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声与杜白》慕容六六

1、第 1 章

　　海城是著名的沿海城市之一，地理位置优越，四季分明，富饶美丽。因为靠着海，靠海吃海，又有海上的贸易，近代的时候起步的早；到了八十年代沾了改革的春风，经济嗖嗖地往前窜。

　　海城人能吃苦，头脑灵活，眼光长远。在全国其他地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海城的房地产行业就开始萌芽了。轻工业发展好，自然就会吸引一大批外来务工人员。人多了嘛，城市就需要有房子来供应。海城的第一批房地产商，就这么出现了。

　　杜白的外公方咏堂就是这波人中的一个人。

　　她外公祖籍不在海城，是在徽州。看到他现在的土豪样子，谁能想到多少年前，他在老家就是个穷光蛋，穷的家徒四壁，连锅都揭不开了。小小年纪又没钱念书，只能出来给人家干活。方咏堂有一把力气，所以不甘心在家里喝西北风。凭着一股农村娃的韧劲，他背着一个小破包裹，就这样走出了大山，走到了火车站，坐到了据说很好赚钱的海城。

　　没有文化，方咏堂就只能做一个卖力气的。当年海城建筑行业很热门，也缺人。年纪轻轻的方咏堂做了泥瓦匠。跟着包工队长干，血汗钱都被压榨了。可这比在大山里长见识啊！人要是穷，穷到极点有的时候就会迸发无限潜力。方咏堂很聪明，看到了房子买卖里巨大的差价，这可比卖菜卖大米来钱多多了。

　　因为人朴实，又有人缘，方咏堂拉着当时一起干活的几个弟兄，组成了一个施工队，他成了所谓的包工头。方咏堂有良心，不会故意克扣工人们的血汗钱，更不会卷钱跑了。所以越来越多的工人加入他的施工队。就这样，方咏堂赚到了自己的第一笔小钱。

　　赚钱之后，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回老家盖房子娶媳妇生娃，而是开始拿地皮，盖房子。短短几年的功夫，他便摇身一变成了做房地产的生意人。

　　九十年代末到两千年以后，房价上涨的速度远远超乎中国人的想象。在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时，方咏堂已经用很少的钱买了农村不值钱的土坯房。那时候谁能想到那些边边角角不值钱的农村土房子，会值钱？可方咏堂就是觉得，海城绝对不会只有城市那么一小块的地方。很快人就会越来越多，然后需要越来越多的地来盖大楼。

　　果然，不到一年的功夫，市场就发生了巨变。在国家政策的引导下，那些土坯房很快被拆迁，补偿金额巨大。方咏堂就这样赚到了第一桶金。

　　香园乡，方咏堂用他挖到人生第一桶金的地方所命名，创立了香苑置业地产集团。

　　他那样白手起家的人，竟然也能在早年娶得到大家闺秀。一位来自苏州、家境富裕的水乡女子，慧眼识珠看中了方咏堂敏锐的眼光与敢想敢拼的能力。年轻时不惜与家里闹翻、同他一起到了海城闯事业。到了这会儿，方太太也算是熬出头了。

　　二人共育有二子二女，如今也是儿孙满堂、共享天伦的年纪。

　　关于外公方咏堂的传说，从小到大杜白不知道听说过多少。都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却很少从母亲方白露女士口中说出。原因是方女士当初选择了父亲，外公是很不赞成的。

　　父亲杜怀愫是文人，外公一生最讨厌文人。大抵是因为外婆的父亲就是文人，他年轻时吃够了文人的亏，所以最不愿意同文人打交道。爷爷是书画家，最不喜欢商人，这两家亲家，也就很少来往。

　　最近方白露女士急得抓耳挠腮、上蹿下跳，大概是因为娘家方家出了一件大喜事。

　　杜白小姨——方谷雨女士嫁去云容地产的女儿李紫娴，不到半年就增添了一双龙凤胎。原本还担心女儿任性娇气没心眼的方谷雨，这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一对福娃娃似的孩子，闺女在容家的地位算是稳固了。从消息一传出来开始，方、容两家都喜气洋洋的。

