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幸福》晨澄橙

1、各自幸福

　　各自幸福

　　在温婉柔美的江南水乡中，空气都显得宁静与沉默，四周悄然酝酿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草香。苏忆轻轻合上了手机，简讯是老公钟发来的，刚从北方出差回来的他说晚上由自己去幼儿园接儿子，让她等在家里就好。苏忆浅浅的微笑，一股温热的气息在血液中汩汩流淌，结婚5年，老公的温柔与体贴一如当初，这个细致踏实的南方男子成为她最信任的依靠。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心中默念，这样也好，然后起身去厨房，准备烹饪一席温馨的晚餐。

　　壁橱的上面，放着钟上次从香港带回来的收音机，她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员，中等收入，工作清闲，而他却好似空中飞人一般，上周跑去哈尔滨，几天后，昆明就印上了他的足迹。也许是怕苏忆会抱怨，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带很多有意思的纪念品回来，这个收音机大概就是希望她的生活不至于太过单调，可以有声有色。

　　选好晚餐的材料，拧开收音机的按钮，将生菜拿去冲洗，一段婉转的钢琴曲从扩音器中潺潺流出，她的身子陡然一僵，合着音乐，DJ清澈透亮的男音娓娓道来：这段灵动优雅的曲子叫做《各自幸福》，来自全国范围内颇具知名度的钢琴家航，他曾经仅仅是为名不见经传的钢琴老师，拥有一个小小的工作室，然而，这位怀揣着对钢琴挚爱的年轻人，是如何将自己对音乐的感悟与众多的音乐爱好者产生共鸣，让他的梦想更为自在的翱翔？今天，琉璃音乐盒将带您走进他的世界，一个用黑白琴键将现实与幻想融合的世界……

　　隆冬刺骨的凉水一直在冲刷着苏忆白净细腻的手，直到双手变得通红，她才慌乱的逃开，关上阀门，拉出一把椅子，静静的坐下，那段曲子，将她心底一直密封的角落猛然撞开，那些记忆的碎片喷涌而出，每一段，都带着熟悉的气息，曾经以为流光的泪，再次漫上了眼底，苏忆听见自己的喃喃自语：航，当初的承诺，你已经做到了吗？

　　苏忆不似典型的北方女生一般开朗健谈，她话少少的，见到人总是温柔腼腆的笑着，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面容姣好清秀，从小练习舞蹈的她拥有一般女生无法企及的好身材，苗条匀称，却不会让人觉得病态般骨感。

　　苏忆3岁的时候，被颇有艺术家气质的妈妈送去学习舞蹈和钢琴，她并不像一般的孩子撒娇偷懒，每次都把任务完成的很好，却并不张扬，很久之后，老师才发现那个每次坐在角落的小女生其实一直都是最认真的学生。到了上学的年龄，妈妈又怕这些会耽误她的功课，让她放弃其中的一样，苏忆一个人跑去露台坐了很久，回来告诉妈妈，她要放弃钢琴，说完这话，她紧紧的咬住嘴唇，直到下唇泛出丝丝血迹。下次的钢琴课，妈妈带着她过去和老师说明了情况，老师做了象征性的挽留后，她离开了这间教室，跨出门槛的一刻，她仿佛听到身后细碎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那个时候，小小的苏忆第一次体会到失去的滋味。

　　虽然7岁的时候放弃了钢琴，苏忆却从没有将它完全驱逐出自己的生活，家里的房厅，还摆放着一架钢琴，她偶尔会去弹，只是随着年龄的增加，记在脑海中的五线谱模糊成为顽皮的蝌蚪，弹的曲子也逐渐变得单调。

　　一个周末，23岁的苏忆独自在街上闲逛，大学毕业后，她去母校高中做了舞蹈老师，其实，她可以找到大多数人认为更优秀的工作，但是，她说她不喜欢，不愿意坐在沉闷的办公室里，每天和冰冷的表格数字打交道，爸妈对她一直没有严苛的要求，只希望她过得快乐满足，也就没有干涉她的择业。教孩子们跳舞，然后带着她们去参加一些比赛，这样的日子，苏忆过得怡然自得。

　　刚才还算晴亮的天空渐渐被乌云写上了大片的阴霾，正在苏忆犹豫着盘算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时，雨滴淅淅沥沥的洒落，街上行人有的不慌不忙的撑起早就预备好的雨伞，有的将皮包挡在头上狂奔，苏忆侧头，看到身后一家叫做“琴声不锈”的店铺，这家店她很熟悉，每次逛这条街的时候，她都会进去看看，其实，她只是想看店里有没有换新的钢琴，如果有，她还会坐下来弹一会儿，店主看她是个玲珑清秀的小姑娘，而且有时她的琴声还会将客人吸引过来，虽然她从未买过一件乐器，却也一直默许着她的行为。

　　苏忆快步走进店里，看到屋子中间多了一架纯白色的钢琴，它的身旁竖立着一个淡黄色的小牌，上面写着“白色幽灵”的字样，在店内柔光的映照下，钢琴泛着迷幻的微光，琴身线条优雅流畅，让苏忆这种平时寡欲淡定的女生也有想要将它立刻搬回家的冲动。

　　她朝钢琴走去，正要掀开琴盖，店主急忙跑过来，“小姑娘，这架琴，你不能动。”

　　“啊？”苏忆吓得急忙缩回了手，有些惊慌失措的看着店主愣神。

　　“不好意思。”这个时候，身后又响起了一个声音，绵远温和，合着外面的雨声，让人的心绪一下子慵懒起来，“我刚刚买下它，不过如果你喜欢，可以试一下”

