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始弗渝》和尚敲钟

41、她在灰烬中看到了太阳

　　程不渝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很安静，带他回家，给他煮面，看他吃，这整个过程都没怎么开口说话。

　　闻熙吞下最后一口面条，放下木筷，拿纸巾擦完嘴后才抬起头看向程不渝，正好对上那双杏眼。

　　“还吃吗，我去给你盛？”

　　“不吃了，我们聊聊吧。”闻熙将纸巾丢入垃圾桶。

　　程不渝微微垂了下眼眸说：“好。”

　　嘴上说着好却没了下文，她在等闻熙开口，说是聊，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提起话头，闻熙一直不说话这让她有些焦虑。

　　“你……想聊什么？”程不渝问

　　聊天谈话不是她擅长的领域，七年过去了，她还是没学会如何与人自在的相处和聊天，哪怕这个人是闻熙。

　　她也曾尝试过，但人类社交于她而言实在太困难，她想她还是适合一个人独处的生活方式。

　　现在的她比起七年前已经好了太多，虽然依旧话少，但不会不理人，别人和她说话还是会回答附和两句，哪怕这让她不自在极了，但她还是会强忍着不适保持着基本的体面，因为这样会让她看起来更融入这个世界一点，像个正常的“人”，而不是旁人所不能理解的“异类”。

　　似是看出了程不渝的焦虑和不自在，闻熙叹了口气说：“我好累也好困，能不能让我睡会儿，等我睡醒了再说好不好。”

　　“好。”程不渝松了口气。

　　还是从前的房间，程不渝从衣柜里翻出一套闻熙以前的睡衣递给他，然后出了房间，闻熙接过后用手指碾了碾布料，心想，居然都还都留着，看来那时候还是很舍不得的。

　　换好衣服后闻熙先去阳台上转了一圈，看了看花盆还有垃圾桶，嗯，很好，没有烟头的痕迹，这才回到床上用被子捂住脸，用力吸了口气。

　　久违的，海飞丝的味道啊。

　　程不渝的变化闻熙都看在眼里，这些年她确实有在认真且努力的融入这个世界，但是他能感知到她的不自在，感知到她那被束缚的灵魂。

　　这不是她所感到舒适生活方式，她也完全可以不这样，但她还是这样做了。

　　为什么？

　　闻熙心里突然冒出一种想法来。

　　他曾对程不渝说，可以试着多与人接触，这个世界其实也有很美好的一面，离开的那天，隔着一扇门他也曾与她说过，要好好生活。

　　所以这些年她认真对待生活，也学着与人说话，接纳别人进入她的世界，哪怕这些让她不自在她也硬着头皮去做。

　　因为程不渝觉得这是闻熙希望她能活成的样子。

　　程不渝将厨房收拾好后在沙发上坐了会儿，什么也没做，就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如老僧入定般，坐了好一会儿才上楼，又在房间门口站了半天，没敲门也没直接进去，就站了会儿，然后往旁边的房间去了。

　　她在害怕，害怕这一切终究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象，她怕推开门结果里面没有人。

　　房间里，程不渝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屏幕里的文字从一行又一行的增加着，等她恍然回过神来的时候，看着眼前的大篇文字，突然一脸茫然。

　　她思绪一片混乱，突然分不清什么是虚幻与真实。

　　不对，她好像从来就没分清过。

　　程不渝垂下眼，在文档的最后一行字停留了好几秒钟，然后按下保存键关闭文档。

　　－她在灰烬中看到了太阳，太阳带着救赎回到了她身边。

　　房间门轻轻响动几下，程不渝看了眼床上隆起的小山包，又往拉了一半帘子的阳台边看去。

　　在这个盛夏的午后，窗外的蝉鸣响彻了程不渝的整个艳阳天。

　　闻熙这一觉睡醒天都快黑了，睁开眼迷惘了还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他回国了，此刻在清水巷72号。

