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大秦》无闲和有闲

45、第 45 章

　　如此这般，倪莹方才明白了“天意不可违”这四字的份量，厚厚的帷幕在她眼前一重重的拉开，又一重重的合拢，浓烈的龙延香的香雾肉眼可见，在这深重的暮色之中徐徐绕绕，偶尔午间的日光从重重帷幕中穿透而来，她也只是微微眯起双眼，顺着那日光的来处追寻而去，她仿若死了，又仿若活着，只是一日日地将各色丹药投入一只大鼎之中，嬴政每日都来，后来倦了，变成隔日来，后来又倦了，便三五时日而来。

　　有一日，倪莹魂魄不守，恍恍惚惚里告诉嬴政，她乃是他的生母，嬴政大笑，后又大怒，将她重责三十大棍之后扔在雪地里，是了，那会儿已经是冬天了，漫天的飞雪将整座咸阳城覆盖，倪莹鲜血淋漓地在冰天雪地里躺了三个昼夜，伤口竟然自行愈合，容颜愈见娇艳，嬴政闻讯前来瞧了，先前的怒气由喜忧参半所代替，他将炼炉大殿的殿门重又打开，将倪莹重重抛在地上，他的脸隐在身后日光的阴霾里，和他脸上的阴郁竟然毫无相驳，他用剑指着倪莹的右侧脸颊，剑锋在脸上浅浅划过，倪莹看见自己的血，鲜红的，浓郁的，带着热烈温度的，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再飞溅开来，沾在她的衣襟上。

　　她膝行上前，匍匐在嬴政脚边，泪水混着血水，她是真正知道了绝望的滋味儿，“大王，奴婢炼不出丹药来，大王，奴婢尽力了。”

　　又是一剑，几乎穿透倪莹的脸颊，鲜红的血液在眼前炸裂，幻出五彩的繁星，倪莹哭到力竭，晕死过去前，她告诉自己，但愿这一次，再也不要醒来了。

　　倪莹再次被投入地牢，这一次长达三年，她日日睡在泥泞中，一天只得一顿饭食，中间蒙骜来瞧过她一回，蒙骜已是双鬓斑白的老者了，他站在厚重的铁门后头，瞧着倪莹的容颜只得一声叹息。

　　二人相顾无言，倪莹许久才开口，问蒙骜来做什么，蒙骜说道：“你可知外头将你传成了邪物。”

　　倪莹凄惨一笑，对着自己在墙上的影子叹息，“可不就是邪物嘛。”

　　那日里，倪莹恍恍惚惚，也不知道蒙骜何时离去，她在地牢里自顾自地哼唱一些小曲儿，地牢无窗，不见天日，她不知白天黑夜，也不知春夏秋冬，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本以为要待到山川尽头的时候，这一日，地牢的门却被打开了。

　　进来得不是每日送饭的牢头，而是两个佩戴刀剑的侍卫，倪莹久不行走，腿脚不便，被那两个侍卫左右架住，一路拖行到了嬴政的宫殿里。

　　倪莹身上酸臭不堪，嬴政身边的妃嫔忙不迭的掩住耳鼻，倪莹又被拖下去沐浴更衣，这才再次被拖到内殿。

　　病榻上一张脸几近蜡黄，形容枯槁，倪莹几不可辨认，那人却微微抬起上半身，殿里长明烛长明，灯影交错，影子叠着影子，帷幕缠着帷幕，厚厚的纱帐被高高地卷起，环佩叮当，偶有风，再无其他声息。

　　倪莹瞧着那人，那人也瞧着他，这是她的孩子，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血，此刻，却行销骨淬，一双眼里全是混沌的黄色，几乎不辨瞳仁，那人的脸却还是那样阴郁，瞧着她的目光里淬满了毒。

　　“你还是这般容貌娇艳，哦不，比之前更年轻几分，可你说你，你今年贵庚了？”

　　倪莹匍匐在地，“算来已经六十一岁了。”

　　嬴政仰天大笑，只不过笑了一二声，剧烈的咳嗽便从胸膛里冲起，他拿过身边嫔妃手中的帕子，捂住嘴，有丝线状的血丝从手帕的缝隙里滴落而下。

　　倪莹膝行上前，叩首在地，“奴婢唐突，冒昧问一句大王，今年是您在位的第几年？”

　　身边的嫔妃连呼大胆，倒是嬴政拦住了她，他脸上的血还没有擦净，灯影闪烁之下，极为吓人，他道：“在位已经十年。”

　　倪莹：“天下一统了嘛？”

　　嬴政道：“统了，朕的江山千秋万代，将会永存于世。”

　　倪莹不知做什么表情面对他，她实际已对生死瞧得极淡极淡了，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宁可不要这些经历，她愿意回到长长久久的从前，待在那个小小的实验室里，日日走那条古老的红色砖墙的斑驳的长廊，她都不会厌烦。

　　她想起那个男人，又难免想起蒙骜，那些劳社子的感情其实离她已经很远很远，她连生死都不念了，怎么还会念着别人呢。

　　她不想和这世间大道抗衡，她也抗衡不来，她俯下身子，低头不语。

　　奈何这世间大道却不愿放过她，那个男人眼神逼住她，“我不管你是人是妖，亦或是魔，你若是想要活命，便得老老实实交代，究竟用了何种妖法，可得这长生不老之术？”

　　倪莹磕头，既然天命不可违，既然世间事是这样书写的，“大王，炼丹可达。”

　　沉重的掉落声，被褥间的摩擦声，嬴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重重摔在床上，却还是不忘挥一挥袍袖，“来人，带她下去，为她配置丹房，命人昼夜看守，速速炼丹。”

　　倪莹却不愿起身，上身匍匐在地，身子微微颤动，她咬唇，屏气，终于道：“大王想要长生不老之药，需得满足奴婢一件事。”

　　嬴政冷眼，“但说无妨。”

　　倪莹将头颅压得极低，发出的声音自己都觉得陌生，“我要蒙骜蒙大将军陪伴，日日夜夜，夜夜日日，一分一刻都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