　　苏忆回头看去，逆光中，那个陌生男子脸上的绒毛都被描绘的很清晰，浓黑的眉毛，瞳孔中散发出明亮的目光，高挺的鼻梁，曲线与钢琴一般完美，嘴角上翘到一个适合的弧度，微笑中便多了温文尔雅的味道。

　　“嗯，不麻烦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苏忆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紊乱，说出的话，逻辑含混不清。

　　“呵呵，好。”男子居然听懂了，礼貌的笑着点点头，迈步走过去继续和店主商谈事宜。

　　终于敲定了最后一项条款，店主打电话安排人员将钢琴送走，男子走出商店透气，却在门口发现有些簌簌发抖的苏忆。

　　发生了刚才的事情，从小害羞的她无法忍受自己继续留在店中，跑出来却发现外面还在下雨，顽皮的雨滴跳跃着，弹到她的头上手上，有种慷慨就义的气势，苏忆瞧着越来越密集的雨帘，无奈的选择了一条折中的路，站在店门口，借助屋檐遮蔽单薄的身躯。

　　“那个……你……需要帮助吗？”看着怀抱双臂缩成一团的苏忆，男子心中有些怜惜。

　　“啊！”苏忆有些尴尬，秀美的容貌，曼妙的身段，从高中开始，她的身边一直不乏大献殷勤的男生，而她一贯的作风是淡淡的微笑着说声谢谢，然后不着痕迹的抽身离去，然而在当下，看着陌生男子，婉拒的话如鲠在喉，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窘迫，男子走回店中，再出现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把海蓝色的雨伞，递给苏忆：“你拿这把伞走吧！”

　　“那，你怎么办？”苏忆不假思索的问道，话一出口，自己有些惊讶，不知为何会对费心去关心这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呵呵”男子轻轻的笑着，“没关系，我一会儿可以和送钢琴的店员一道回去。”这时，店中传来喊声，男子应了一声，又跑回去，临走前留下一句话，“雨天路滑，多加小心。”

　　“哎~”苏忆有些僵硬的站在原地，她生性内向，平日与熟人话都不多，和一个陌生人交谈就更显得有些障碍，她没有再勉强自己，撑开伞，走进了雨中。

　　那把伞很大，苏忆小心的撑着，纯白色的伞骨，水蓝的布料，苏忆想到了明媚的蓝莲花，在她的记忆中，童年的池塘边，长满大片大片青黄色的芦苇，而每一片对于流年往事的追忆与思念，都如同蓝莲花一般点缀其中，静静的绽放着低调的华丽。

　　周一刚开始工作，就接到为百年校庆编舞的任务，苏忆知道，一旦接受，就意味着以后的两个多月都将在忙碌与汗水中度过，但是她想了想，还是笑着点头同意了。

　　苏忆喜欢这所学校，因为，这里是她初恋开始的地方，教学楼的通道尽头，有他们默契微笑的身影，海棠树下，他脸红心跳的将推敲已久的情书递给娇羞不已的她，绿茵草地上，有他为班级迎风奔跑的身影，也有场外她喜悦幸福的欢呼声。

　　那大概是苏忆第一次学着去喜欢一个人，将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温柔的珍藏于心底最为私密的角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拿出来仔细回味，他走路的姿势，他微笑的神态，他惯用的表情，他看书的样子，他说喜欢自己时坏坏的表情，他不允许自己被别人欺负时候的霸气。时间平静的向前推进，他们安稳的走在其中，不自觉的，将青春的轻快与美好铭刻心间。

　　忘记第一次争吵开始的缘由，后面却随之愈演愈烈，任何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能拿出来理论一翻，气氛也由开始微妙的揶揄变为互相的攻击，苏忆不知道彼此究竟错在哪里，曾经的甜蜜在一次次的不愉快后变得荡然无存，他的叹息与她的眼泪终究无法填补一路走出的裂缝，终于，在高考结束后的校门外，他们最后默契的说了声再见，苏忆知道，这句再见，便是再也不见。

　　虽然高考的结果还算理想，但她却是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开始大学生活，没有别人口中描述的斑斓色彩，苏忆铁了心要将四年写成黑白，单纯的三点一线，不理会各种男生别出心裁的示好，她总是呆在一个安静的角落，看天，听音乐，写日记，整个人变得更加内敛。

　　开始着手舞蹈编排，苏忆就遇到了困难，曾经和她搭档很久的钢琴师由于母亲重病，在两周前请长假赶回老家，她已经动员周围一切关系寻找新的钢琴师，却迟迟没有适合的人选，而且她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即使找到了，也有诸多问题需要调试，就目前的时间来看，这是个亟待解决的大麻烦。

　　正在她焦头烂额的时候，陆的一个电话让她又燃起了希冀的火苗，其实苏忆与陆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但她的性格让他们的关系始终平淡如水，不过，令苏忆窝心的是，如果其中有人遇到困难，一通电话之后，另一个人便会倾力相助，苏忆喜欢这种关系，带着安全也温暖的距离。

　　电话中，陆告诉苏忆一个地址，是个名为启航的音乐工作室，陆对她说，那里面，住着一位默默无名却才华横溢的音乐家。

　　苏忆听后心中微微颤动着，陆的性格她很清楚，桀骜不驯，带着些许的自负与张狂，从他们认识起，得他倾心称赞的人，一只手便能数清楚。苏忆仔细的记下地址，因陆的话，心中的好奇与希望交织盘旋，随血液在全身流转，生出一股莫名的悸动，于是，苏忆决定顺应心灵的召唤，悄悄溜出校园，前去拜访那位神秘的音乐家。

