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芒之下》江户川初七

1、第一章

　　宋秋迟又去孤儿院了。去看那个叫小阳的孩子。
　　秦暖死后，宋秋迟就开始觉得，他和小阳很像。因为小阳也没有父母。
　　大概也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意味。于是他看着小阳眼底四溢的雀跃，乐呵呵的叫着“小迟哥哥”，眼睛忽然就蒙了层厚重的雾气，怎么也化不开。
　　他不敢抬头，怕谁看见。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小阳的画上添落叶，一片又一片的枯黄。
　　小阳不知道宋秋迟的心思，他才六岁，他只会指着被宋秋迟改得一塌糊涂的画笑。
　　“小迟哥哥真笨。现在是春天，春天是不落叶子的。”
　　是啊。春天不落叶子。
　　可有些东西它不是落叶，它不会随白驹过隙化作春泥。越沉淀的久，越是成了碰不得、看不得、念不得的疤。
　　新伤旧疤一样疼。更何况这才两年。
　　宋秋迟迅速抹了把脸，抬头看着那小孩儿笑。摸摸他的脸，像承诺似的说的认真。
　　“等着小迟哥哥把你带出这孤儿院，等着我重新给咱们小阳一个家。”
　　小阳笑。宋秋迟也笑。
　　“那小迟哥哥就变成小阳爸爸啦！”
　　边儿上的谢遇被他们两个的话逗笑别往这一小方天地里凑。宋秋迟顺势招呼他先陪着小阳玩，而后转去角落里接了电话。
　　那头是他继父的宝贝儿子，是宋秋迟脾气不好的哥哥。
　　“别回来太早。我有事。”
　　宋秋迟只是“哦”。季任安大概还想再说点什么，宋秋迟已经挂了电话。
　　季任安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候宋秋迟十四岁，刚随着秦暖改嫁过来。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丢下了躺在冰冷石碑下的父亲，他只知道自己多了个哥哥，知道自己每天都要恭恭敬敬的叫季云升一声爸爸。
　　他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好在他够乖，够内敛。可即使他再怎么比季云升那混帐大儿子好，盘子里的糖他也只敢远远观望。
　　那天晚上宋秋迟下了学，难得见季家的大少爷在校门口等着他。尽管季任安看起来是极不情愿的，宋秋迟还是暗自高兴着，伸手想去拉他垂着的手。
　　他是很喜欢这个并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哥哥的。
　　季任安只是不动声色地缩回手，钱包里抽出两张钱递给宋秋迟。
　　“自己出去转转吧。别回来那么早，我有朋友在。”
　　大概是从那句话开始，宋秋迟对季任安的热情彻底被浇灭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才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多么不堪。
　　他拍开他捏着钱的手，拎着书包跑向了夕阳里。
　　宋秋迟什么也没抱怨。他去追晚霞，追不到只好掉头。一转身才发现身后早就漆黑一片，追多远，就要自己走回去多远。
　　后来宋秋迟一个人在学校的秋千上坐了很久，哪怕后来秦暖提灯照亮他的脸，他也只是轻声说了句迷路。
　　朝夕相处四年，宋秋迟倒是不意外，季任安还会讲出这样的话。
　　寄人篱下如他，他又拿什么给小阳一个家。
　　他咬牙从卡里转出来些钱，那是他这几年省吃俭用，连带着给一个中二少年做家教攒下来的。
　　“去跟院长交代一声，我们带小阳出去玩几天。”
　　离得不远，谢遇听得到电话内容。作为一个局外人，他也被季任安的话扎的沉默了。但他也和宋秋迟高中三年的同学了，他知道他情绪有多淡然，自然也知道他时常一副无所谓的坚强下，对别人的同情是有多厌恶。
　　可谢遇体会不到，他从小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向院长交代了事，又拿着一大堆的条例带着小阳出了孤儿院。
