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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盾将信件送到赵清河的手中时已是后半夜,它飞得疾,前爪敲赵清河寝殿的窗时劲使得大了,爪子抓破了窗户纸,将窗边的红烛踢翻了,赵清河霎时被惊醒,凝神一瞧,才知道是盾,瞥见它腿上绑着的信笺,便松了气儿。
      许卿卿还沉沉睡着,昨夜是难得的清闲日子,赵清河握着她的腰肢,像要拼命抓住什么似的,最后在缱绻的灯光与缠绵的被褥下,赵清河在许卿卿纤细娇美的脖颈间深深埋首,用尽了全力呼出一句“卿卿”。
      动作的是他,侵犯的是他,可羸弱的、易碎的、深情到绝望的也是他。
      许卿卿分明是被啃噬吸吮的那个,可望着枕边的男子垂落的眉梢与眼尾,只觉得他那般脆弱,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在世间。
      盾知道自己闯了祸,耷拉着脑袋,翅膀也缩了起来,赵清河笑了起来,明眸皓齿,笑靥承颧,伸出手揉了揉盾的脑袋。
      “嘘,别吵,休息一会儿”
      赵清河不想伸张,蹑手蹑脚地在晦暗天色里穿行于偌大的宫殿之中,打了水来浇灭了烛火。
      他回来的时候,盾体力不支,已经蜷起来睡着了。
      “连你都在拼命,我又怎么能松懈呢。”
      赵清河解下它脚上的信笺,逐字逐句地读了过去,托腮思量。
      良久,他长呼出一口气,对着蒙蒙的天色喃喃一句:“终是,要落网了”

      沈金络与赵清秋在中秋当日等到了王晖问斩的诏书,赵清河将王晖问斩的日期推迟到了凛冬,理由也考究得很,说是要在一年终了给天下一个交代,望诸位引以为戒,因此朝臣们也没有对此提出非议,只是暗地里还是有些议论,声称贵妃的生日与王晖问斩的日期冲撞了起来,皇上要在宫闱中为贵妃大操大办,又不敢让朝臣知道,因此做了如此安排。
      虽是些空穴来风的流言,可向来清高自持的士大夫们对许卿卿颇有不满,因此又引发了一场小范围的议论,他们早就在心里给许卿卿判了个“红颜祸水”的罪名,就算是假的,他们也不会认错,士大夫学不会“就事论事”,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并且是一个样貌轻佻、出身低微、君主宠幸的女人,她必然与景朝士大夫群体所信奉的的道德准则背道而驰,她不守妇道、她祸国殃民,她没有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造过的孽,安在她身上,也是她应受的。
      只是无凭无据,过了一阵儿,这些流言也就渐渐平息了。

      沈金络的身子渐渐好转起来,只是有些畏冷,从前他一年四季都手暖脚暖,现下还未入冬,便要将被子加厚一层。身上肉也长了起来,能撑得起从前的衣服了。
      近日有几波流窜的匈奴人,大抵是由于年成不好,想到边境上劫掠一番,熬过一个寒冬,赵清秋因此又披上了战甲,率领西北精锐在边境上严阵以待。
      中秋当日,与沈金络共度佳节,已是这些时日两人唯一一次的见面了。
      “王晖问斩,只能由津渡代我陪你同去观刑了,我实在抽不出身”
      沈金络正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温酒,今日为了应景,他着了一身明黄衣衫,头上的发带颜色较衣袍略深,更像金银杏叶的色泽,同当空的皓月形成了一远一近的匀调。
      赵清秋站在他身后扶住他的肩膀,一边拿着玉簪在他头上比着,一边同他说这些话。
      “西北的战事自然是最要紧的,轻敌是兵家大忌,这样的时候你当然应当留在边境,我明白的。”
      “只是没想到我分明挫伤匈奴元气,竟然还有人敢来边境撒野。”
      “狗急了还跳墙呢,你也说了,就是些流民。无论兴亡,受苦受难的总是百姓。”
      “这话你可别在朝堂上说,准有人要参你,还拿你的身世做文章。”
      “我有分寸,这些话,只同你说。待到西北安定,我会自请辞官。”
      赵长灯心里头明镜似的,沈倚梅那些从不向旁人表露出来的心思,刻在他骨髓里。他心里有天下,却不为天下所缚。