　　站在“启航”音乐室的门口，苏忆有点小小的失望，牌匾与门脸平庸无奇，丝毫没有体现出任何艺术家应该具有的气息，没有在外面做过多停留，她轻轻推开门，门上悬挂的风铃随之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响，苏忆轻巧的迈步走进，看到接待台前站着一位女生，走过去，说明缘由后，女生告诉她要找的人在201，苏忆礼貌的说声谢谢，走到楼梯口，她看到了一个身影，而后，心底的弦被无名的手缓缓拨动，洒落下一片美妙的秋日序曲。

　　他依旧是一身休闲打扮，清爽的短发，下巴青色的胡茬，白色棉布衬衣，米色亚麻裤，刷到有些泛白的帆布鞋，和着唇边温和的笑容，苏忆嗅到一股清新干净的气息。

　　他也有些惊讶的看着苏忆，略微有些不知所措，眼波深处还藏有丝不知名的欣喜。

　　“你……是航么？”苏忆看着他，俏皮地眨眨眼睛，问道。

　　“嗯，我是。请。”他绽放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侧身倚靠在楼梯间的扶手上，绅士般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忆也笑了，“还是……你在前面带路吧！”

　　许久之后，回忆起这一幕，航问她，你当时，为什么这般笃定，我就是航？

　　是啊，苏忆也曾经问自己，然而，一向严谨稳重的她却说不出一个令人说服的理由，只是感觉而已，她能够感觉到，他，便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航的工作间布置的明快简洁，浅色系的壁纸和沙发，那架让苏忆也为之倾心的白色幽灵安静的摆放着，桌上散落着许多图谱，上面整齐的排列着苏忆曾经熟悉也陌生的音符。

　　那天的交谈很融洽，当她说明来意后，航略微思索便爽快的答应下来，一些关于合同酬劳问题的商谈也行云流水的向前推进。两个小时后，航亲自将苏忆送出门，伸出右手：“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苏忆看着面前的这双手，完美到无可挑剔，骨节分明，白净纤细，轻轻握住，让航的手完全将她的包裹在其中，“合作愉快。”

　　溜回学校，迎面撞见校庆的总负责人之一，也是自己顶头上司，苏忆收敛波动的心绪，喊了声叶主任，朝她走过去。

　　“小忆，听说咱的钢琴师……”

　　“呵呵，这个您不用担心，我已经找到替补的人选了。”苏忆精致的眉眼中满是笑意。

　　“嗯，好，不过，这件事要慎重啊，毕竟是关乎学校的名望与声誉，马虎不得……”

　　怕她唠叨起来没完，苏忆慌乱的找了个借口，逃之夭夭。

　　虽然航私下里温和随性，一旦开始排演，他总是会尽最大的努力追求钢琴与舞蹈的完美融合，因此每当出现不和谐的地方，他都积极耐心地进行调试。这样的工作态度让本就严谨细致的苏忆非常满意，如果说苏忆和之前的钢琴师是一对优秀拍档，那她与航的携手便可称为天作之合。

　　每次学生收工回去之后，苏忆与航都默契的留下，商定转天的安排，更多的时候，航在弹钢琴，曲子也从校庆曲目逐渐变得宽泛，苏忆就坐在旁边的台阶上，安静的托腮倾听，整间练舞房空空荡荡，琴声便显得格外清澈空灵。听着听着，苏忆感觉面前回闪着一些画面，她想起自己坐在高高的阁楼上看着自己的左右手，做出钢琴or舞蹈的抉择，她听见钢琴教室里面传来窸窣破裂的声响，她看到家中房厅角落那架老旧的钢琴，又看到琴声不锈店中的白色幽灵。有的时候，她看到卷曲的浮云，在水蓝色的天际慵懒的伸展躯体，想起高中校门外那句强忍眼泪说出的再见，在航的琴声中，她嗅到了时光发霉的气息，曾经的往事，飘然而至，又轻巧的流走，了无痕迹。

　　“看来，我的琴艺亟待提高。”一曲终了，航幽然说道，语气中带有些撒娇的沮丧。

　　“啊？”苏忆回过神来，愣愣的看住他，眼光又不自主的看向他的手，那双颇有艺术气质的手，线条完美到令人赞叹。

　　“听大师弹琴，是不会走神的……”

　　“呵呵。”苏忆笑了，“大师的音乐，可以让人产生共鸣，在曲中，找寻曾经失散在记忆深处的画面。”

　　“噢？”航对苏忆的说法很感兴趣，身子一侧，靠向她，“你找回了什么？”

　　“没什么。”苏忆躲开航逐渐贴近的面庞，“收工回家喽！”

　　航有些自嘲的笑笑，也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其实，如果他回头，一定可以看到苏忆面带桃花的羞涩。

　　每次排练结束，航总是提议要将苏忆送回去，开始的时候，都被她一一婉拒，后来，她默许了，遇到收工很晚的情况，她提议要请他吃饭，最后都被航抢了付账，弄得她也再不好意思说请客了。随着了解的深入，他们也卸下心防与拘谨，开始自在的谈天说地，道古论今。苏忆不爱说话并不代表她不会说，航发现，这个看似娇小柔弱的女生体内蕴藏着出人意料的宝藏，苏忆依旧话很少，却句句都能说到航的心里。而苏忆，也在熟悉着这样的生活，每次看到航用一付千金易得，知音难求的笑容注视着自己时，她清秀的眉眼都盛满温柔的笑意，苏忆感觉曾经被她封锁的心门在一点点敞开，默许纵容着那个叫航的男子肆无忌惮的闯入。