　　方谷雨丝毫不掩饰自己在方白露面前的得意，对自己女儿一口一个称赞之外，句句话直指外甥女杜白。

　　“我说你家杜白岁数也不小了，你这个做母亲的也不着急张罗张罗。你看我们紫娴，比小白可小三岁，孩子都抱上了，还是龙凤胎。一胎儿女双全！这小白平时在银行上班，接触的又都是大客户，怎么连个介绍的人都没有哇？要不要我这个做小姨的给留意留意？”

　　大喜的日子方白露不想给互相添堵，于是嘴里胡乱应承着，“相呢正相呢，她……手头也有很多优秀的男孩子，就是太多了不知道该选哪一个好。”

　　方谷雨顿时眼前一亮，“是吗？那我可得替小白好好把把关了。都有哪些人？”

　　方白露硬着头皮往下编道：“都是做大生意的。”

　　方谷雨眼睛一眯，语气中不无酸涩，“什么生意？说不定我那容女婿生意场上还认识。”

　　方白露微微恼怒，“那可不一定，那小伙子不止做地产、还做影视投资呢，小小年纪自己身价就好几个亿，有的明星都是他一手捧出来的。人长得也精神，帅着呢，哎呦喂那小模样长得，比蔡国庆都帅。”

　　方白露女士面容姣好、气质清雅，一把年纪了身材还算苗条适中，能穿得上旗袍、套得上风衣，在家是个温柔贤淑好妻子，在校是个和蔼慈祥好讲师。可只有一点，只要是碰上了自己的这个妹妹，互相攀比较劲的气焰就会让她忍不住成为一个不停撒谎的匹诺曹。

　　用她的话来说，不争馒头争口气。这是文人的气节。

　　方白露女士清高，方谷雨女士实际。是以这姐妹俩，一个嫁了同样清高的文化工作者，一个却嫁了海城家居界的翘楚。杜白的爸爸，是海城政法大学的教授，按道理说身份和社会地位也都还蛮高的，体体面面。可人家小姨夫更牛啊，小姨方谷雨嫁过去之后，每天都是吃香喝辣的，穿金戴银的，住着大别墅。

　　本来小的时候，方白露从成绩到长相都比方谷雨女士强，可到了结婚这一段，竟然就给比下去了。

　　杜白父亲和方白露的结合，是外婆的意思。外婆喜欢读书人，尤其满意这个女婿。说他和大女儿郎才女貌的，十分般配。

　　好歹给方白露挽回了点面子。

　　可从家宴现场回来，方白露就不淡定了。

　　她和方谷雨比了一辈子，结婚前比找结婚对象，结婚后比孩子。杜白长得瘦又高，气质也是清雅挂的，像她外婆。李紫娴呢，长得甜美，嘴也甜，善于察言观色，像外公方咏堂。

　　本来方白露这种性格，教出杜白这样的来，她还是很骄傲的。毕竟感觉女儿得到了自己的真传。

　　杜白不慌不忙地放下了手中的紫砂壶，将一盏茶放进方白露的手中，“您跟姨斗了半生，什么时候胜过？一个白露，一个谷雨；姨是昭告着春天的来临；你刮来的是瑟瑟秋风。撒谎也不编个好一点的理由，投资影视的房地产小开，不如直接说你女婿是思聪。”

　　方白露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担忧，又不无讨好地对杜白语重心长地道：“阿白呀，你这从小就样样都比李紫娴强，怎么感情上面总是慢半拍呢？”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杜白浅颜微笑，一脸云淡风轻。

　　方白露却是一脸的愁云惨淡。独生女儿杜白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女儿哪儿都好，肤白貌美大长腿，聪慧干练有才华，可就是有一个致命的性格缺陷：不爱说话。

