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狼》寒雨连江A

54、猎场（13）

　　因为刺客行刺之事，狩猎足足耽误一个月，等到皇帝身体恢复，重新穿戴盔甲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守原猎场已是寒风呼啸，雪花微飘。幸好众人都有觉悟，不敢虚度时间，亲军轮流操练、亲贵们每日在猎场里狩猎练武，过得比在京城充实多了，除了吃穿用度无法与在京相比，没别的缺点。

　　温世翎拖着一头小鹿，顾其舟两手抓着四只兔子。段嘉辉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利落地把二人带来的猎物开膛破肚，他袖子向上撸起，露出精瘦手臂。左手腕戴着一只金镶珍珠镯和一只从寺庙求来的玛瑙手串，麦色皮肤细腻光滑，青筋随着他用力拆卸猎物的动作时不时浮起。苏凝华和程淳一弄不了生肉，只好四处捡柴火堆在一起，然后眼巴巴等着开饭。

　　奴才们都远远守着，不错眼地盯着主子们，生怕主子们掉根头发然后他们就被拉出去打板子。

　　顾其舟把兔子往段嘉辉跟前一扔，又去他的马匹旁边，把兜里的蜂蜜和盐巴拿出来。两条猎狗围着段嘉辉摇头摆尾地转圈，段嘉辉就是不把猎物内脏给它们吃。

　　“等会儿，”段嘉辉把它们全都赶走，“等熟了再给你们吃。”

　　温世翎从兜里掏出火折子把柴火点着：“世子，你把肉切小点，不然烤不熟。”

　　“成。”段嘉辉答应得干脆，手底下更加迅速，兔肉被他放血放得干净，切成一片片，然后串在木棍上。木棍是奴才们带来的，毕竟他们不是真的在荒郊野外，没必要用树枝。

　　温世翎接过串好的肉，把它们放在烤架上。

　　程淳一盯着其中某只活蹦乱跳的白兔，那是她射中的，是她能拉开弓后射中的第一只猎物，尽管只是瘸了腿的兔子。

　　这兔子还活着，段嘉辉举起刀刚要宰杀它，见它肚子鼓鼓囊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嗯？这兔子怀孕了。”

　　众人呆滞片刻，立刻都好奇地凑过来围成一圈。段嘉辉扔了匕首，双手摁住兔子：“可能过几天就要生了吧。”

　　兔子只伤了腿，程淳一的箭没有射中它的要害，所以它现在还活着，短腿一蹬一蹬的，还颇有顽强的生命力。

　　温世翎就道：“程郡主，这兔子还要杀吗？”

　　程淳一皱起脸，果然舍不得了。温世翎见状，挥手让奴才过来：“把这兔子送太医那去，让太医给这兔子处理伤口，处理完送还给程郡主。”

　　奴才小心翼翼地回答：“主子，太医是给人治病的，治兔子恐怕是……”

　　温世翎一瞪眼：“那送给给马看病的兽医，把这兔子治好就行。”

　　奴才再不敢多话，立刻抱着兔子下去了。

　　顾其舟的眼神跟着那跑出去的奴才：“一只兔子能下五六只小兔。”

　　段嘉辉道：“不过不好养活，兔子稍微娇贵点，稍不注意就留不住。”

　　他看谷丰收养过兔子，偶有一天打雷下雨，竟然是把兔子吓死了。谷丰收心疼得不行，快三十的小伙子看着兔笼子直掉眼泪，还被吴遏劝慰一通。

　　苏凝华揉揉程淳一的头发：“太医的手法必然没有问题，你晚上说不定就能守着兔子睡觉呢。”

　　程淳一到底是小孩子，因为怀孕母兔而产生的满心忧愁在看到熟肉后瞬间烟消云散，众人把第一串烤好的肉让给她吃。温世翎按照段嘉辉教的法子撒盐刷蜜，兔肉油香四溢、甜咸适口，程淳一咬了一口就满足地笑：“好吃！”