　　“小忆。”私下里，航总是这样叫她，“今天我有些事情要先走一会儿，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到家后记得联系我一下。”

　　“嗯。”苏忆点头答应，心中有了不知名的失落，转过头，他的眼神中，写进了一股隐隐的忐忑与兴奋，瞳孔折射出微亮的光芒，苏忆想问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对自己轻轻摇头，一直以来，她都不是喜欢窥探分析别人的女生。

　　甩掉心头纠结的复杂情绪，苏忆平稳的指导着大家的训练，与校庆日一点点逼近，女生们都变的更加勤奋刻苦，汗水滴答滴答洒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映射出一张张绯红娇美的面容，眼神中折射出坚毅的韧劲。

　　六点半，北方深秋的天空已被浓重的夜色笼罩，宣布解散后，苏忆在试衣间独自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听到有人在外面喊她，她走出去，看到梦梦的手中拿着一个深棕色的皮夹。

　　“苏老师。”梦梦将皮夹递给她，“这是刚才我们值日的时候，在钢琴附近的地上发现的。”

　　苏忆有些狐疑的接过来，打开皮夹，她愣住了，一时之间，呼吸都显得不顺畅，手指迅速的褪去温度，脸却莫名烧的滚烫，她用余光瞥到还站在面前的梦梦，压抑住心中波涛翻滚的巨浪，对她说：“我来处理，你们收拾好就回去吧，路上小心。”梦梦听出苏忆话语尾音的颤抖，不过还是应了一声跑开了，苏忆轻轻呼出一口气，卸去了刚才勉力的坚持，瘫坐在一旁的长椅上。

　　走在去往启航音乐室的路上，苏忆努力平复自己乱如麻团的思绪，皮夹内侧相片上那对有着明媚笑容的情侣好似一剂毒散，虽不致命，却使人无法再保持可贵的冷静与理智。

　　敲开启航的门，接待员认出她，微笑着问她有什么事情，苏忆想让她将皮夹还给航，然后自己立刻离开，怎知，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林，打扰了，航在不在？”

　　“呵呵。”林顽皮的笑着，朝她做了一个鬼脸。“今天是他女朋友Sophia的生日，他……”

　　“Sophia？”苏忆的自尊不允许她继续留在这里，继续追问有关他们的事情，不过，她再一次妥协了。

　　忘记从启航出来的时候，她究竟是个怎样的表情，褪去了绯红，清冷的月色映照出她苍白的脸庞。林告诉她，航有个感情很好的女朋友，他们曾经都是音乐学院的学生，成绩优异，表现突出，在一次学院与维也纳著名音乐学校合作的交流学生的活动中，他和Sophia都是候选的热门，无奈名额只有一个，在多次争取无效的情况下，航退出了比赛，最终Sophia获得了冠军。林还说，航一直都是个腼腆的男生，有时航在讲电话时，她根据他脸上羞涩的表情就知道，那一定是Sophia打来的，今天是Sophia的生日，航特地带着录影机跑回他们的母校，因为Sophia曾经最喜欢和他一起看校园的夜景，他想拍下来，然后上网传给留在维也纳工作的Sophia……

　　听着自己心仪男子与别人的爱情故事，苏忆一时之间有些茫然，她没有回家，就在街边一圈圈的绕弯，此时空旷的街景，也无法装下她满目的失落，不知过了多久，渺远的天际，落下一片片洁白的雪花，苏忆没有躲闪，任由它们飘落在自己的头上，肩上，她只是感到一条条冰凉的线划过光洁的脸庞，被冷风一吹，冷彻心扉，周围偶尔有汽车驶过，发出飒飒的声响，余音在街道的上空渐次回荡，一股别样的苍凉幽幽弥散在周围的空气中，仿佛唱穿千年的圣歌，苏忆此时，竟然想随之翩翩起舞，诉说心中无边无际的忧伤。

　　当转天苏忆围着厚重的棉服，面颊潮红，眼睑浮肿的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航不知道昨天她去找过自己，因为昨天晚上发生的意外让他心烦意乱，回到启航后，没有和大家打招呼，径直走回工作间，靠在白色幽灵上，看着窗外的雪景，安静的坐了一夜。

　　“小……苏老师，你怎么了？”看到憔悴的苏忆，航的心中倏然一紧，想唤她小忆，却猛然间发现下面还站着二十多位学生，慌忙间改口。

　　看着他满脸的焦急与关切，苏忆心中对他的怨怒逐渐消融，“没什么，感冒而已。”

　　“有没有发烧？”说着，航走近她，手伸向她的额头，想去试测她的体温。

　　苏忆轻巧转身，避开他伸来的手，从口袋中掏出那个棕色皮夹，“你昨天落在这里的，还给你。”见他接过，不理会他询问的目光，走去一旁，脱掉外套，“好了，大家集合一下，我们开始训练。”

　　一天下来，苏忆与航都默默无语，学生见两位教练脸色不佳，便更加小心努力的练习，六点钟，任务顺利完成，苏忆满意的微笑着说：“大家都知道，校庆盛典在这周末举行，还有最后一天时间，希望大家能将这样良好的状态一直保持下去，届时，用咱们的行动向莅临的领导与校友展示学校的风采！”

