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始弗渝》和尚敲钟

8、不等你妈了？

　　【她就躺在那里，任由病痛折磨得她浑身滚烫，头痛欲裂，却不会求救也不会流泪，那一刻闻熙心里一股一股泛着酸，搅着拧着他走不动路。】

　　吃到最后程不渝也没吃多少，剩了大半，闻熙突然发觉自己心里有鬼有些心虚，直接上手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后就离开了。

　　程不渝看着他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相反的脑仁更疼了，吃了东西也没半点缓解，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是生病了。

　　晚上回去冲了个凉勉强精神了些，拿起烟盒走到阳台上去点了根烟，程不渝其实很少抽，但只要抽那就得一包抽完才算完事，呼出的烟雾在夜色里缓缓向空中飘散开来。

　　程宴的事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真的没有再找来过，这是好事，她不用再担心突如其来的一顿暴力或羞辱，再也不用听见别人指着她说忘恩负义的杀人犯，哪怕这么多年她已经麻木了，可每一次疼痛却一次比一次清晰，仿佛都在昭示着她所犯下的罪。

　　程不渝在程家人经年累月的指责谩骂下活成了一个罪人，明明不是她的错，可所有人都在指责她，后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是不是以后都不用再担心了程家人再找来了，程不渝正这样想着，猩红的烟头飘出的烟雾变成小女孩的模样，她睁着血红的双眼，一张肉乎乎的小脸却有着狰狞可怖的表情，她说：“还想过安生日子，你配吗。”一会儿又变成无辜可怜的模样说：“姐姐水里好凉，你来陪我好不好。”

　　女孩一直在程不渝眼前飘着，声音也不断围绕在她耳边。

　　“姐姐一直都很讨厌小馨对不对”

　　“姐姐那天故意来的很晚是不是”

　　“小馨是真的喜欢姐姐，小馨好伤心”

　　“姐姐来陪陪小馨吧，小馨好冷，姐姐来了小馨就原谅你了。”

　　“砰”的一声在程不渝耳边响起，是阳台围栏上的花盆掉下去摔碎的声音，这才惊觉自己已经站在了阳台边上，好在有围栏，不然此刻她已经摔下去了，不过这个阳台并不高，就算摔下去估计也摔不死。

　　程不渝看着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花盆，泥土散了一地，中间不知名的植物躺在那里，终年埋在土里的根茎露了出来，她突然有种想将阳台上所有花盆都推下去的冲动，想听撞击地面破碎的声音，也想看着它们砸下去炸裂开来的瞬间，但她最终还是抑制住了这种冲动。

　　她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推了花盆下次也许就会推别的什么东西，不可以这样放纵自己。

　　所以她回房间从抽屉里拿出匕首往手臂内测划了一道，看着血从皮肉中溢出来，痛感逐渐蔓延开，脑子瞬间清明，那些躁动的情绪缓了下来，然后她将那些刚才被她一根一根杵在花盆泥土里的烟头，再一根一根的抽出来丢进垃圾桶，又将楼下的花盆清理掉，做完这些天也亮了，重新洗了澡躺床上睡了。

　　黑猫这次去的是程不渝经常买粥的那个老婆婆家。

　　7年前的夏天，老人相比现在看着年轻许多，在那条老街上小女孩举着风筝在巷子中跑来跑去，快乐得像个小精灵，老人被落在后面，笑嘻嘻的看着女孩的背影。

　　老人看到有糖葫芦就停下了脚步买了一个，就这么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小女孩路过巷子时，被巷子里的一个人偶吸引了过去，女孩还未走到人偶面前，就被身后突然出现的男人用带迷药的手帕捂住口鼻，拖进巷子里的暗门，很快老人就找了过来，一墙之隔喊着朵朵，那是小女孩的名字，但小女孩再也无法回应老人的呼喊，等天色暗下来后小女孩被带上面包车，从此无期限的远离这座江南小城。

　　整个事件就是一场有预谋的犯罪，小女孩不知道是否还在这世上，或许早在多年前被卖器官离开人世，又或许正在某个贫穷落后的山村里为人妻母，七年前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分子猖獗，那时候这样支离破碎的家庭，黑猫见过太多。

　　老婆婆这么多年放不下的念头就是她的女儿，这孩子是捡来的，老婆婆没有生育能力，也就只有这一个孩子，待她极好一直当亲生的养，只是在孩子12岁的时候在古桥旁的那条老街上弄丢了，这么多年了还没有找到，可她没有放弃寻找，早点铺子是从捡到朵朵前就有的，这么多年一直经营着，老人想孩子该记得的。

