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声与杜白》慕容六六

3、第 3 章

　　那会儿，她还是很骄傲这段感情的。可是，等过了年，杜白刚在自家的家庭聚会上当着方谷雨、李紫娴之流的面，把梁辰揽着自己照的手机屏保，在家族长辈间来回传阅后，这段缘浅的感情便无疾而终。

　　她还依稀记得那年大年初二，在外公家吃家宴的情形。方白露女士终于一改平日里对她百般不满挑剔的刻薄模样，转而变成一位慈祥优雅的好妈妈，逢人就夸：“我怎么说来着？我们杜白从小成绩优异、博古通今，写得一手好文章。这学习就专心学习，工作就专心工作。现代社会可不一样了，不是光靠一张好皮囊就能找到好男人的。女人哪，还是得有才华有能力！”

　　小姨的脸上挤着勉强的一丝笑容，还有李紫娴，更是气得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杜白不明白为什么，家长都爱拿自己的孩子进行攀比，比完成绩比学校，比完学校比工作，比完工作比婚姻，比完婚姻还要比谁生的下一代更强。累不累？

　　可梁辰的出现，还是让方白露有了一点“比头”。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后来的剧情很俗套，春节假期归来后，梁辰对杜白提出了分手，理由杜白是北方人，梁辰一家都是江州本地人，属于南方。北方人民风彪悍，即便杜白一出生就是在江州长大的，可到底家风教育随父母辈。
　　家风教育不好？是谁之前说她是书香门第出身，连名字起的都颇有文化涵养？别人父母的教育用得着他来评论？
　　“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不必找这么拙劣的理由。”杜白连争辩都不争辩，挽留都不挽留，只留给梁辰一抹淡淡又冷冷的浅笑，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了。倒是梁辰，对她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的“豁达”，多多少少有一丝不自在。
　　大概是以为，杜白终于会低下骄傲的头颅，对他哭哭啼啼地挽留求不分手吧。可杜白就是杜白，天塌下来，也还是这副样子。
　　“狗屁南北方文化差异，都是借口！”连游郁当时听了都忍不住说了不该说的脏话。
　　梁辰和她分手后，很快又找了一个新女友。讽刺的是，那丫头是后一届新来的应届毕业生，即将拟录用的，实习的时候还是杜白作为师父带的她。
　　老老实实、勤勤恳恳，恬恬静静的一张脸，人前人后“师父长，师父短”的，叫得特别亲热有礼貌，扭脸就打起了梁辰的主意。
　　论相貌，不及杜白一分哪！论身材……游郁看了看杜白一马平川的胸脯，自言自语道：“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平板的有人喜欢也就罢了，怎么凹进去的也有人喜欢了？”
　　梁辰现女友个儿挺高，所以还有点含胸。
　　除了自己名字起的不好，杜白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令梁辰突然间转变了态度。直到有一天，游郁神秘兮兮地过来告诉她说，梁辰的现女友沈优，是江州知名地产公司——江城置业的老总，亲伯父还是当官儿的。
　　本来还有一丝侥幸的困惑，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哪里不够优秀，听了游郁的话，杜白彻底的释（si）然(xin)了，仰天大笑出门去，直奔人事部办公室。吓得游郁和部门几个同事赶紧跟上去拉着，生怕她一时冲动去“揭发”什么例如梁辰的作风问题。
　　像梁辰这种和各个部门打交道都游刃有余的人，又怎么会漏掉去人资部打听她的个人资料？
　　只不过当初在填表时，父母亲职业那一栏写的是教师；其他社会关系，爷爷退休在家，姑姑公务员；至于外公……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在疗养，就不写算了。
　　他不知道，其实，杜白的父亲是海城政法大学的教授，还是入了作协的作家；方白露女士三十出头的时候就是副教授了，现在是海城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院长。再比如说，香城置业本身在海城置业就有相当大一部分的股份。
　　虽然沈优有一百个不如杜白的地方，可男人哪，尤其是有野心的男人，总会给自己择偶时做一个最优配置。
　　杜白去了人事部门，一句关于梁辰的话都没有说。她申请把自己调去距离市区最远的琴湖湾支行。那么多人打破了头想留在总部，自愿调去最远的地方，人资部连一句话都没有多问。更何况杜白除了是个笔杆子，存档的个人资料中其他特殊的身家背景什么都没有。
　　等杜白到了琴湖湾上了一段时间班以后，游郁才告诉她，她走之后没几天，沈优就顶了她的位置。原来人事部早就想着以什么理由把她调走、好让沈优上了，她这样一来倒好，连人事部的事儿都省了。

