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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山重水复疑无路 ...

  •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情知一场浩劫在所难免,黛玉含羞忍怒出了绣房的门,扬起秀眉冷对凶神恶煞般强梁似的差役。

      “要搜我不拦,只是我堂堂巡盐御史府小姐的闺房却不是你们好进的!东西也由不得你们乱翻乱动,”黛玉边说边步下石阶,话语轻柔却凛然不可侵犯:“只是我有几个条件——,屋内之物必要我的丫头方可搬动挪移,你们只能用眼睛在旁边看视,若因哪个私自乱动损毁一件需双倍赔偿,若丢一件我反要捉你们见官。”

      说完很快转过头去,似是不愿多看他们一眼,却不忘吩咐紫鹃、雪雁:“你们两个进屋去,可将角角落落都让他们搜捡一遍。还有何妈和白妈,一起进去照应着些。”

      黛玉的话,措词十分苛刻,那差役本可一口拒绝,但却出奇的谁都没有出言反驳,黛玉悠着的心始落下一点点:自己说出这些话不过是为林府挽回些颜面,人家答应不答应本在两可之间,不想却唬住了他们。

      因而心中稍安。

      其实那些差役也确实被她震慑住:不只是为她的话语,还有她凌绝于人上的风致和婉约:

      黛玉之美,即便假美玉之莹润,亦不足喻其颜;弗论明珠之辉煌,亦不能夺其华;因而她的乍然出现,使得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呼吸也不禁为之一窒:只觉眼前女子,一动便是一风姿,千动便是千风姿——纵使这些人见多美色丽质,但和眼前女子一比,亦如云泥之别。便不觉一个个秉了气息,气焰亦低了几分。

      黛玉便在一众人等的目瞪口呆中离了此处,一径往前厅而去,她的本意是想质问一下前几天言出凿凿的荣钦差,为何要出尔反尔?

      可中途她却停下步履。柳姨娘战战兢兢躲在一棵雪松下向她招手,并含悲带戚道:“姑娘,那些差人好不讲道理,他们一定要搜夫人的屋子,我挡也挡不住。现下也不知他们将夫人珍爱的东西糟蹋成什么样了……。”

      几语话让黛玉的心顿时抽紧了,什么能比得上亡母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重要?怎么能任一群粗野的男人在如仙子般的母亲房中乱翻?

      于是黛玉于惊怒之间临时改变了主意,跟着柳姨娘疾步往贾敏生前所住的院落走去。

      正是这一转步,萌生了本可制止的悲剧发生,以至于日后给黛玉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这阴影一直影响到她嫁入北静王府后的地位,影响到水溶对她的印象——黛玉再也想不到,会是那枚玉佩惹的祸……

      黛玉房中,打头的差役将角角落落全看遍了,然后指使紫鹃和雪雁掀开一件件箱笼,打开一个个包袱——当然什么都找不到。

      灰心间他们四处打量黛玉房内雅致的摆设,其中一个忽然一指妆台上的首饰匣:“这里面还不曾看过!”

      紫鹃冷冷道:“这么小的匣子,能放些什么,这都是姑娘的头面首饰,哪能随便让人乱看。”

      “你这样说就是有鬼!”差役头子将脸一沉:“让你打开你就打开,当真以为我们不敢自己动手啊?!”

      无奈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雪雁心不甘情不愿的从妆台的抽屉内将匣子钥匙拿出。

      差役头子得意地晃着大脑袋:“早该如此!”

      雪雁边打开边小声嘀咕:“这是我们姑娘的首饰,都是价值连城的,如果少一件……”。

      差役头子瞪她一眼:“看看还能飞了?少在这儿推三阻四的!”

      无奈间匣子缓缓开启,光华耀花了众人的眼。

      “看好了,什么都没有!”雪雁见他们目露贪婪,便不耐烦的欲合上匣盖。

      “慢!莫急啊,”差役头子狞笑着一把挡住雪雁的手,接着出其不意伸到匣内用双指慢慢捻出一物,跟着两眼放出精光:“可让我找到了——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姑娘的玉佩,有什么不妥吗?”紫鹃心内咯噔一声,下意识脱口而出。

      回答她的却是一连串让人毛骨悚然的诡笑之声。

      而黛玉此时却站在贾敏生前所住的三间抱厦内:府役们搜索破坏完毕已离去,耳边只余家人们的哭喊低诉声。一扇扇房门被踹开,很多都离了门框。一张张桌椅被掀翻,瓷器被砸得粉粉碎,就连母亲素爱的衣饰也被扒出来扫落一地,笔墨纸砚也甩得到处都是。

      目睹惨状,黛玉觉得自己的心似被人剜去了般,半响方低低迸出一句话:“好一个钦差大人!”话出口泪已蜿蜒至唇边——,黛玉虐待自己一样用力咬着唇,咸咸的血珠顺着她美好的唇角滴了下来。柳姨娘大骇:“姑娘……”

      黛玉却反身掩面跑了出去,柳姨娘忙匆匆跟上。屋外,方才展晴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不一会儿又有雪粒从苍穹洒下,慢慢转化成大朵大朵的雪片。

      前厅,差役头子邀功般将从黛玉房内搜出来的玉佩奉于鹤亭。

      鹤亭捏着那枚玉佩仔细看了又看,很快抬首:“林大人,你口口声声撇清自己和那批御物的关系,可这怎么说?”