　　大家齐声应和，而后整理好各自的物品离去，苏忆有意留在最后，当她走出艺体馆的时候，发现航站在门外等她，这是这段日子以来，他们培养形成的默契。

　　“走吧。”航向她笑笑，迈开步子。却听到身后传来苏忆带有浓重鼻音的话语，“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说完，苏忆默默的从他身边走过，留下一脸错愕的航站在原地发愣。

　　持续的高烧让苏忆原本纤弱的身体加速透支，她强迫自己在学生面前硬撑了四个小时，看到航在馆外等她，心中一暖，却又不允许自己在这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中越陷越深，忍痛拒绝他后，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下过雪后光滑的硬地，此刻在苏忆的脚下，却如棉花一般松软，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挪动着，在快要走出校门的一刹那，她感到眼前一黑，接着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向后仰去。

　　再醒来的时候，苏忆发现自己躺在航的工作间那张宽大柔软的沙发上，额头上敷着冰凉的方巾，航坐在旁边的地毯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你醒了？感觉好点么？你说过你不喜欢进医院，而且后天我们就要汇报演出了，我想即使把你送进去你也会马上闹出院，这样一折腾，说不定会更糟，不过，你要是一直不退烧，就一定要进医院去看。”

　　听着平日和自己一般沉默寡言的航面带关切的唠叨着，苏忆眼睛有些发酸，她偏转目光，不愿当着他的面掉眼泪，却无意中发现了办公桌上放着的相框，里面，依旧是年轻灿烂的他们。苏忆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指着照片，轻轻问道，“她，是你的女朋友么？”

　　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眉头蹙成一团，苏忆看到他的目光不似昨天那般羞涩甜蜜，却写满了无奈与伤感，“就快要不是了。”

　　“什么？”苏忆惊讶的从沙发上坐起，额头上的方巾落下，在棉被中印出了一片水渍，“你……还好吧？”

　　航拿起方巾，扶苏忆重新躺好，“小忆，这件事情，等演出结束，我再讲给你听，对不起。”转过身，留下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接下来的时间，苏忆乖巧的保持安静，只是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航怕影响她的休息，亦没有多讲话，只是默默的坐在地毯上，翻看着一本本早已过期的音乐杂志。

　　校庆公演圆满成功，由于大家出色的表现，苏忆带领的舞蹈团得到了一致的称赞与好评，叶主任喜滋滋的差人买了个巨大的蛋糕和一些零食饮料，来为苏忆他们庆功。

　　演出结束，合影留念之后，航就不见了踪影，苏忆怕破坏孩子们的好心情，便让她们先和叶主任去庆祝，自己在校园四处寻找着航。

　　手机关机，打回启航，那里的人说他从早晨出去之后就没再回来，此时领导与校友陆续告辞，偌大的礼堂逐渐恢复宁静，只剩下负责扫尾的工作人员在收拾现场，苏忆心思一动，再次打回启航，问林要了一个地址，急急忙忙打车奔去。

　　音乐学院的建筑浸染着浓厚的异域风情，走进校门，便看到一排欧式风格的长椅，有些慌乱的苏忆没有多余的心思欣赏，急急忙忙的向前跑去，跑了几步，忽然被绊了一下，低头看去，借着昏暗的路灯，才发现在长椅的下面，一个人坐在雪地上，旁边摆放着好几个啤酒瓶子，刚才，自己就是差点被它们绊倒。

　　再定睛看去，苏忆差点尖叫出来，那个坐在地上的人，穿着黑色的欧式燕尾服，右手食指上面，戴着演出用的嘻哈戒指，那——正是几天前他们一起去商店挑选的。

　　“航！”苏忆有些心疼的叫他，蹲下身，用力的将他扶到长椅上，“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航麻木的心灵渐渐温热，他侧头，目光涣散的看着苏忆，“是，是小忆？”

　　“是我啊，航，你怎么了？”苏忆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圈圈盘旋在深黑色的夜空上，挥之不去。

　　“小忆，她……她走了，她离开我了，她不再回来了。”航喃喃的说着没有逻辑的话，不过，苏忆听懂了，她轻轻的搂住航的肩膀，试图用自己娇小的身躯，给身边的男子传递仅有的温暖。

　　“小忆，人分开久了，就会改变吧？曾经我告诉她，我会一直在原地等她，可是，她说，她不回来了。”

　　苏忆加大胳膊上的力道，紧紧与航靠在一起，只有这样，她才会缓解一丝心上的绞痛。

　　那天晚上，坐在音乐学院的长椅上，航一直在讲，这位平日可以给人带来温暖的关怀与照顾的男子此刻变得脆弱不堪，他的话含混不清，苏忆却能完全明了，她没有劝他离开这里，也没有安慰他或是痛骂那个女生，她只是用力环住他，静静的倾听他的低诉，任性的让自己陪着他一起疯狂。

　　多年以后，在苏忆的脑海中，对于那个夜晚上演的这幕剧，航的台词已然模糊，她唯一清晰深刻的记得，在最终的最终，她让自己的手勉强包住航的手，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航说：“以后的路，我来陪你走，好不好？”

　　航听到，浑身一颤，抬起头，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盯住苏忆，僵硬的面庞逐渐变得柔和，瞳孔中再次泛出清亮的光泽，他反握住她的手，却无奈的发现，它们同样的冰冷，任谁都无法温暖谁。航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小忆，我们回去吧。”