　　出房间去寻程不渝，下楼就看到了沙发上盖着毯子蜷缩成一团的人。

　　闻熙走到她身旁蹲下来，借着一旁的小夜灯，闻熙得以看清眼前的景象，毯子遮住了程不渝的大半张脸，耳朵上塞着两只耳机，忍不住想：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听歌了，不知道听的什么歌。

　　实在是好奇，闻熙伸手摘下一只耳机戴到自己耳朵上。

　　一阵类似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在耳边想起，然后在混着嘈杂的摩擦声中，闻熙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程不渝，别怕，都是假的，我看着你呢……你别怕啊。”

　　音频设置的循环播放，一遍结束又是一遍，他用低哑的嗓音不停地说着，“程不渝，别怕。”

　　几乎是一瞬间，当时的情景就出现在闻熙脑海，那天陆秋风拿条玩具蛇来吓人，结果程不渝产生应激反应。

　　闻熙愣在那里，视线扫过程不渝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眼睛已经睁开了，正安静的看着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

　　两人一时间谁也没有动。

　　最后还是闻熙先将两人的耳机摘下，就像沈南驰永远先与岑安妥协一样，他们之间先妥协的永远都是他，无关于谁更心软，谁爱得更多，他只是不愿意将程不渝架在那里煎熬。

　　“从什么时候开始听这个的？”闻熙曲着腿坐在地毯上，程不渝依旧侧身蜷缩在沙发上没动。

　　“治疗的后半期，陆秋风送过来的。”程不渝回答。

　　“每天都听吗？”

　　“嗯。”

　　“明明这么喜欢我，那时候为什么非要跟我分开？”闻熙伸手将她的掉落的碎发缕到耳后压着，没等到程不渝的回答。

　　程不渝以前就这样，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选择沉默。

　　她不说话闻熙就自顾自的开口，“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因为生病怕伤害到我对吗？而且我还知道你从来就没打算和我有以后。”

　　“你觉得我们没有未来，身份家世在那摆着的，不想耽误我所以将自己的过往撕开给我的家人看，让他们来阻止我是吗？你觉得自己配不上我，我能值得更好的是吗？”闻熙的嗓音放得很平，没有多大的起伏，就这样淡淡的叙述着。

　　“可是程不渝，那你觉得要什么样的人对我来说才是更好的选择，家世好，学历高，长得漂亮，性格好？你有没有想过，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根本不是这些，至少对我来说这些根本重要，因为我什么都有，我不需要对方有这些加持，我只需要自己喜欢，这个人是什么样的都好。”

　　闻熙看了程不渝一眼，伸手抚上她微皱的眉心继续开口。

　　“你问过我很多次喜欢你什么，你不理解，因为你觉得自己无聊乏味，那时候我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就只知道喜欢，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一天我一觉醒来突然就懂了。”

　　“我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了，一开始是因为觉得你长得好看，是我喜欢的类型，你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孤独又清冷，开始对你产生好奇，回去后总会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替小舅送信是我主动要求来的，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经常来找你，接触下来知道了你身上发生的那些事之后，又心疼又可怜，心里莫名升出一股责任感来。”

　　“我得将你从世界的边缘拉回来，拉到到盛满阳光的大地上。”

　　“我喜欢你好看面貌，喜欢你故作冷漠实则柔软的内心，喜欢你身上那股平和似乎谁也打不破的沉静。”

　　闻熙在程不渝以前谈过的女朋友不少，出国后围在身边的人更是一大推，他们明艳漂亮，热烈疯狂，温柔内敛，但却没有一个人有程不渝带给他的那种感觉，在他心里程不渝就像是一个超脱世俗欲望的仙人，把冗长浮躁的生活过得清淡寂静，也耐得住寂寞，她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求知欲，周生都漫着一股尝过人生百苦后从骨子里生出的淡然。

　　她干净纯粹又寂静美好。

　　试问谁不想做那个将神仙拉入凡间的人，闻熙被这样的程不渝吸引，一方面又觉得她其实可以更有烟火气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