      林如海被问愣了。玉佩那么小,鹤亭离他又有一段距离,他甚至不清楚他手中拿的是什么:“大人,这话让下官不明白。”此时林如海已知鹤亭的特殊身份,他情知这个钦差绝不会如‘荣钦差’般对自己以礼相待。——这,要拜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义忠王所赐吧。

      僵持间黛玉如一抹风般轻飘飘出现在前厅入口处:她只听说钦差大人在此间,却不知此钦差却非彼钦差。因而她的眸子蜻蜓点水般掠过父亲、掠过鹤亭,只是急切寻找‘荣公子’的身影。

      贾琏却在最短时间内跨步上前:“林妹妹,钦差大人在这里,你向他解释一下,那枚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

      黛玉这才收住视线,眼中带一丝茫然道:“琏哥哥,你说什么?”

      而鹤亭却显然呆住,目光所着处,但见一个仿若云霞般的身影风拂弱柳般行了过来,长长的彩色披帛拖在她的身后,尤如仙子。

      他只看了面前女子一眼,心里就觉得一阵牵痛,再看那红的墙、绿的瓦,以及那满天飞舞的碎琼,像处处都为映趁这楚楚难见的女子满身的诗意和风致而存在。

      她不同于昨日栖灵寺内的锦衣素裙,今日妆扮得应算奢华,但仍掩不住她的出尘和空灵,像深藏于山谷的幽兰,如漫天雪景中的傲骨红梅,美丽又芳香。霎时鹤亭心间浮出两句诗文:袅娜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

      她定定的看着自己,眸子似喜非喜,澄澈的不含一丝杂质,但却似呈满人世间的忧怨。

      因而鹤亭疑心自己在梦里,梦见了潜藏心底的人,他有些懊恼——,有些人相识一生,也不会留下深刻印象,而面前女子于自己,昨日不过短短一面,自己的心神便被她所牵引。

      只是,她是谁?林妹妹?怎么她和林如海一个姓,怎么贾琏叫她做妹妹?一时间鹤亭像呆了般,任杂乱的思绪涌满自己心间。

      黛玉当然和他一样震惊,她抬起如水的双眸询问贾琏:“琏哥哥,什么钦差大人?钦差不是姓荣么?”

      贾琏苦笑一声,低低向她述说了几句。然后他发现,自己那看着柔弱的表妹忽然变了脸色。尤其是她的目光:带些惊异,带些恼怒,甚至带些仇恨看向前厅当中的鹤亭——,当然,对方也正望着她:

      四目对望的刹那,一瞬却似一世那么长。

      “大人是忠顺王府的世子?”黛玉依旧站在前厅入口处,任渐急的寒风卷起片片雪花打疼自己的脸颊。

      佳人当前,鹤亭好费劲方稳住心神:“不错,没想到姑娘是林大人的千金。”不知不觉中鹤亭的口气委婉了好些;仔细听来还带有微微的颤音,只是他掩藏的极好,周围并没有任何人能听得出来。

      黛玉便在冰天雪地中垂下眼眸:这世间,乱了,一切都乱了。

      鹤亭则一瞬不瞬看着黛玉。贾琏和林如海也一样。只是他们三人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雪花飞舞,凉凉的触感很快让黛玉酲悟过来:她清醒的意识到,目前并不适合自己伤春悲秋,于是她迅速将思绪整理一番——忠顺王府权势滔天,且和外祖家中并无半点来往,往年每每听二舅父说起忠顺王爷之时,常常嗟眉自叹:似乎十分顾忌他家的权势。

      那么有疑案在身的父亲,应该更忌惮眼前之人吧。思到此处黛玉复抬头怔怔看向鹤亭,想说什么却一眼发现他手中所执玉佩:

      她几乎夜夜握着它才能入睡,立时她有一阵茫然,为什么将它拿出来?

      当即好费劲平息下去的怒意再次泛上心头,没想到那些人会搜查自己的首饰匣——更没想到玉佩会到了眼前高深莫测的少年手内!

      于是黛玉蹙起眉头:“琏哥哥,你方才要我解释什么,解释这枚玉佩的来历么?”