　　这个夜晚，让苏忆原本带病的身体更加衰弱，叶主任以为她是忧劳成疾，鉴于她在校庆典礼上杰出的表现，爽快的给她批了半个月的假期，嘱咐她把身子好好调理一下。

　　这段日子，苏忆与航一起窝在启航工作室中，两个自顾不暇的病人却硬要照顾对方，结果常常弄得手忙脚乱，人仰马翻。而且，苏忆惊喜的发现，航居然会烹一手好菜；他的字，他画的乐谱，也如他的人一般干净清秀。苏忆经常在吃晚餐的时候拿起他的左手，边观察，边赞叹，这真是一双无与伦比的手啊。把航弄得有些害羞，面孔微微发红，又不好意思将手抽回，就这样任由她一直握下去。

　　渐渐的，苏忆也开始在航的面前“班门弄斧”，谈她对音乐的理解，对钢琴的感悟，她不知道，有些说过之后连自己都忘记的想法，却让航发掘到更加多维立体的灵感。

　　他们像一对恋人般生活，航每天会去学校接下班的苏忆，然后一起回启航，他做饭给她吃，再送她回家；他们又不同于别的情侣，没有示爱，没有亲吻，只简单的牵手与拥抱，他们都默契的不再提及那个夜晚，不再说起那个名字，虽然苏忆没有表示什么，航还是撤去了工作室中一切与Sophia相关的物品，书桌上的相框里，镶嵌了他们校庆公演的合影，苏忆曾经送给他的一些小挂饰，被他精心的布置在房间各个显眼的角落。

　　苏忆再一次毫无保留的爱上了一个人，不，是比上一次更加小心与疯狂的爱着身边这个干净温暖的男子，她谨慎的呵护着这段感情，贪婪的享受着航带给她的浪漫与甜蜜。

　　只是，苏忆从未明言过，在她的心中，一直都有那么个小小的自卑与沮丧，她清楚的明了，这场战役，她并未取胜，只是因为敌人的不屑与退出，才让她获得了渴望已久的疆土。她很想知道，如果当初，她与Sophia一同出现在航的生命中，那他，还会做出和现在一样的选择么？

　　在情人节那天，航着一袭白色西服，捧着99朵明艳欲滴的玫瑰走到苏忆的面前，温柔的微笑着，苏忆的面庞立刻飘上两朵玫红色的晕，她将花抱在胸前，任由航用自己的大手将她的瘦小的手抱在掌心，她紧紧握住航的手，也握住了自己心中祈祷的幸福。

　　“小忆，你过来看。”平时学校没有任务的时候，苏忆就会来启航，看着心爱的男子努力认真工作的模样，心中漾起一波波的甜。

　　“嗯？什么？”苏忆走来，看到航指着电脑屏幕，那上面是一个在音乐界脍炙人口的比赛的宣传，她轻轻的笑着，“你要参加？”

　　“你觉得呢？”

　　“可以去试一下啊！”苏忆笑的单纯透明。接着，她一撅樱桃嘴，俏皮的说，“如果你出名了，可不能不要人家啊！”

　　“哈哈。”航爱怜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傻丫头，净瞎琢磨。那…我真的开始准备了？”

　　“好！我相信你！”苏忆目光坚毅的看着航，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信心。不知不觉中，航发现自己越发依赖眼前这个玲珑清秀的女孩子，曾经朦胧的好感与希望有人相伴一起走的念头，经过时间的冲刷，逐渐沉淀成为一股深沉的爱意。与苏忆默契如他，又怎会猜不出她的不安来自何处，只是，他觉得，在时间面前，行动比语言更有说服力，他愿意在接下来的日子中，一点点的证明自己。

　　时间是最微妙的试剂，它能把情稀释，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人渐行渐远，却也会将爱浓缩，用粘稠的甜蜜让彼此无法分离。

　　学校最近没有给舞蹈团安排过多的任务，为了方便照顾航的饮食起居，苏忆索性整天都泡在启航里，航舍不得让从小娇生惯养的她整日和自己一同蜷缩在工作室里，便在启航附近帮她租了一套小居室，还笑称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小窝。

　　五月的最后一天，终于结束一段工作的航拉着苏忆，说请客去吃西餐，当两人走出启航的时候，看到门外站着一位女生，高挑的个子，凹凸有致的身材，酒红色的卷发，容貌优美精致的仿佛女刊杂志的Model，靓丽的唇膏使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一股自信骄傲的味道。

　　苏忆感到航握住她的手在一点点发紧，然后，那女生看向这边，朝航走来，对他们紧扣的双手熟视无睹，笑靥如画的问道：“航，我回来了，你还好吗？”

　　苏忆悄悄抬头看向航，他平静的与女生对视着，眼神中没有完全敌意与愤怒，只是写进了苏忆也不懂的无奈，还有一丝的讶异，她慌乱的低下头，与航十指紧扣的手却在迅速褪去温度。

　　“我……我能和你谈谈么？”女生貌似无法忍受航的沉默，继续说道。

　　“好啊！”航笑了，可是苏忆感觉的到，他的笑，完全没有了往日温暖柔和的味道，“正好我要带小忆去吃西餐，你也一起来吧！”航紧紧握住苏忆想要抽离的手，一字一顿的说，“对了，都没来得及介绍，Sophia，这是我的女朋友小忆。小忆，这是Sophia，我的……老同学，看样子，应该是刚从维也纳回来吧，呵呵。”