　　琴湖湾啊，全单位上下没几个人愿意去的地方，那离市区多远！生活又不如市中心热闹方便。大多数被调去的人，都是不情不愿的，怎么还有人会主动要求去那里呢？

　　很多人都在对杜白的这个决定窃窃私语，认为她是在梁辰的这段感情中受伤了。

　　八卦的人群就是这样。明明感情被插足的人是她，受伤害的人是她，但是在背后叽叽哇哇议论纷纷的时候，还是以一种同情又看热闹的表情来带上她的名字。
　　还好，她来到了琴湖湾。直到现在，杜白都一点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那个决定。在琴湖湾温暖和煦的海风里，能逐渐地淡忘一些事情，也远离了总部那些乌七八糟的勾心斗角。这里的人很淳朴，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特别适合她这种话不多的社恐人群。
　　只是她没想到时隔一年多，这件旧事又被重提了，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她淡淡笑笑，回了霍允的问话，“不是，是我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再不结婚就老了。”

　　望着这个不过二十七八岁，就在自己面前谈老的年轻人，霍允脸上的肌肉直抽抽，毕竟自己都三十好几了，比她还要大得多，也一直没有结婚。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喜欢故作老成吗？

　　霍允问道：“如果你告诉他，方咏堂是你外公，说不定梁辰那个傻缺会立即丢下新娘逃婚的。怎么样？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砸场子？”

　　杜白笑笑，低垂着眼眸，难过气愤的时候也想过要这么做，然后再狠狠地奚落他一番。可是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又放弃了这个想法。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不同程度的艰难，何苦互相拆穿？宁愿相信是自己哪里缺点多了，需要自己去完善，也不想承认自己瞎了狗眼、看上过个渣男。

　　“不想去就算了。”说罢，霍允接过假条，在上面鬼画符地签了个好像是名字的签名，“你要想去我们琴湖湾全体出动给你撑腰；你要不想去，我带大家去海边barbecue。这年头，谁还不敢去几个前任的婚礼？我琴湖湾支行的员工，不是任人欺负的。”

　　杜白的心里像绷紧的弦突然松下来一般，如释重负。她不是一个人在面对生活的不顺。

　　霍允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对她道：“上个月末，我故意让一个在投行部那边的大客户走了款，听说刘总把梁辰好一顿骂。怎么样？听了心里有没有觉得爽一点？”

　　杜白认真地打量着霍允，虽然从内心来讲，自己很感谢他为自己出口气的行为，可这种行为，无异于小时候用弹弓子打人家玻璃。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是这么为老不尊。

　　见她没有高兴得欢呼雀跃，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老样子，霍允挑了挑眉，一脸嫌弃地搓了搓手，“你就穿着工作服去相亲？去和谁相？”

　　“你去问方老师，她同事给介绍的。”

　　“哦。”一提到“方老师”，刚才还邪魅狂狷就差写一个“拽”字在脸上的霍允，像个学生一样乖乖地点了点头。当年在学校，方白露曾是霍允的硕士生导师。杜白也见过他小跟班似的可怜兮兮帮方女士拎包的小模样，一转眼就高高在上坐在这里了。

　　因为提到方女士，两个人又随便哈拉了几句家常，这才从霍允办公室出来。临别时霍允还不忘让杜白向方老师代他问个好。

　　已经是夏末了，但是天气还是炎热得很，云压得低低的，像是要下一场痛快的暴雨似的。龙华门附近人山人海，熙熙攘攘，车开到这里基本是动不了的。谁能想到在这样一个热闹地方，会藏着一个宁静禅意的茶社？所以俗话说叫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

　　杜白下车，到了一个叫做“善水园”的地方。“善水园”坐落在夏湖岸边，依山傍水、景色宜人，地理位置却又在市中心，丝毫不偏僻。因为地方隐蔽，很多谈恋爱的明星喜欢来这里幽会；据说很多有钱人，也会来这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贿赂交易。

