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始弗渝》和尚敲钟

1、黑猫

　　“醒醒”

　　闻熙正轻声喊着蜷缩在躺椅上做噩梦的人，只见眼前的人浑身一颤，盖住半张脸的安徒生童话掉在地上，整张脸露了出来。

　　人醒了，掀开眼皮，露出的黑色瞳仁微微有些暗淡，照映得眼尾那颗红痣越发明显，整张脸都透着病态的白，闻熙愣了一瞬，有些不自在的往后挪了挪。

　　看到女孩的样子后，闻熙第一反应是好白啊，第二反应是长得真好看，他没想到这店铺老板会是这么年轻的姑娘，看着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

　　“你…你醒了，不好意思啊，刚刚看你好像做噩梦了，才想着将你叫醒的，我们是……”

　　程不渝在梦里快被绝望淹没的时候，睁开眼就看到闻熙蹲在面前，一双眼睛清澈透明，干净得像琥珀，那颗被揪起的心脏竟莫名舒展开来。

　　闻熙正隔毯子轻轻拍着她的肩。

　　看着眼前的青年嘴巴一张一合，程不渝却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没回过神来，那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不是噩梦，所以更真实，也更绝望。

　　闻熙说着说着发现这人直直看着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估计还在梦里，于是起身去到岑安旁边，给她时间缓缓。

　　“先等会儿吧”闻熙轻声对岑安说。

　　一旁的黑猫看着程不渝，喵~喵的叫了两声。

　　大概过了两分钟程不渝才慢慢恢复听觉，起身看向屋里的两人，用手指了下桌上的寄信攻略。

　　这是一家可以寄存信件的店铺，店铺名叫“十一”，顾客将信寄存在店里，填好寄件时间和收件人信息，店铺会在指定时间寄出，程不渝是店铺老板。

　　“请问见过这个人吗？”

　　岑安拿着一张照片给程不渝看，黑猫跳上柜台也去瞅了一眼。

　　“我今天早上收到一封信，是从这家店里寄出去的，这封信就是他写的”岑安说

　　照片上是那天拖着行李箱的男生，店里人流很少，程不渝有印象，黑猫也记得这个男孩。

　　“三天前来的，带着行李箱，别的我不知道。”

　　刚睡醒声音有些哑，隐隐还带着些冷淡的意味，回答得言简意赅，让人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下一句。

　　“那他看起来状态怎么样，有没有很……难过。”岑安平时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此时像听不懂人话似的，固执得想要抓住些什么，继续开口问道。

　　“岑哥”

　　好在闻熙及时制止了他

　　“大不了去问海叔。”

　　岑安望着门外缓缓下落的夕阳，晃得眼睛微微泛红，好半晌才开口。

　　“他们不会告诉我的，我可能再也找不到沈南弛了。”岑安喃喃自语的说道，言语间透着些许悲凉，像在回答闻熙又像在自言自语。

　　“他家在这呢，总会回来的，不至于。”

　　“再说小南不是和你最亲近了吗，你就是作死作破了天，你也是他小舅。”闻熙安慰到

　　岑安没再说什么，抬腿走出了店铺，闻熙偏头对着一旁刚醒还略微呆滞的程不渝说了声“抱歉，打扰了。”

　　自然是没有回应，闻熙也不在意，出了店铺追上岑安，等他们都走后程不渝才转过脑袋往门口看去。

　　江南水城的初春总是烟雨朦胧，夜里越发的冷，程不渝关了店门打着伞往住处走，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有些催人眠。

　　走到桥下的时候程不渝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黑猫，有些无奈，他并不想养猫。

　　黑猫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喵嗷呜~~喵~”惨兮兮的叫了两声。

　　上个礼拜她就是在这座桥下将这黑猫捡了回去。

　　那是一只通体黝黑的猫，身上除了眸子是深蓝外便再没别的颜色了，不是常见的软萌那款，倒是少见的劲瘦英气，当时正以一种奇异的姿势窝在桥下，眼睛直直望着她，该是受了伤，程不渝只看了一眼就转开继续往前走。

　　“喵～嗷呜”

　　夜里猫的叫声显得有些瘆人，也有点可怜，最终程不渝还是走了回来，将那黑猫抱了回去。

　　黑猫的腿受了伤，程不渝给它伤口包扎好后丢了件旧衣服在角落给黑猫睡觉，又倒了点吃的放那就进房间了。

　　看着摊在角落的衣服和那一坨黑乎乎的的吃食，如果能看见的话，黑猫头上一定有三条黑线。

　　“这东西吃了真的不会死吗？！！！”