　　对面女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死死的盯住苏忆，仿佛要将她全身透视一般，苏忆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感到浑身不自在，从小到大，她都不是个愿意活在别人瞩目下的女生。于是，她猛地抽出自己的左手，用尽全部力气挤出笑容：“航，那你，好好招待老同学，我…”她本来想说我回家等你，为自己扳回一丝胜算，但是面对这般犀利如刀的目光，她最后只是喃喃的说：“我先走了。”

　　扭头，眼眶微红，转身，泪水在打转，一步，滑落脸庞，两步，泪流满面，三步，泪已然决堤……

　　回到他们的小窝，学着航的样子，安静的坐在地毯上，抱着上次去游乐园航为她赢回的大熊玩偶，感受着他留下的气息，苏忆猛然间发现，她的生活中，不知从何时起，悄然浸染上航的味道，犹如窗外无限苍茫的夜色，浓烈而凝重，挥之不去。

　　不知坐了多久，听到清亮的门铃声在屋内回荡，苏忆猛的一个激灵，从地毯上跳起，擦干眼泪，跑去开门。然后，看着门外的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可以找你谈谈吗？” Sophia脸上依旧挂着骄傲迷人的微笑。

　　“嗯，你进来吧。”苏忆侧身将她让进，“航呢？”

　　“噢，他喝醉了，我不知道他平时都住哪里，就把他送到附近的一个酒店去了。”Sophia云淡风轻的描述，让苏忆觉得心底被一个刺狠狠的扎痛了。

　　他喝醉了，他居然又喝醉了，自从他们相识，他只醉过那一次，就是在与她分手的夜晚，那么，这次，又是为了她么？她究竟对他说了什么？可以让他这般痛苦绝望。

　　“我和航，曾经，交往过。” Sophia优雅的坐在沙发上，说道。

　　“嗯，我知道。”

　　“呵呵，我曾经……因为自己的一些错误，放弃了他，现在，我想……”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请你和他去谈。”苏忆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势，

　　“呵呵，你先别急” Sophia轻快的笑着，“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航讲他曾经的故事，我们曾经的故事，我们是彼此的初恋，我们在对音乐的感悟上有着无可比拟的默契，我们…”

　　“既然你们那么要好，那你为什么还舍得害他如此伤心？”想起那个夜晚，苏忆杏眼圆瞪，她从不轻易生气，良好的家教让她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在Sophia面前，她几乎变成了一头暴躁的小兽，被攻击的遍体鳞伤，却毫无反手之力，“现在，我们生活的很平静，很幸福，你又回来，做什么？”

　　“对不起，我无意与你吵架。” Sophia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如果我的出现对你造成了困扰，那么，我向你道歉。不过，苏小姐，我真的很爱航，我也为自己曾经的迷失悔恨不已，我希望，能重新回到航的身边，求求你，可以吗？”

　　苏忆沉默，她想拒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平日头脑机敏灵活的她现下心底犹如一团乱麻，始终找不到出口的方位。她因时间的流逝而深埋心底的自卑与不安层层泛上，压的她喘不过气。

　　“苏小姐，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你很爱航，但是，你想过没有，除了爱情，航的心中，还珍藏着一些对音乐，对钢琴未完成的梦想，也许没有我，他也能成功，但是和我在一起，他可以走的更顺利，更便捷，他可以在三十岁之前达到别人五十岁才可企及的高度，让航的一切努力都能获得最大的收益，苏小姐，你不觉得，这才是对航最好的爱吗？” Sophia看出了她的犹豫，坐到她的旁边，不急不缓的说道。

　　“你……真的能如你所说一般对待他吗？”苏忆轻轻的问着，也在心底悄然做出了一个抉择。

　　“呵呵，你放心，我曾经，将他弄丢过一次，但我保证，绝不会再有第二次，而且，我这次放弃一切从维也纳回来，就是希望，能够帮助到航。你知道，他曾经为了我，放弃了那么好的机会。”

　　苏忆的心中咯噔一下，是啊，他们真的有过如此美好的曾经，也许，Sophia才是航最搭的知音与伴侣，苏忆低声的说：“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吧。”

　　Sophia笑了笑，起身告辞。就连苏忆都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个充满迷人魅力的女子，否则，航也不会与她相恋多年，不会为她买醉，不会在自己的面前，与她一起离开。

　　下定决心，苏忆走到橱柜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打开一个有些简陋的木盒，里面是那99朵玫瑰风干后的花瓣，每一片，都被精心的保存完整，连盒身，都酝酿出了淡然优雅的玫瑰香。苏忆细细整理着屋子，将与航有关的物品都装进放在晾台的行李箱中，看着那些盛满回忆的纪念，苏忆仿佛看到时光从她面前悠然走过，再度回首如烟的往事，浮光掠影中，密密麻麻雕刻上对航的牵挂与爱恋，浓郁到让自己都为之惊讶。

　　临走之前，苏忆拿出那张她最喜欢的信纸，写上了“主动靠近你，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大胆的叛逆，祝你幸福。”将轻轻它放在桌上，用钥匙压住，在带上门一瞬间，她觉得整个人空落落一下，苏忆以为自己掉了东西，急忙低下头寻找，可是，水泥地上乌灰一片，根本什么都没有，她忽然明白了，她把她的心，永远的遗留在了这里。

