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谷睢

2、第 2 章

　　大理寺内讲究规整有序，卷宗室内的东西排列都十分规矩，分门别类，一目了然。
　　三年前的卷宗不难找，所幸那起案子当初就是由大理寺接手的，若是到了刑部，就该请示尚书那边了。
　　陆予安很快就在一堆厚实的牛皮纸内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放置时间太久，平常也不会有专人挪动，积了一点的灰，但掸去灰后还是崭新的颜色。
　　跟值班的人说一声，再登记一下，便可以带回去了。卷宗存取须得慎重，也不怕你损坏盗走，只要入了大理寺，祖上十八代都是纪录在册的。
　　陆予安怀揣着卷宗，怕不放心，还将衣衫再紧了些。
　　推开门，原本还算暖和的室内顿时卷进一股冷风，劈头盖脸地打在他身上，刺骨的凉意顺着衣衫的缝隙钻进了皮肤，冷得一哆嗦。
　　“大人，”一个身穿青色棉衫的仆从走了过来，将手里的东西递到他面前，“您的灯笼。”
　　声音沙哑粗粝，陆予安不由多看了眼，只看到一顶洗到发白的棉帽。
　　他手上的灯笼还亮着光，应当是拿下去添过了，大理寺的人办事还算牢靠，不动声色，却能清楚地知道别人该需要什么。
　　接过灯笼，低声道了句“多谢”，转身便走。
　　天色依旧浓黑，只不过呼啸着的风比来时要小了些，还得趁早回去。
　　“大人紧走些，这风估摸着又将起了。”仆从在后头加了一句，随后替他掩上门。
　　陆予安呼出一口白气，将灯笼横在身前，一头扎进了夜色。
　　他现在只想着尽快回去交差，步子迈得极快，低着头走路，看不到眼前的景象。
　　大理寺里的人本来就不多，这种天气这种时辰除了一些巡逻的人，几乎没有人外出，但奈何运气就那么回事，总想着给人使些绊子。
　　陆予安走得极快，自然不可能一下子刹住车，当他看见一双用银线绣着祥云图案的靴子时，干什么都迟了。
　　他只感觉自己像是突然撞上了一堵墙，撞的他额头生疼，还有一阵阵的眩晕。
　　“大胆！你是哪个手底下的人，不知道大理寺的规矩吗！”
　　一声呵斥从侧边传来，带着严厉薄怒，还有点儿耳熟。
　　大理寺内，尤忌举止不端，横冲直撞。
　　手里的东西落在了地上，陆予安捂着脑袋赶紧后退，他现在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这么耳熟的声音，除了几乎每天清早指着一干官员破口大骂的大理寺卿，还有谁能让他有这么深刻的印象。
　　退开几步，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分明如此寒冷的天气，他却感觉脑门发热。
　　柳寺卿是整个大理寺的最高长官，也是整个朝廷最年轻的三品官员之一，能够和他秉烛夜谈的人，又能是什么小人物。
　　这倒是什么运气，今天怕不是和他命里犯冲。
　　周遭愈加寒冷。
　　陆予安抿了抿唇，撩起衣摆便要跪下。
　　膝盖微屈，还未触底之时，头顶蓦地响声一道清冷的声音，尾音低沉，无端让人顿感几分寒意。
　　“不必。”
　　不必？什么意思，是不用他跪了么？
　　怔愣之间，面前那人已经退开，衣袍带起一股风，缠绕着一丝极淡的冷梅香，沁凉。
　　虽说那人没什么怪罪的意思，但是该说的还得说，不然礼节不到，保不准又会惹得他不高兴。
　　“下官莽撞，无意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息怒。”
　　许久，才听得一声回应。
　　“不碍事。”
　　陆予安这才敢稍稍放松下来，伸手够过地上的灯笼，慢慢直起身，抬头，不期对上一双带着审视的冷眸。
　　丝毫不带感情的冷漠，又犀利地仿佛能将人剖析开，微弱的火光印在他的眼底，忽明忽灭，里头的光影幢幢好似百鬼夜行一般。
　　陆予安没由来的心里一慌，不敢多瞧，赶紧低下头，紧紧地盯着地面，即使这样，还是能够感受到来自上方的压摄。
　　“既无事，便赶紧回职。”
　　一旁的柳寺卿不耐烦地说道，他这人没什么耐心，更何况天寒地冻，任谁都不会愿意在外面多呆。
　　陆予安低头朝二人行了一礼。
　　“下官告退。”
　　话一说完，便从旁边离开了，经过那道身影事，还是莫名地紧张了一瞬。
　　手握大权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浑身的气势还是不容人忽视的。
　　他的身影逐渐融于墨色。
　　过了半晌，柳昭忽然凑近，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半是开玩笑地说：“怎么，今儿个是转了性？我记得你可是爱干净得很，这回怎么没有直接将衣服脱下来甩人脸上？”
　　听着他的调侃，对方脸色不变，神情依旧淡然，他的面容隐于黑夜，看不清楚。
　　“不会真是转性了？快跟我说说，你最近受什么刺激了。”见他不答，柳昭咧嘴一笑，怎么看都有些欠打的意味。
　　那人淡淡地瞥他一眼，清冷的声线在冰凉的空气中响起：“你若是清闲，本官可以给你找些事做。”
　　“那可别，”柳昭摆摆手，“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我清闲？我都快忙到上火了。”
　　“不过，我倒是知道你们那儿也不安生啊，居然还值得你亲自出马，怎么，陛下这是嫌我大理寺办事不力？”
　　“言重了，”那人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总之是没看他，“我信不过而已。”
　　……
　　未时一刻，陆予安终于回了京兆尹府。
　　他四肢冰凉冰凉的，倒是怀里的卷宗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
　　京兆尹府原本就在城西，天子脚下，一个为民办事的官府修建得再怎么样也不会是繁华的，怎样简陋，哦不，怎样朴素怎样来。
　　府内这个时候也是灯火通明的，陛下的命令，查案时间只有五天，五天过后就得复命了，到时候，是死是活，都全凭实力。
　　俞寺正还在停尸房内跟几个仵作一起，说是停尸房其实就是个平时用来储藏冰的冷窖，大半夜的呆在那儿，寻常人还真没那个胆子。
　　今天已经是第一天了，除了死法上面，还没有更多的进展，上面说会多派些人手帮忙，但还不知道具体是谁。
　　陆予安回了趟自己平常办公的小房间，里面除了一根蜡烛一张桌子，以及桌子上成堆的书籍，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