　　“善水”二字，取自成语“上善若水”，整座“上善若水”园子分为两部分，前院是“上善园”，又分为喝茶、听曲、品香、闻琴、赏花五个分园；后院是提供给客人居住的地方，叫“若水园”。看似普通的仿古园林，其实暗藏玄机。走进若水园内，就会发现别有洞天。外观上看起来虽是白墙黛瓦的朴素建筑，里头却是低调奢华。

　　新中式的装修风格，看起来不像欧式、美式那般富丽堂皇，其实装修过的人都知道，中式是最费钱的。尤其是这个木、那个木，有时候一整张沉香木、黄花梨的桌子动辄就能七八万，更不用说若水园里几乎都是中式木质的家具。

　　一个住宿套间是上下层的别墅，客厅、家庭影院、台球室、健身房应有尽有。房前还有一处走廊，可以听雨。每一处套间都是一个独立的小院落，院落里有池塘。

　　这样一处纯中式的园林，什么都好。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贵。

　　这样的一个套间，据说住一晚要十万人民币。

　　这样昂贵的一晚房价有谁会去住？不，是有的。有些人愿意多掏十万在这样的地方谈重要的事情。

　　这处私人会所的主人正是方白露女士的父亲，杜白的外公。当年方咏堂拿地的时候，公司里的很多其他股东都反对。放着市区能盖高楼大厦的地方不买，非要跑到夏湖旁边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买了也就罢了，不盖高层住宅，竟然盖戏曲茶园。

　　可方咏堂就是有这样的魄力和眼光。最终力排众议，建造出了“善水园”。谁能想到江州的房价会如云霄飞车般上升？谁又能想到市政府迁址后，整个江州的经济文化重心都向东偏移；谁又能想到国人越来越有钱、有点时间就满世界溜达以至于是个景点就人气爆满。

　　善水园就这么贵了起来。

　　后来有人眼红举报，说他在夏湖风景区边上建造商业投资园林，有损环境，不利于历史文化保护，一度呼吁政府拆了它。

　　可当初外公建造园子的时候，就充分考虑到了对周边风景的保护，专门请了国内外著名的设计师，将善水园照着江南园林的样子仿制。从外面看，不但没有妨碍到风景，反而与夏湖风景区融为一体。就像一个保存完好的景观一样。所以，拆园子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在人流量巨大的夏湖附近，方咏堂又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把善水园做成会员制的私人会所，并且把价格提高了几倍不止。当其他人还在景区外盖仿古客栈时，善水园已经成了身份和财富的象征。

　　其实这都不是主要的因素。像善水园这样的地方，光凭借听曲、喝茶、住宿才能挣几个钱？有多少冤大头愿意把钱往水里扔？外公瞄准的是社交圈子，提供了一个高端又隐秘的社交场所。

　　小时候，杜白就最喜欢来善水园。那时候还是个爱做梦的年纪。杜白是不知道这个地方来往的人鱼龙混杂，只觉得有假山、有小桥流水，还有亭台楼阁，像极了古装电视剧里，那些大户人家千金大小姐住的园子。于是总幻想自己是红楼梦里的谁，和好姐妹在园子里跑来跑去，一会儿看看云，一会儿看看鱼，多愁善感一下。

　　可以说这里就是杜白的象牙塔。

　　在她眼里，外公是个很慈祥和蔼的老人，偷偷看过一眼他给员工开会，训人的样子气势十足。现如今岁数大了退居二线，也不知道脾气有没有变得好一些。杜白一想，自从自己去了琴湖湾，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来善水园看过外公了。

　　难怪越长大，方白露越是对她这个女儿恨铁不成钢。人家李紫娴动不动就来外公这里嘘寒问暖，孝顺乖巧，她倒好，嘴不甜不说，行动上也不如人家讨喜。李紫娴自从嫁了容家之后，外公对这个外孙女就更满意了。听小姨说，外公大有让李紫娴和外孙女婿一起来公司学习管理的想法。

　　本来方白露是没有这个想法的，反正自己嫁了个文人，自己也是文人，女儿平平淡淡度过一生就行了。可方谷雨家一占上风，她心里就又不平衡了。

　　杜白摇摇头，比比比，什么时候是个头？干嘛要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