　　苏忆将手机关闭，向学校递交了辞职信，对爸妈说，她想去南方工作，他们依旧没有阻拦，只是叮嘱她一切小心。

　　那天，苏忆回学校交接离职前的最后一项手续，经过艺体馆门前的时候，她看到一个人怔怔的站在她的面前。

　　曾经在心中默念一万遍不要理会，可是，当一贯衣着干净，发型清爽的男子落拓潦草的披着一件灰蒙蒙的外套，脸上胡子拉碴，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的盯住自己的时候，苏忆的心还是狠狠的疼了起来，她也终于，停下了脚步。

　　“小忆，你去哪里了？我……我找了你好久好久。”航的声音低落沙哑，语气却还是苏忆熟悉的温柔。

　　苏忆扭过头，她怕自己再多看他一眼，就会跌入航撒下的那张无边无际的网中，之后，心甘情愿的束手就擒。

　　“我要离开这里了，你多保重。”苏忆快速的说着，不给自己留任何反悔的机会。

　　“小忆！”航一把上去抓住她的手，“是不是Sophia找过你？她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苏忆冷冷的甩开他，心中暗道，那你又和她说什么，说到酩酊大醉。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回家。

　　“她没有找过我。”想到那天的情形，苏忆强忍住心中的怒气，平静的说，“再见。”

　　航没有再追上来，他不知道苏忆怎么了，眼前的她，已然不是自己的那个温婉娇柔的女朋友，而是位冰冷残酷的陌生人，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站在叶主任的办公桌旁，听着她对于自己离开学校的惋惜，苏忆的心渐渐变得麻木不仁，可是，叶主任的最后一句话，让她霎时如坠冰窟。叶主任一边盖章，一边不甘心的嘟囔着：“上个月末，航刚同意以后来咱学校工作，我还想着以后你俩能帮学校多捧几座奖杯回来呢，这下可好，他前脚来，你后脚又走了。”

　　“等等，您说什么？”苏忆抓住叶主任的手腕，“航什么时候答应来这边工作？”

　　“就是上个月月末的那天啊，傍晚签的合同，他还嘱咐我说对你保密，想要给你个意外惊喜。”

　　接下来的事情，苏忆完全没有了印象，她只记得自己机械的拿过办好的手续，话别叶主任，离开办公室，终于，走到楼梯间时，她仿佛被抽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终于明白，明白自己误会了他，明白他那天后来根本就没有和Sophia在一起，明白是自己亲手将他推到别人身边，明白刚才他听到自己说话时疑惑不解的神态，她用力拍打周围的栏杆，直到双手变得红肿不堪。

　　肢体的疼痛反而让她渐渐冷静下来，继而，她笑了，这样也好，只有让他恨我，才愿意忘记我，才会心安理得的接受Sophia的帮助，才能走得更远。

　　想到这儿，苏忆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头也不回的走出校园，这次，她没有用心倾听身后的声音，她知道，她已然心碎满地，她知道，自己是真的要和这里，说再见了。

　　到了南方，苏忆在一家小公司里找到了一份轻闲得体，却与音乐毫不相关的工作，她想用时间做腊，将这段记忆永久密闭收藏。

　　许久之后，陆给她寄来了一封信与一盘录音带，她拆开信笺，曾经无比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依旧是那般的清秀隽永，航写道：小忆，你是我最后爱过的女生，曾经你给过的单纯与依赖，是别人永远无法取代的，而我，也会一直尊重你的选择，这首叫做《各自幸福》的曲子，是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我衷心的希望，有人能够接替我，带给你完美无憾的幸福。

　　透过报纸，苏忆了解到，航包揽了那届金钢琴中的三个奖项，渐渐，电视上也偶尔能看到他的身影，渐渐，他的启航音乐室名声大噪，渐渐，他有了自己的专家组与粉丝群，在背后支撑着他一路向前。

　　每当从媒体上获悉关于他的好消息，苏忆都笑的很释然，她甚至从心底默默感谢Sophia，她知道，她正在与他一起，找寻曾经远离的幸福。

　　转年，她遇见了钟，那个踏实严谨的机械工程师带给她久违的安全与温暖，他们平静的相识，相恋，谈婚论嫁。只是苏忆知道，她的激情，她对爱情的迷恋，她一生仅有的叛逆与任性，已经随着那盒玫瑰花瓣被烈火吞噬的干干净净，化作浮尘，散落云间。

　　“那么，以上就是这位钢琴家的音乐传奇。在他所有的作品中，这首《各自幸福》是本人最为欣赏的一曲，据说，这是他为曾经爱过却无奈分开的女孩子所写，呵呵，我们从中也能嗅出航与生俱来的浪漫与才情噢，不过这也许只是花边八卦，因为大家都知道，航身边的搭档，不仅仅是维也纳著名音乐学校的高材生，也正是他相恋多年的女友，而他们曾牺牲自己以换取对方能有更好的发展，更是流传为一段温暖的佳话。好，下面，就在这首悠然流传的乐曲中，结束今天的琉璃音乐盒，也祝愿听众朋友们各自幸福。”

　　苏忆挣扎着从回忆中跳脱开来，走去水池边，轻轻擦掉脸上干涸的泪痕。这时，房厅外传来了开门声，接着，便听到儿子高亮清脆的声音喊着：“妈妈，我和爸爸回来啦！”她走出去，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爱怜的笑着，抬起头，看到面露疲惫却依旧神采奕奕的老公，那股温热的感动再次涌回心间。钟走近，将苏忆与儿子同时搂入怀中，在他的身上，苏忆嗅到了一股阳光的明媚香气，她微微的颤抖，同时，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温柔的对她说：“小忆，我们终于将遗憾，写成了各自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