      他是云贵高原的雏鹰,唯有万里的长空与无垠的山林才是他的归宿。
      赵长灯活了二十八个年头,平生第一次觉得今后的岁月有了盼头。
      “长灯,酒好了”
      沈金络皎洁分明的五指端着酒碗,递到了赵清秋跟前。
      西北的汉子喝酒用碗,不用杯,市集上卖的小酒杯大都是装饰或是奢侈享受用的,沈金络不好这口,想着今日赵清秋要来,才到去挑了两个朴素的酒碗回来,却意外地与这一方宅院,四方月色相称。
      沈金络又给自己倒了一碗,他五指拖着那碗调整着角度,倒映着月华与树影不断变换。
      赵清秋痴痴看呆了。
      沈金络就在他的目光中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是不喝酒的吗?怎么今日破戒了?”
      “要走很久,下次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
      赵清秋的身子一点点挨上了沈金络,结着厚茧,有力的手又一点点攀上了沈金络的下颚,他们在月光下接吻。
      沈金络鲜少喝酒,只这么一点,思绪就朦胧了,赵清秋一吻终了,他还缓不过来,身子前倾着,平日里清明的眸子此刻蒙上了薄薄的雾霭,迷茫地望着赵清秋。
      赵清秋极力克制着内心的冲动。眼前的人不是发泄的对象,不是一晌的贪欢,你情我愿的买卖,沈倚梅是真实的存在,是他将与之共度一生的爱侣。
      他对沈倚梅的爱来得毫无道理,赵长灯是个武人,不像沈倚梅,凡事都要理得分明,他信直觉,他信命。
      沈倚梅是他赵长灯的命中注定,早在那遥遥相望的第一眼,他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
      沈金络又迷迷糊糊地说起了什么,手还不安分地去够酒碗,赵清秋无奈,只得半扶半扛着他回了卧房。
      中秋夜的最后,赵清秋解下了沈金络的发带,又将那玉簪小心翼翼地搁在了床头,他终是什么也没有做,只借着一豆油灯抚了抚榻上那人淡松烟色的头发,而后便是一夜的相拥而眠。
      次日,沈金络悠悠转醒之时,赵清秋已然返还了军营,留下那根簪子,用沈金络昨日的发带,绕着它打了个精巧的同心结。
      赵长灯钟爱月色,沈倚梅记下了。
      同日,陈津渡便率卫队到了沈金络府上,启程去向长宁。
      “陈将军!前头见了红黄色彩,应当是要到了。”卫队最前头的士兵扭过头朝陈津渡喊到,他家就在长宁,戍边未归,到今年年关,便是第三个年头了。去年他媳妇儿生了娃,是对龙凤胎,也没得空回去看,大年三十,同弟兄们围坐着篝火,读着他媳妇儿写的信,堂堂七尺男儿,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媳妇儿的字写得不好看,还错了许多个,都是赵清秋帮着看的时候挑出来,连蒙带猜,东拼西凑出一封完整的信,重新誊写了一遍,才拿来给他看的。
      沈金络从陈津渡口中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还嗔笑着问他,“赵长灯自己的字写得那样马虎,还好意思说别人字写得不好看。”
      “他那次的字写得还真不错,横平竖直,一笔一画的,可规整了。”
      “他上了心,自然要写好看些。看到你们有亲人挂念,有资格放声痛哭,他心里高兴。”
      而后沈金络便放下了帘子,陈津渡隐约听见轿子里传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舟车劳顿了十几日,又不能耽误时辰,沈金络的药自然也没带上,长宁分明比碛州和暖,沈金络却被那连天秋色扑了一身冷意。若此刻赵清秋在他身侧,必然会为他披上一件氅衣吧。沈金络从小到大都身体康健,作息规律,什么瘟疫流感沾不到他一根手指头,现在这游丝病气,算是报应吗。
      这一折腾,畏冷的毛病,只怕是要落下了。
      “到了就好,辛苦了这些时日,你们这些小崽子的心思,我还猜不出来吗。等进了城,送完了沈都护,大家就各回各家,见爹娘的见爹娘,看媳妇儿的看媳妇儿,逗崽子的逗崽子!”