      见贾琏点头黛玉低低一笑,不见欣喜却反使她愁颜更胜:“这玉佩是我所有之物,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姑娘在撒谎,”许久鹤亭回过神来,面对佳人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姑娘可知,这玉佩乃天山雪玉所制,暑天佩戴可遍体生凉,而数九寒天,则如冬阳回春。”

      “那又如何,”犹豫一下黛玉轻提裙裾踏进前厅,任彩带逶迤身后,任水袖当风吹起,话语冰冷却吐气如兰:“它有什么好处我不晓得,我亦不知大人说这些做什么!但这玉佩是我之物却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

      “姑娘且慢忙着确认,我可慢慢说于姑娘听,”鹤亭将玉佩在自己手心握紧,汗珠慢慢渗出手掌心,但话语却不见一丝慌乱:“所谓的雪玉,并不只是名字好听,它实乃万年才得一见的珍宝,其玉质不逊于当年楚国国宝和氏璧。”

      闻言黛玉一怔,心间有疑虑闪过,面上却不肯露出丝毫不安。可对玉佩的来路却不由自己起了难言之心。

      似看出她的心旌摇动,鹤亭看黛玉一眼继续说:“因它的弥足珍贵,所以在先太祖皇帝偶然间得到番国进奉之后,便命宫中锻造坊将之炼为三枚玉佩。因它的重量恰是三两三钱重。”

      黛玉听到此处,才知鹤亭欲表达些什么:“大人怀疑这玉佩来路不正?”

      “不错,经冶炼后,独得三枚玉佩,一枚在当今皇上手中,一枚在太后手中,还有一枚,随着那批流失的御物而流落民间,”鹤亭边说边将手掌徐徐展开:“若我所料不差,就应是从姑娘房中搜出的这一枚!”

      “也就是说,那批御物也在你们林府,”鹤亭索性一鼓作气说了下去:“它,就是证据!”

      林如海一下子懵了,他不相信的看着黛玉:“玉儿,这是怎么回事?”

      黛玉摇摇头:“我不知道,它就在二舅母送我的首饰中混杂着。”

      “这么说,原来贾府也卷进这场是非中了,”鹤亭缓缓笑了:“太好了,看来我这趟扬州城真的没有白来。”

      “不可能,林妹妹,这怎么会是太太给你的呢!你一定是搞错了!”贾琏慌了,急切间催问黛玉:“再说她给谁也不会给妹妹你啊,若她真有好东西何不送于薛家妹子?”

      贾琏说者无心,却说出了一种潜在的事实,亦将黛玉的心事说中。

      于是黛玉的心一下子跌落至谷底,心绪顿时纷乱如麻,酸楚之感也跟着涌上心间,一时间睫毛轻颤,两行泪水就泫然滴落。

      冷风一吹,泪水很快变得冰冷,黛玉下意识伸手去掩,她不愿自己的软弱流露在陌生人跟前。

      见状鹤亭心头不由巨震,将眉宇蹙起,恍惚间定住身子不动:他发现,面前女子的悲意像风一般吹入自己的心湖,引起一阵阵刺痛。

      所有的人都不再说话,前厅外寒风卷着雪花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趁得厅内益发寂静。时间像停滞般。

      “这枚玉佩,是我送于林姑娘的。”僵持间厅外忽有如水滴玉石般的清雅之音传来。黛玉和鹤宁同时间回眸:水溶华服轻裘,施施然从漫天雪地中走来。

      “不可能,你怎么会有?”水溶的不期然出现让鹤亭猛吃一惊,他没想到水溶这么快就得知了风声,于是下意识开口:“难道大人想包庇林府?”

      “我只是说出真相罢了,”水溶一身白衣行若流云,浅笑着踏入前厅:“随那批御物丢失的玉佩只是和这个类似,但细微处却有差别,那枚玉佩上的龙尾是盘旋在立柱上,而这枚却是一飞冲天的式样。”

      水溶的一番话让事情有了颠覆性的改变,林如海感激的看着他胸有成竹的神情以及那云淡风轻的笑容。黛玉却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何时送过东西于我?

      无数个午夜梦回黛玉尤记得那个情景:两个玉一般的少年静静对峙着,‘荣钦差’从容镇定,鹤亭却有些茫然失措,或者说有些不可置信,但那神情却在荣钦差几句低不可闻的话语中萎顿下去。

      谁都不知他们两个说了些什么。每个人包括自己都轻舒了一口气。只是心底一个声音却在黛玉心间响起:这玉佩真的不是二舅母给我的吗?

      只是在当时的情形下,黛玉并没有往深处想:如何有着特殊身份的鹤亭会给这个‘荣钦差’面子?为什么在‘荣钦差’说出那玉佩的细节处鹤亭恍若电击?

      这一切的一切,本该在当时引起自己的注意,然陷入家宅安危和玉佩来路的自己却将之疏忽过去……。

      这,也是当日的错失给自己日后种种磨难的教训吧。

      只是以自己的性情,那时心中充斥的尽是宝哥哥身影的自己,任时光倒流亦会如此吧——原来,一切都是天注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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