　　那小家伙一出去就撒欢儿似的疯玩，累了就窝在宋秋迟怀里睡，谢遇笑他没对象，倒是先体验了一把当爹的感觉。
　　三个人出去疯玩了五六天，宋秋迟倒也接了几个季任安叫他回去的电话。
　　宋秋迟耳根子软，但凡他说一两句好听话，立马就乖乖回去，照旧还是兄友弟恭。偏偏季任安的话叫谁听了也恼火。
　　“胆子大了，学会出去野了？”
　　宋秋迟冷笑，干脆关机，彻底消失了几天。
　　再回去就是五六天后了。宋秋迟弯腰轻捂着小阳的嘴，偷偷摸摸跨进大门。
　　他有些后悔当年选择同季任安一起生活而不是母亲与继父。
　　他闻见了冲鼻的酒气，也看见了，在沙发上，大概是醉得不省人事的季任安。
　　靠近了宋秋迟才看清，被他紧抓在手里的，似乎是自己好几个月前就丢了的那件衬衫。
　　没去想他为什么会醉成这个鬼样子，宋秋迟只是紧皱眉，盯着那间被握的太紧而出了褶皱的衬衫，低声骂了句变态。
　　宋秋迟拉着小阳往自己卧室走，门虚掩着。这下他倒是生了气，几步回了客厅揪起季任安的衣领。
　　“你他妈凭什么乱进我房间？！”
　　再看季任安哪还有方才的醉意，扯下他紧抓衣领的手捏在手里，凭着高出宋秋迟大半头的优势，几乎是提着他去了卧室门口。
　　黑皮鞋一脚踢开了门。
　　屋里是精心收拾过的模样。更让宋秋迟惊讶的，是地板上整整齐齐铺满了的红玫瑰。
　　可惜房间的主人太久未归，那满屋的花谢了大半。
　　“这些花等了你六天。”
　　“你六天没有踏进过家门一步。”
　　“玩够了？”
　　宋秋迟一时说不出什么，甚至连为什么都忘了问出口。他只是呆愣愣地盯着那些花，半晌才抬头看着平日里不待见自己的哥哥。
　　“季任安，你抽什么风。”
　　他的好哥哥此刻眼里除了他因为震怒微红的脸，哪还去想更多。就像季任安自己也想不明白，一开始的难以接受与排斥，是如何一步步发展成了他难以言表的向往和渴慕。
　　大概是宋秋迟太可爱了。他的一声声“哥”，他的笑，他的嗔怒，他的小心翼翼，他含在眼里的氤氲雾气，都像禁园里的苹果，引诱着季任安疯狂的心。
　　他捏紧了宋秋迟略有些瘦弱的肩，迫使他面向自己。
　　“别装傻，小迟。”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和哥在一起，好不好？”
　　宋秋迟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他镇静的很快，也不打算相信一个醉汉的话。
　　很久以前他就搞不清楚自己的情愫了，倒不如完全漠视，也好给他自己留条路。
　　季任安看到了躲在墙角闪着大眼睛的小阳。
　　“还是说因为他？”他指了指惶恐的小阳。“你的私生子？”
　　宋秋迟只觉得他好笑。语气如往常生硬。
　　“他都六岁了，你十二岁生一个给我看看？”
　　宋秋迟眼角下垂眼又圆，长睫毛大约是生了气的缘故，有些颤抖。倒是比平常的模样可爱得多。
　　季任安被他逗笑，伸手就去揽他的肩。
　　也难得服了软。“以前都是哥不好，哥对你太冷淡了。可爱这东西太奇妙，我想把你拥入怀，想和你耳鬓厮磨。小迟，答应我吧，做我的月亮。”
　　不像该从他口中吐出的话，却确确实实一字一句，异常清晰地进了宋秋迟耳中。
　　他的心也乱了。
　　大概是幼时过于温吞懦弱，他那高傲冷漠的哥哥，向来是他心中不可一世的神。他在季家吃的第一颗糖是季任安递来的，作为转学生被堵在墙角，是季任安拉着他的手带他回家。
　　尽管他总爱摆一张欠揍的脸，可他也确实为宋秋迟小有遗憾的那段日子里，添了些喜怒哀愁。
　　他一直就是宋秋迟的太阳。可惜宋秋迟太过踌躇，那些爱，他都藏在心底。
　　哪怕如今她看着季任安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也只是犹豫了很久，才憋出来一句搪塞的话。
　　“你爸知道了会打死我。”
　　可正年轻的季任安一心只想所爱，哪顾及那么多。他盯着小自己五岁的弟弟已不再稚气的脸，难得带了笑。
　　“这是我们的事。为什么要让他知道。”
　　是啊，他们的事儿。
　　宋秋迟依旧叫季任安哥。只是似乎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