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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话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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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月楼里,小二端着酒菜茶壶,麻利儿地穿梭在各个席间,杯盘酒盏叮当作响。
“什么?”沈琢溪正喝着茶,手下突然一顿,茶差点洒了出来。
沈琢溪抬眼,眸中微微含着点惊讶,望向对面坐着的姚润。
“知寻,你还不知道啊?眼下,城里边的茶馆酒肆,到处都在传你跟那戚允简的事儿。”姚润眨眨眼,带着几分好奇与无辜。
“传什么?”沈琢溪微愣,面上依旧十分淡定。
“传的可多了!说他被暗杀,你挺身而出,勇斗歹徒,又撕下自己的衣裳帮他包扎,世子感激涕零,要以身相许呐!噗——”姚润说着,笑得前俯后仰。
沈琢溪:“……”
姚润继续道:“还有还有,说你们早就相识,自幼便私定终身,后因战乱被迫分离,他是为了寻你,才来上都的。总之,传得有鼻子有眼,啥版本都有,连话本都出来了。”
沈琢溪:“…………”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沈琢溪轻轻“咳”了一声,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稍作解释道:“……我那天,不过是随手拉了他一把……”
正在一边喝茶的梁问也听不下去了,眉头微凝,把茶盏猛地放在桌上,带着几分愠怒:“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荒唐!”
“诶……民间百姓不就这点乐子吗,往往故事越离谱,他们就越爱看。”姚润一脸十分懂得的表情。
梁问白了他一眼,忿忿道:“你以后少看这些东西。”
“又不是我传的……”姚润小声嘟囔,有点委屈。
随即姚润又看向沈琢溪,疑惑地问道:“不过,知寻,咱们与宸王向来交往不多,那天你怎么也在?”
沈琢溪闻言,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收到宸王府邀约,鬼使神差地便去了。结果闹出来这么一出,真是……不像话。
不可再如此了。
沈琢溪假装淡定地又喝了一口茶,暗自心道。
“俏公子勇救美将军……”戚允简靠在椅子里,面前桌案上摆着两本话本。他随手翻了翻,抬起眼皮,问面前站着的青尧,“这是什么?”
“府里管家从下人那搜来的。”青尧老实回答道。
美将军?戚允简实在无法将这个词,跟自己联系在一起,他又看向另外一本。
痴世子千里寻娇妻。
戚允简:“……”
戚允简闭上眼,抿着嘴深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抬起眼皮看向一旁的青尧,干脆道:“笑,别憋着。”
“噗——”青尧终究是没绷住,笑出了声。
“让你查的事,可查清楚了?”戚允简漫不经心地问道。
“世子,查清楚了。”青尧收了笑容,回归正经,禀道,“八年前,沈琢溪的父亲沈归延以身殉城,他自那场战乱中逃出,在渠东临州府呆了四年,十六岁时入都,十七岁中了探花,而后一直在翰林院任职,听说很受陛下的青睐。”
“八年前?”戚允简低眉思索了一会儿,又问,“他那时还是个孩子,怎么逃到临州去的?”
青尧道:“说是跟沈府管家一起,临州是他母亲的故乡。”
青尧又补充:“他父亲沈归延曾是太子……也就是当今陛下的侍读,很受老太傅桑怀卿的重视,当年沈归延去朔云任布政使,便是老太傅的意思。”
“嗯。”戚允简眸光深邃,似是想起了什么,“难怪,在荟枫楼那天他会拉我一把,想必是因着当年靖北救援朔云一事。”
“世子?”青尧犹豫了半天,不知要不要问,最终还是道,“世子为何对此人,如此上心?”