      陈津渡此言一出原本疲惫不堪的士兵们一个个都牟足了劲儿,人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喜悦都要飞到眉梢上去了。
      这是赵清秋和陈津渡在沈金络出发前便商量着安排好的,卫队选的都是家在长宁的士兵。
      赵清秋这人真是神奇,传闻中那样意气风发,初见时像块怎么也化不开的寒冰,交心后却发现,这人心思细的像针,心肠软得很,他是块盾,捍卫着他所珍视的一切,寸步不让。
      沈倚梅觉得自己好没出息,任由赵长灯在任何一个时刻都能挤进他心里头。

      长宁城内一番安置以后,已是黄昏了。
      沈金络饿得头发昏,用晚膳的时候破天荒的喝下去两碗粥,一碟小菜外加四碟点心,陈津渡被他骇人的气势吓到了。但看着沈金络那没比筷子粗多少,骨架上只覆了层薄薄的皮的手,他只不动声色地吩咐驿馆地厨子多烧几道菜。
      赵清秋成日跟他念叨沈金络的手有多好看多好看,沈金络瘦了手上看着最明显,沈金络最近终于养回来了点……
      陈津渡在心下暗自祈祷沈金络多吃些,赵长灯嘘寒问暖百般呵护了多少日才把他养了回来,来了长宁一趟全瘦回去了。
      他的耳朵实在是不想再承受一次赵长灯的每日每夜不知疲惫的重复絮叨了。
      沈金络用完饭之后撑得慌,在驿馆里晃悠了一圈,而后便换了便衣,在陈津渡的护送下去向田礼被幽禁的宅邸。
      田礼的罪行虽已注定,却没有下狱,而是被囚于自己的宅邸。
      田礼在朝中的威望实在太高,他们只是顺着田策的线找出了田礼与塔达人串通一气毒害沈金络的证据,田礼与王晖的勾结,赵清河、沈金络等人自然心知肚明,可士大夫们不知情。还有人甚至说沈金络是外族人,难免有异心,田丞相必然是察觉到什么,才做到如此。
      沈寒江亲自赴了长宁,这场谣言才平息了下来。
      士大夫们不怕得罪沈金络,但士大夫们都怕得罪沈寒江。
      他们忌惮沈氏,却又不得不依赖沈氏,沈寒江是当今的世子,未来的西南王。当年西南王退隐,沈寒江率领他倾注七年心血锻造出的那支威震西南乃至大景的毒师,他受封毒师统领进长宁城之时,既不着铠甲,也不配刀剑,顶天立地的身姿往那里一杵,身后跟来了十只金雕,嘴上一根细线,下面挂着匈奴人与塔达人的头颅。
      就连田礼,见了沈寒江都要礼让三分。
      沈金络今夜前去,就是想撬开田礼的嘴。王晖问斩,尔能身死,他没有理由再顾及些什么。
      依照信中所言,田礼是为了胡晓月才受王晖胁迫。
      唯一的问题是,胡晓月疯了。
      真的疯了。
      她每日只会说三句话。
      一句是“王晖那个畜生不得好死”
      一句是“我阿爸死得好冤”
      还有一句,是“文渊,是我拖累了你啊——你恨我罢,恨我罢——”
      可当沈金络望向那往日无限荣光,高阔屹立的丞相府时,他觉得这三句话,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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