　　这个不爱说话不是内向自闭，而是话少，惜字如金。明明年纪也不大，对什么事情态度都是淡淡的，就算天塌下来也是波澜不惊。别人跟她说什么，要么面无表情；要么浅颜微笑。多一个字废话也不多说。再这样下去，女儿恐怕就要拈花成佛了。

　　知道古龙有部小说，里头有个人物叫西门吹雪么？大概就是女版那么回事。

　　说来这事也是怪自己。

　　从杜白小时候起，就打算把这个女儿往端庄娴熟、温文尔雅里教育培养。丈夫一家都是知识分子，女儿当然也要以学业为重。为了坚决杜绝早恋的发生，不但每年都和班里的班主任提前打好招呼，高中干脆给女儿剪了个男生的板寸头，即便是再漂亮的脸蛋顶着个圆寸，也没有人看上吧？

　　到了大学，按理说终于可以松快松快了。可方白露自己就是大学老师，知道现在大学校园有多乱。女儿不在自己身边，她更加担心女儿不能识别坏人被欺骗。于是大一大二还是以鼓励学习为主。至于结婚，以自己的人脉，还怕没有资源介绍？

　　可毕业后，方白露才彻底傻了眼：任凭自己和老杜怎么推女儿出去恋爱，她都是一脸淡淡地微笑，从无情绪的大起大落，更不要提在男孩子面前撒娇活泼了。

　　中国的家长就是这样，小时候围追堵截，等孩子长大了恨不得一年之内从地上冒出一个各方面优秀的成品，直接结婚生子。谈何容易？

　　女儿自身条件优越，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尤其是一副黄金比例的高挑身材、大长腿，往哪一站都是亭亭玉立一朵出水芙蓉。可就是一身佛系气息。你要不跟她说话，她也不跟你说；你要跟她说话，她句句言简意赅，惜字如金。要是人傻吧，也行，能跟人介绍说是单纯文静，文静也有人喜欢啊！可她却聪明得极其聪明，看什么问题都很透彻、说什么话都一针见血。

　　又精话又少，还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每次回家一见到这对父女俩，一个拈花浅笑看电视，一个眼带笑意写书法，别无任何交流，气氛却还诡异得融洽。她就觉得自己嫁了个怪物，生了个小怪物。

　　“妈可是托了好多关系，才给你找了个样样符合的，做房地产又投资影视的小开，你可得去见见！”

　　杜白站在阳台，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她不是愿意去给自己招惹这个麻烦，只是她晓得，如果此刻不答应母亲大人，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将会招惹更糟糕的一堆麻烦。

　　她觉得自己这人，不大适合谈恋爱。大概就是所谓的母胎单身。

　　有的问题，她想了小半辈子也没想明白。后来还是去了琴湖湾之后的同事游郁说，她名字没起好。你看哈，杜白取自杜甫的杜，本家姓、和李白的白，杜白就是诗圣和诗仙的结合；又暗含了母亲“方白露”的字。

　　杜白、肚白，鱼翻了肚子才会白呢！杜白，独白，光一个人念就成了独角戏了。

　　游郁将杜白的示意归结于名字太仙了，加一个“小”字，一下就多了一些世俗简单的味道。杜白，姓杜名白，字子白。

　　简单个屁，谁不知道“小白”这个词现在专门用来骂心智不全、情商低下的某些智障？

　　要说名字不好，游郁这名字才是真正的不好。郁是一个好名字，可姓游，就有点问题了。鱿鱼，同事都爱管他叫八爪鱼。这得益于一位记性不太好的客户，提着一袋子人民币就冲着大堂经理嚷嚷：“我是来给一个小伙子存钱的，人特别好，就是名字不大好记，叫……和一种鱼类有关，八爪鱼。”