“看他眼熟。”荟枫楼那天,戚允简与沈琢溪俩人算是第一次正式相见,可戚允简总觉得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尤其沈琢溪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瞧他的时候眼底含着温柔,却又带着一种深邃和疏离,让人捉摸不透,像极了他曾经见过的一个人。
戚允简回过神来,嘴角上扬,神情佻达,“好歹是救命恩人呢,回头得好好谢他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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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琢溪推开寝屋房门,一脚刚踏入门槛,脚步却忽然顿住。旋即,沈琢溪猛然侧身,藏在袖中的匕首“刷”地拔出,带着凌厉的剑气破空直刺出去。
屋内黑衣人身影一闪,迅速出剑格挡,电光火石间,不过只短短一瞬,黑衣人便轻轻松松化解了沈琢溪的攻击。
待看清来人后,沈琢溪勾起唇角,笑着松了一口气,随即收了匕首。
那身着黑衣的男子双手抱剑,身材修长,一副落拓不羁的模样,像个江湖客,面庞英俊,左边眉骨有一道疤,看上去有些狰狞。
黑衣男子眼睛带笑,打量着沈琢溪,轻飘飘地说:“许久未见,功夫没长进啊。”
沈琢溪哭笑不得道:“郁离。”
郁离上前一步,走到沈琢溪身边,笑起来:“小主子,终于想起我来啦。”
“郁离,你我非是主仆,不必这样唤我。”沈琢溪对他说道。
“你师父把我给了你,你不要可不行。”郁离抬起手指,挑了挑额前垂落的一缕头发,瞧着沈琢溪打趣道,“怎么,是我郁离不够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比不得那——”
“……打住。”沈琢溪摆摆手,赶紧打断他,无奈地笑了笑,“找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调查一件事儿。”
屋门外清风拂动,檐下铁马叮当,清脆悦耳。
“刚入都就有人刺杀,这小世子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咯。”郁离张扬自若,神色散漫,对沈琢溪所说的荟枫楼刺杀一事,丝毫不感到惊讶。
郁离转过身,又朝沈琢溪说:“不过,这件事儿,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眼下多少双眼睛盯着靖北,他入都本就不是那么简单,你又何必趟这个混水。”
“他于我……”沈琢神色稍显复杂,片刻后开口道:“总之,我不能眼看着什么都不做。”
郁离闻言也不劝他,只说:“这事要查不难,只怕查出来,也做不了什么。”
沈琢溪心下了然,若果真事关乌穆或者漠赤部,那这件事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刺杀案了。
沈琢溪想了想:“提醒他一下,总归是可以的。”
郁离偏头看他,不以为意道:“你这么热心肠,但他恐怕都不一定记得你呢。那小世子为人高傲,做事高调,与你不是同一路人,你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你想多了。”沈琢溪看他一眼,神色顿了顿,又问郁离,“师父他……还好吗?”
“好着呢。”郁离扬起嘴角,“你师父那个人,你知道的,成天一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其实啊,嘴硬心软。”
沈琢溪的师父,乃是渠东临州府落云山庄庄主,楚衡。
据说,这位楚庄主神秘低调,平时里深居简出不问世事,性情十分寡淡,不喜与人结交,不少想攀上落云山庄的人都被拒之门外。除了山庄里侍候的仆从,只有少数几个人见过他的真容。
不管在别人眼里,这位楚庄主如何如何神秘,但在沈琢溪心里,师父永远是师父。当年朔云兵乱,沈琢溪在离开朔州逃命的路上,遇到流匪趁火打劫,沈琢溪与管家谢伯走散,少年身子单薄经不过严寒,一个人孤零零地晕倒在风雪夜里。
那时,正是师父楚衡与郁离日夜兼程千里奔袭,找到了沈琢溪,将他带回临州落云山庄抚养了四年,后又寻到了失散的谢伯。楚衡为人冷清,这么做,只因他与沈琢溪的母亲原是旧识。沈琢溪十六岁时离开落云山庄,入都考取功名,已四年不曾见过师父。
想到师父,沈琢溪眼神暗淡下来,垂眸说道:“我离开后,也没回去看过他,去了信,师父也从来没回过。不知师父他……”
郁离闻言,眼里带着促狭笑意,不正经道:“你当年离开临州来上都,他可是失落了好长一段时间,谁都不理,得亏我郁离能说会道,哄着他才好一些。”
“小主子,你是不是得给点好处啊?”说着,郁离还真摊开一只手来,似笑非笑地瞧着沈琢溪。
沈琢溪无语地笑了下:“秋露白,给你备了好几坛。”
郁离拍了拍手:“我的小主子,可真是好!”
这夜,沈琢溪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还是个少年模样。
梦境灰蒙蒙的,像笼着冬天里的浓重雾气,天地渺然,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目之所及之处什么都瞧不清楚,周围压抑可怖的气氛罩得他喘不过气来。少年在不停地跑,不停地跑,跑得似乎很累很疲惫,耳边除了心跳声和喘息声,再也听不到别的。
沈琢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也不知道要跑去哪里,好像后面有什么在追他,又好像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他。就像落入深潭之中,快要溺死的人仍在奋力挣扎。又像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一只风筝在空中摇曳着,却仍紧紧抓住那根细如缥缈的线。
他只知道,他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