　　做小孩子是种快乐，疼小孩子也是一种快乐，众人看着她笑，自己也就都笑起来。

　　段嘉辉翻来覆去看自己血淋淋油汪汪的手，见没有被树枝和匕首划伤，就伸进冰凉的河水里清洗，他没着急吃肉，洗完手就坐火堆边烤火。几个人为了不无聊，就说好轮流讲故事。

　　头一个是顾其舟，他给众人讲自己在漠北国听到的贵族之间的家长里短，说的是某武官家里家宅不宁，家族中人私德不修品行败坏，最后导致武官丢官，全族败落。

　　“最后武官愤懑而死，他的长子获罪被下狱，幼子被流放，全族老少都搬出格勒尔城，回他们的故乡去了，”顾其舟无奈地叹口气，“家破人亡，子孙何辜。”

　　这件事段嘉辉知道，顾其舟说的没错但并非全部事实，武官家败落并非全因武官族人问题，主要是因为武官又偏疼幼子苛待长子，导致兄弟阋墙，此事一时间成了全城笑柄，被百姓津津乐道许久。这件事还有后续，后来这家族长子被释放，在漠北国其他地方做了个小官，而幼子不知所踪。

　　段嘉辉把烤好的兔肉分给众人，一边听一边默不作声地乐，漠北国的故事在他眼里只分两种，需要警惕的和需要嘲笑的。他认为顾其舟意有所指，尽管顾其舟表情十分平静，甚至还带着调侃意味。故事与他的区别仅仅是父亲厚待长子苛待幼子，遥想春秋时期共叔段之乱，起因固然是共叔段不知足，可更深层的原因在他父母身上，父母不能公平对待孩子，出现阋墙之祸就毫不意外。

　　可他又不认为现在的顾其舟会做出这样的事，因为顾其舟没有足够的能力，可万一顾其涟继任王位后容不下兄弟继而斩草除根呢？诸如此类的事情段毅跟他说了不少，总是骇人听闻难以想象。

　　温世翎说了个爱情传闻：“前朝开国皇帝，一生未立皇后，听说他深爱前朝末代皇帝的某位贵人，连寝宫里都有她的画像，身穿前朝服饰。听说他们原本是青梅竹马，年龄相当，可那位昏庸的末代皇帝年过花甲却还广搜美女收为后妃，一对爱侣就此分离，此后王朝在风雨飘摇中被摧毁，这位贵人以身殉国，上吊自尽。兴许这位开国皇帝招兵买马建立帝业，或多或少也有这位贵人的缘故。不过这只是传闻，史书里对这件事从没有只字片语。”

　　传闻无论真假，但一定都很动人很悲伤，只有程淳一嘿嘿一笑，不屑一顾。

　　温世翎觉得有意思：“郡主有何高见？”

　　“没有，我知道这个事，话本里说过，”程淳一立刻否认，“但真的没有。”

　　那就是有，不过温世翎也不追问，因为他瞥见了段嘉辉微微皱起的眉头：“世子有何高见？”

　　“若是真心相爱，就该一生一世一双人，别误了其他女子。可据我所知，前朝开国皇帝虽然没有皇后，可三宫六院一个不少，又子女众多，间接使得他死后皇子们为了争夺皇位闹出腥风血雨，何来真心真情。许是这开国皇帝自作多情，反正那贵人早就死了，他又已经是九五之尊，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段嘉辉可能是因为段毅，所以这么认为，毕竟在他母亲去世后，段毅一直没有续娶，而且段毅没有妾室。

　　苏凝华缓缓点头，沉默不语。顾其舟自嘲自己的父亲姬妾成群，但因为他用对待士兵和牲口的方式对待侧妃和妾室们，所以后院颇为安宁。

　　温世翎摇头：“也许他们以前是真心相爱，可人死了又能如何，就如水消失在水里，难道还能骑马去追回来？怀念是很美好的事情，可不能因为怀念就不再继续生活，该续娶就续娶，该另嫁就另嫁。”

　　苏凝华还是缓缓点头，程淳一低头吃兔肉，吃完又吃温世翎递给她的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