　　说完以后，整个网点都哄堂大笑。从此以后，八爪鱼这个外号就跟着游郁了。

　　事实上，他的手也像八爪鱼一样伸得很长，管得很宽。

　　这家伙长得低眉顺眼、小鼻子小眼俊秀斯文，总能从一些别人不注意的细节中挑出错处来。杜白一直觉得有个游戏叫：大家来找茬，就是专门为他而发明的。对待柜员吹毛求疵、唠唠叨叨。众人早就不厌其烦，可又碍于琴湖湾这处地方本来男丁就少，长得能看的更加凤毛麟角，于是也就让他三分。

　　别看他平时这么认真挑剔，可杜白的刺，除了名字，他还真不敢挑出什么来。

　　杜白在整个行里，也是有出名的神技的：点钞神技。早年刚进行，游郁有幸见过一次杜白点钞，从此以后，对她就肃然起敬，再也不敢造次。这样的人，按道理说，应该留在总部，被予以重用啊，怎么会现在都待在这个地方呢？

　　游郁对于这个问题，一直都不是太想得通。

　　不过，琴湖湾支行本身就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它地理位置不好，因为琴湖湾不是海城的市区，网点上门的人很少。但是偏偏效益也不算差，因为偶尔进来一两个人，都是很有钱的人。一个顶的上人家进几十个。

　　再说说这琴湖湾支行的人，也是很有意思的。保安高师傅，会好几个国家的外语呢。而且他还是自学成才。精通多国语言是有点扯了，有些顶多是会说几句。但是英语是真的说的很溜。

　　不说别的，海城这边有不少做贸易的外国人，有时候踏入网点，操着一口英语，叽里咕噜说一通，别看琪琪她们都是大学毕业，可全都是哑巴英语，光会看，不会说啊。高师傅就能一个人搞定，跟人家流利地对话起来。

　　再说游郁，就更有意思了。这货女人缘好。犹豫了再三，杜白还是决定向他讨教一二相亲的注意事项，争取见面开口，能够言简意赅，少说废话，又不至于丢了方女士的脸。

　　“所以呢？方白露女士果真给你介绍了一个做房地产的影视投资人？哇塞，杜小白，你发达了耶！我看你干脆从了吧，反正给你自己这性格，你也自己找不上这样的人。万一你真和那人结婚了，我们琴湖湾以后的任务就不愁完成了。”游郁这个人的好处就在于他总能在你未开口前就体察你的内心，机灵得就像猫身上的跳蚤。

　　“嗯。”杜白浅浅地咧咧嘴，握了握手中的茶杯。看上去对这次的介绍颇为满意。

　　游郁眯起眼睛，晃了晃手中的纯净水，“是谁都好，只要不是顾声就好。”瓶身广告上，顾声的笑容温暖和煦，双眼笑成弯弯的月牙。

　　南顾声，北秦风，说的是长江南北排名前二十的富豪榜中，最纨绔的两个二代。说他们最纨绔，并不说其他的就不纨绔。只是人家低调哇！要么藏着掖着，要么早早就送出了国。可这两位，一位是臭名昭著的炫富狂魔，一个是影视明星。一旦进了影视圈，那就等于是把自己的方方面面都暴露在了聚光灯下，想不冒头都难。

　　炒作也好，真实也罢。总之，今天和这个女星闹绯闻，明天和那个模特上头条。加上人缘好，会说话，还有一个好爸爸，身后一大票“真心”想嫁给他的美女闹嚷嚷的，更加坐实了顾声花花公子的名号。

　　这样的人怎么能托付终身？杜白心想，方白露是不会为了打赌，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的。

　　而且，人家顾声毕竟现在也是做艺人的干活，怎么可能这个时候相亲呢？也不知道方白露女士到底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不过杜白说到底对这个相亲也没有太大的兴趣，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瞎糊弄过去。不然，这次表妹李紫娴嫁了有钱豪门的事，给方白露女士造成的刺激，一时间肯定缓不过来，恐怕会一直在她耳边唠叨相亲结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