　　这条街虽然旧，但胜在江南水乡景色不错，有些年代感，又有那座古桥在，所以平日里也能吸引些各地游客过来，12岁的孩子怎么会不记得自己家在哪，但老人不愿往那些方面去想，又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她总想再看看孩子。

　　黑猫在梦里为老人编造了一场美梦，他的孩子现在过得很好，遇到一个很好的人收养，老人醒来浑浊的眼眶泛红，但执念还在红烟依旧，黑猫不解，又想到程不渝的执念，心下又了然，这事急不得只好先放放，回十一找程不渝吃火腿肠去。

　　十一的大门紧闭，没开门，程不渝还没来？不应该啊，黑猫踩着点来的，等了半个钟头程不渝没等来，倒是等来了闻熙。

　　一人一猫蹲在门口又等了半小时。

　　“小黑，你家大人怎么还不来？”

　　黑猫：你才小黑，你全家都是小黑。

　　“怎么跟你家大人一个臭德行，不爱搭理人，果然，谁养像谁。”

　　黑猫：……

　　“小黑啊，你说你妈咋这么高冷呢？”

　　“单亲家庭不幸福吧，居然把你一个人……额不对把你一只猫丢在这儿，是不是该找个爸了啊，有了爸就有人管你吃管你喝，还不会丢你一只猫在这儿，你说呢，小黑。”

　　黑猫无语，根本不想搭理这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可惜是个傻子。

　　程不渝没有这么晚还不来的时候，该不会出什么事吧？与其在这儿听个傻子念叨还不如回去看看，于是黑猫往清水巷跑去。

　　“唉！你跑什么，不等你妈了？”

　　闻熙又等了会儿，等不到人就准备开车去工地看一眼，这边有新地皮开工，是刚接手的项目，懒得两边跑，所以在这边租了房子，正好离十一也不远。

　　车刚开到巷子口就见那黑猫又窜了出来，看到他的车也不怕，还有往上冲的架势，闻熙急忙踩下刹车，黑猫从车窗跳进车里，咬着闻熙的衣服往外扯，像是要带他去一个地方，还喵～嗷呜的叫得急切。

　　闻熙跟着黑猫到了清水巷72号门口后停住，黑猫用爪子挠门，又望着他喵呜～喵呜叫。

　　敲门没人应，闻熙用了劲一脚踹开，黑猫带着他在楼上找到了程不渝。

　　房间门被打开后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程不渝蜷缩在床角，露出的脸连着唇色也泛着苍白，闻熙踹门和上楼的动静很大，可她连动也没动一下，闻熙大步走过去用手碰了下她，如果不是手下滚烫又微弱的呼吸，真的就像是死了一样。

　　她就躺在那里，任由病痛折磨得她浑身滚烫，头痛欲裂，却不会求救也不会流泪，那一刻闻熙心里一股一股泛着酸，搅着拧着他走不动路。

　　他从来没觉得一个人像程不渝这样可怜过，对，就是可怜。

　　后来他才明白，大概当时她想的是能熬下去就熬，熬不下去就算了，不想活，但也不会主动寻死，一切都顺应天命。

　　外面日头正毒，病房里隔壁床的小孩用勺子挖着冰淇淋吃得一脸畅快，程不渝蜷缩在病床上睡着了，薄薄的空调被压在腰间，病服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睡得将一侧肩露出大半，连着那个纹身也暴露出来。

　　闻熙将手里的粥放在桌上，盯着程不渝静默了几秒才轻轻在旁边坐下。

　　为什么是月亮，6.30是日期吗？那这一天对她来说代表着什么，这样淡然的人，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刻在血肉里铭记？

　　闻熙想问，可他问不出口，程不渝也不会告诉他，这个人从第一次见就是这样不爱搭理人，若非必要若非她想，不然不会开口说一个字。

　　明明才二十一岁，这样好的年纪，眼里已经没有光了，也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只有周身的黯淡，闻熙觉得她不是内向不是孤僻，她只是不在乎这一切，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出不来，别人也进去不去，那些事对她影响太大了。

　　闻熙心里闷闷的生出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到程不渝的纹身，看到她像死了一样躺在那里，心就像被人攥着了似的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闻熙从未有过，受苦受难的人闻熙不是没见过，小时候军区大院会组织去福利院做些捐赠义事，他看到那些孤儿也会难受，但都不会像这样难受到心疼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