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何有之乡(GL)》尚岂

2、第二章 桔梗花

　　自从年幼的剑士来到之后，林紫笙就不再需要其它剑士在身边，侍女们也只是在更衣和用膳的时候才会过来。林紫笙所居住的竹取阁位于皇城的最南端，人少了之后，就更显得清冷，不过，林紫笙自己似乎很喜欢这样。阁楼正对着一大片清脆娇嫩的竹林。很普通的竹林，似乎种植的年岁并不久，大多是些较为低矮的竹木，林紫笙却极为喜欢。每天早上，晨雾的薄曦从竹与竹之间的间隙中蒸腾升起，缓缓地游荡飘散，夹杂着竹叶和泥土混杂的微微青涩的味道。这个时候，林紫笙总是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伸长手臂，把脸埋在其中，皱起鼻子来轻轻吸吮着，然后笑起来，挂着天真而容易满足的孩子气的笑容。
　　每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年幼的剑士便会转醒来，轻手轻脚地推开纸门，看一眼沉睡中的林紫笙，身影便埋没在霭霭的白雾中。『这片竹林，真是练剑的好地方呢。』年幼的剑士抬起宽大的衣袖拭去额头渗出的些许细密的汗水，收剑入鞘，左脚略微点地，轻巧地跃上了一根竹木。竹子被压弯在半空中，极有韧性地上下微微起伏晃荡着。年幼的剑士在这有节律的起伏中，透过被雾水沾湿成一缕缕的头发，以及层层碧绿竹叶的空隙，稍稍窥见林紫笙露出欣喜的脸。突然想起那夜禁地中，执拗地握着自己的手的坚定，心中泛起些异样的感觉。
　　『你回来了』,年幼的剑士点点头。
　　林紫笙稍稍掩饰了自己的失望，不管说什么，年幼的剑士通常只是点头或是摇头，或是『嗯』『啊』地透露着事不关己的冷漠。大多数的时候，她只是保持着长久的沉默，如初见那天，既无动作，亦无言语，只是抱剑靠着门前的立柱坐着。没有人打扰的话，除了吃饭，她甚至可以这样的坐上一整天，保持着一成不变，从一而终的姿势。她的生命仿佛静止在某一刻，被遗忘在遥远时空，夹在过去的缝隙中苟延残喘的某个时刻。她静止着，甚至将身体所散发出的生的气息收敛到最低，虽然看起来是8岁女孩精致可人的脸，然而却是冰封所有于千里之外的旷远。林紫笙屏神看着这样的年幼剑士的时候，心中便如无声的死寂一般压迫得全身的血脉无法收缩呼吸。
　　『不想！我不想！』
　　『公主殿下——』,被惊醒的年幼的剑士推开纸门，林紫笙仍然好好地躺在床上。
　　『做梦啊』,年幼的剑士放下心来，悄声走过去，稍微怔了。眼泪正从林紫笙紧闭的湛紫眼眸中不间断地涌出，年幼的剑士忍不住用衣袖去擦拭那些眼泪，可是那么多那么汹涌的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很快染湿了她大片的衣襟。林紫笙的身体因为过度悲恸的抽泣而剧烈颤抖——甚至是痉挛着。年幼的剑士终于伸手去推林紫笙，
　　『公主殿下！』林紫笙挂着满脸泪痕地转醒过来。
　　『您，做恶梦了吧』
　　『啊』,林紫笙略微带着些歉意地勉强笑笑，『对不起，吵醒你了』
　　『没有关系』,年幼的剑士站起身来，『如果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叫我』,说着，她已经推开纸门走了出去。
　　『那可以，多陪我一下吗？』在年幼的剑士推门的霎那，林紫笙用无人可听见的声音低声说。
　　年幼的剑士背靠着门，唏嘘口气，『她到底——在 “不想”什么呢？』
　　年幼的剑士远远看着斜靠着坐在门前的林紫笙，掩埋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脸，尽管极力在掩饰，仍挂着淡淡的愁容。
　　波澜不惊地又是一天过去，光芒陨落，暗夜重新降临。墨黑的天幕如流漆般地倾泻而下，缓急交错间蒙蔽了眼睛的颜色。眼睛有些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年幼的剑士闭上眼睛，不期然间地昏昏睡去。醒来的时候满眼的光亮，让她的心里也不由得惊叹了一声。身后的纸门突然开了，林紫笙轻手轻脚的走出来，挨着年幼的剑士坐着。
　　『陪陪我好吗？』,年幼的剑士稍稍一怔，随即点点头。初冬的风不凶猛却不失凛冽地扫过来，林紫笙用双手环抱住肩膀，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阵颤抖。
　　『冷吗？』,年幼的剑士起身进屋，拿出一件厚厚的长衣，包裹住林紫笙娇弱的身躯。林紫笙伸手拉住年幼的剑士，『可以抱抱我吗？』猛然又想起那夜的禁地，年幼的剑士条件反射地用力抽出手来。『我——』,年幼的剑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开口解释什么，却正迎上林紫笙扬起的脸。她的脸上，挂着如被丢弃的小兽般惹人乞怜的绝望表情。脸上的眼泪，在冬天斑驳的月光下凝结成不化的冰晶。她睁大眼睛地看着年幼的剑士，那样的眼神，像太阳掉进深深的冰河，蒸发出无数空蒙。年幼的剑士放下剑，靠着立柱坐下来，伸手把林紫笙拥进怀里。
