。这是她人生中最初的震撼。
提起笔,磅礴的情感汹涌而至。成竹在胸,脉络已然明朗。她要做的就是控制住笔下的文字,赋予它们冷静和锐利。
这是一个末世的故事。
童年移居外星的男孩,与地球一并在极热中转瞬消亡的母亲。过往模糊不清,唯一的凭证只有记忆中那半真半假的一次回眸。
少年时期,一个女孩多次向他表明心意。每当他想要回应,母亲的侧影就会出现在眼前,像是一道翻不过去的围墙。他觉得自己无法走出母亲的影子,没办法给女孩丰沛的爱,于是不断回避,直到女孩在意外中丧生,成为他一生的遗憾。
故事结尾,当年的孩子已至中年。危机再度发生,他主动请求担任新项目的实验者。探测途中,设备失灵,他在生命的最后把测量数据发回地面,静静地等待毁灭降临。那个困扰了他一生的侧影再次出现,仍旧是火一样的红,看不清容貌,在漫无边际地黑暗里发出炽热的光。
感受到生命的消逝,男人望着影子微笑着说:“倘若我能记得,你也该是她的模样。”
写完最后一个标点,许千放下笔,举起手提交了稿纸。
这个故事,她不忍心再看第二遍。文章永远是作者内心的投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男孩是谁,母亲和女孩又是谁。
对于路帆扮演的角色,她第一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这样坦诚地剖开自己的内心。只有躲在人物的外壳之下,她才有勇气承认,她对路帆的感情有多复杂、多模糊、多矛盾。这是不愿意放在阳光下的情愫。只有在另一个世界里,她才敢正视。
走出考场,把手机打开。距离正式结束还有一些时间。李炳然没来消息,看样子还没写完。她走出大厅,去街对面的KFC坐下,给他发了消息,随后又点开最上面的头像。
“写完了。”
“这么快?”
“也快到时间了。”
“写的什么?”
“命题,倘若我能记得。”
“写了个小说?”
“嗯,有点科幻。”
“满意吗?”
“比赛用的话,挺满意。”
“自己满意就行。下午好好玩,回来了就没机会了。”
许千回了个呲牙的笑脸。
没过几分钟,李炳然也写完了,收到消息直奔过来。
“写什么了?”
“科幻。”
“我去,不是吧?我也写的科幻!”
李炳然明显是写高兴了,声音都提高了不少,引得旁边的客人都投来目光。
“小点声。你写的什么内容?”
“人工智能。”
“猜到了。”
“你呢?你不是不乐意写科幻吗?”
“批个皮而已。主旨还是感情。”
“怎么?人机情缘?”
“我对机器人可不感兴趣。算是简单探讨了一下俄狄浦斯情结。”
“嚯,你这,现身说法啊。”
“滚蛋,你才现身说法。”
许千懒得再理他,径自走到柜台点餐。李炳然也跟过来,点了好几样,心满意足地端回去了。
“吃得了吗?”
“吃不了我打包,就图个乐呵。”
“下次有机会,我照着你写一个。”
“照着我写?照我你能写什么啊?”
“人、人工智能、汉堡精,昏天黑地,虐恋情深。”
李炳然把番茄酱往纸盒上“噗”地一挤,微笑地看着许千,“您能做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