　　不过对黑猫而言这都不重要，因为一开始它的目的就不是这些，它要的是房间里那人身上的执念。

　　在黑猫的记忆中有个苍老的声音说过这样一段话。

　　老人说：“这世上的人或多或少或深或浅都有那么些执念，执着于某个人某件事，某段过往抑或是某件物品，有的执念是希望，而有的却会让人绝望。”

　　这些执念黑猫能看到，有执念的人身上就有一团红色的烟雾，执念越深的人烟雾就越浓，黑猫靠吸收这个为养份保持不老不死，越浓吃下去保持的年份越长。

　　在桥下时，黑猫本是想着去白日盯上的那个老人家里，在巷子口就看见这人从那方向过来，身上那团红雾，浓烈得像团火，这吃下去目测能管个五十年，立马换了目标。

　　这样的，饶是黑猫改朝换代的活了这么多年也是少见，更何况这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有这样深的执念，这其实不符合常理，而它吃的上一个这种浓度的还是……那个人。

　　午夜时分，黑猫听里面一直没声，墙上的钟显示已经过十二点了，估摸着那人已经睡了，用爪子轻轻推开卧室门，又轻轻合上。

　　房间里床头暖黄色的灯亮着，黑猫一下就窜了上去，灵敏得丝毫不见方才瘸腿的样子，只是床上并没有人，观望了一圈后发现窗户开着。

　　黑猫跳上窗台，外面有一个小阳台，种了好些植物，还有一个秋千立在当中，只见那人背对着它姿态懒散的倚在秋千栏杆上，右手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明明还是初春且刚下过雨，她像不知冷似的，只穿了单薄宽松的睡衣，外套都没搭一件，偶尔一阵风吹过，衣服都能被吹鼓起来，散落在肩上的长发偶尔也被吹得飞起，显得人更加单薄，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路灯下投射出她的许多个影子，像是被拉出无数条落寞的线，缠着绕着她不能哭也不能笑更不能言。

　　程不渝看着吐出的烟雾缓缓往上升起，变成一个女孩的模样，女孩望着她笑了，手掌不觉间握紧，指甲陷在肉里，然后她听见有人对她喊“往前跑，别回头”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开始泛起了鱼肚白，程不渝将手上燃尽的烟摁在花盆的泥里回了房间。

　　黑猫见那人终于舍得回到床上睡觉，灯依旧亮着，黑猫又一次跳上床头，那人已经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皱起，右眼的下眼睑尾处有一颗红色的痣，皮肤是有着病态的苍白，侧身卷缩成一团的姿势，那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睡衣领口宽松，一侧锁骨和肩露出了大片。

　　黑猫看到她锁骨往上半寸，靠近脖子大动脉的位置，半圆的月亮一条不规则的线贯穿其中连到肩膀的位置，后半段隐匿在衣服里，只能看到30两个数字，这人本身就给人感觉冷冷的，这月亮倒是适合她，冷白皮纹身很漂亮。

　　收回目光黑猫将爪子抬起印在程不渝后脑勺海马体的位置，那是人类储存大脑储存记忆的地方。

　　黑猫需要在人不清醒的状态下，比如睡着、醉酒、昏迷的状态，进入与执念相关的那段记忆中去，以第三人的视角去看那段时光，所以黑猫能看到当事人看不到的，完整的事件过程，从而化解执念，这样它就能吃掉转化为寿命。

　　第二天程不渝醒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比平时晚了一个多小时，头有些疼，估摸是睡太长时间，在床上赖了会儿就起床洗漱准备去店里。

　　出门的时候看到那只黑猫用那深蓝的眸子望着她，顿了顿，这才恍惚想起昨晚上捡了一只瘸了腿的猫回来。

　　程不渝招了招手，黑猫走了过去，还算是只不笨的猫，本想任它自生自灭的，被那双似深海一般的眸子看着，不知怎的就是动了恻隐之心。

　　去店里的路上黑猫看到昨晚准备下手的那个老婆婆，此刻正和几个老太太一起坐在早点铺子前的凳子上，边择菜边唠嗑，讲的是本地话，黑猫竟然全听懂了，自己也是有点惊奇。

　　店铺门头上一张海报写着秀英早餐店，旁边的墙上也贴着一张海报，是寻人启事，海报有些旧了，却很清楚干净，能看得出被人擦过的痕迹，那是个穿着粉色小花裙子的女孩，小脸肉嘟嘟的很可爱。

　　老人看到程不渝过来对她说“十七啊，你来的可是越来越晚了，这样可不行。”声音精神气十足，撇脚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江南口音。

　　只见那人对着老人扯了下嘴角微微摇了下头，像是在笑着回应，可只要细看就会发现她眼里没有半分笑意，老人放下手里的菜回到铺子里，熟练的将她用手指的包子和白粥打包。