　　『公主殿下，请不要哭了。』
　　被那样的温暖包裹着，林紫笙稍稍有些安心。『对不起。一直没有好好的跟你道歉，之前那样对你。我从来没有出过这座皇城，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和自己同龄的女孩。』林紫笙握住年幼剑士如冻僵般一如既往冰冷刺骨的手，放到面前轻轻地呵着气，『所以其实，对于慕剑士的到来，我很珍惜。』
　　年幼的剑士并不说话，只是抱着林紫笙稍稍向后仰去。『哇，好漂亮。』,散布满天的璀璨星光落在林紫笙湛紫色的眼里，反射出万丈的夺目光芒。年幼的剑士偏过头去，看到林紫笙渐渐显出每天清晨那天真而容易满足的孩子气的笑容。满天的银河铺陈在她的深眸里，笑容从银河的中心荡漾开来，溢满身体的每个角落。
　　『慕，你懂得星宿吗？』
　　『嗯。天上的星辰分为三垣二十八宿，三垣即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二十八星宿分为四神，传说中是镇守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神兽，分别是苍龙、朱雀、白虎、玄武。根据方位，苍龙七宿为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心宿正南，是为夏至。朱雀七宿为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星宿正南，是为春分。白虎七宿为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觜火猴、参水猿。昴宿正南，是为冬至。宣武七宿为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肩膀上突然感到稍稍沉重的依靠，转眼看林紫笙，已合眼沉沉地睡去，唇角勾勒出微笑的模样。
　　『桔梗花——』
　　『嗯？』,年幼的剑士向上拉拉林紫笙滑落的长衣，遮盖住她白皙粉嫩的颈项，移身轻手理好林紫笙被压出折痕的亚麻色长发，『又说梦话了啊。』
　　『唔——』,林紫笙抬手遮住从窗棂直射而入的阳光，手撑着床沿坐起来，长衣平整地搭在被子上。正在梳理间，门轻轻地被叩响了。『请进』,
　　年幼的剑士不自在地兀自把玩着左手上的长剑，带着些微拘谨的表情，『难得在冬天有这样的好天气，出去走走吧。』
　　『去看，桔梗花吧』。
　　『桔梗花？』,可是桔梗花，不是只有在秋季才开放的吗？年幼的剑士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疑问，只是紧随着林紫笙。
　　整片整片深紫色的桔梗花在山坳中灿烂地绽放着，灿烂到透着旁若无人的娇贵和冷傲，无视这山坳之外凛冽寒冬的兀自绽放。年幼的剑士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林紫笙掩映在花丛中的身形，伸长了手臂，正与摇曳的花蕾一同飞扬起舞，欢快的吟笑声自她轻启的唇瓣边无法抑制地流溢而出。『公主殿下——』,年幼的剑士突然感到身体里有什么爆裂开来，然后有很多暖的东西迸溅而出，充盈着自己的内心和四肢机体。想要更确切地感受那份心情般，她弯下身去触碰身边的桔梗花。
　　『不可以摘哟』,她回过头，林紫笙站在背后，笑语盈盈的对她说。
　　『我没有想摘，公主殿下。我只是想——』,年幼的剑士将花瓣夹在食指与中指间轻轻抚摸着，眼神有些黯淡，『至少，稍微感受一下那样的感觉』
　　『嗯？』
　　『公主殿下，花瓣是柔嫩的吧，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慕——』
　　『如流水一般的棉柔，如新生孩童肌肤般的娇嫩，如公主殿下亚麻色长发一般的温软。即使是这样，我仍然无法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因为我啊，是天生没有触感的——天才剑士。』
　　『没有触感——』,林紫笙用指尖轻触年幼剑士的掌心，旋即又轻抚上她的面颊，是同手掌一样并无二致的冰冷。『感觉不到吗？我手掌的温度。』
　　年幼的剑士点点头。感觉不到疼痛的话，就不会因此而怯懦，退缩，惧怕伤害，拿着剑一直一直向前，迎着破碎，幻灭以及不可逆转的希望，直到死的那刻。『为了公主而生，为了公主而死，只要保公主殿下一个周全，那就是我——存在的全部价值。』林紫笙的脸上浮现出某种游移不定而难以捉摸的疼痛神情，却终于没有说出什么来。
　　『桔梗花，和公主殿下很相配啊。』
　　『是吗？慕，你知道桔梗的花语吗？』
　　『桔梗的花语？』
　　林紫笙点头，『桔梗，代表的是诚实，顺从以及永世不变的爱。』
　　诚实，顺从，以及永世不变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